作者:花日绯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斯斯文文的小娘子,刚跟人家签了一张生死状,并且以绝对压倒性的能力取得胜利呢。
宋家码头的所有管事的齐聚一堂,等候在船舱里,看见薛清欢从内里走出,无一不是对她投来敬佩和赞赏的目光。
薛清欢理所当然被请到主位上坐下,对大伙儿的称赞一一谢过,与大家说了几句激励人心的话,并作出承诺,便是宋家只剩她一人,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宋家码头。
众人离开之后,薛清欢让葛大嫂子守着船舱的门内门外,留下葛青和长喜说话。
“小娘子有何吩咐?”
薛清欢对长喜伸手:“生死状呢?”
长喜一愣,然后赶忙将贴身藏好的生死状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薛清欢面前,要说在这之前他对薛清欢只是听从,那现在他就是发自内心的恭敬了。
谁都佩服有能耐的人,这无关年龄和性别。
薛清欢将生死状摊开放到桌上,将她在水下的遭遇,以及她把戴雷从水下放走的事情说了一遍,葛青与长喜惊愕不已,原来水下的一切竟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危险万分。
“这个李荣彪简直可恶至极!”葛青一拳砸在茶几上,茶几应声而碎。
长喜也是气的紧捏拳头。
“小娘子想如何做,尽管吩咐便是,葛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葛青愤然道。
薛清欢没再跟他客气,目如冷电看向摊在桌上的生死状,声若修罗:
“所谓生死状,总得有一个生,一个死。而如今,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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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薛冒从大房回来后就直接去书房温书去了,薛清欢亲自到厨房炒了几个小菜,又热了一壶酒,亲自端着去书房。
酒菜送过去的时候,她怕打扰薛冒看书,还特地放轻了步伐,没想到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上,薛冒也并不在看书,而是在往箱笼里收拾东西。
“爹,您在干什么呀?”薛清欢把酒菜放到桌上后,对在右侧书房里忙碌的薛冒问。
“收拾上京的东西呀。”薛冒将两本书放入地上的箱笼,忽然鼻子闻见了香味,这才看见薛清欢是端着酒菜来的,急急走过来:“好香啊。”
说着,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笋烧肉吃,边吃边点头,连连称赞:“好吃,真好吃。像你娘的手艺,王婶儿做不出这味道吧。难道是……”
薛冒指了指薛清欢,薛清欢得意一笑:“就冲我这手艺,爹爹带我上京就不亏吧?”
“你这孩子。”薛冒径直坐下,将另一双筷子递给薛清欢,父女俩便坐下吃饭了。
薛清欢给薛冒倒了杯酒,问道:“大伯父和二伯父与您说什么了吗?”
提起这个,薛冒似乎不太开心,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叹道:“他们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叫我莫纵着你,叫我趁早续个弦管教你。”
“那爹没告诉他们您要带我上京的事儿吧?”薛清欢问。
薛冒摇头:“当然没有。你大伯和二伯让我在下个月上京之前续个弦,上京之后就直接住到你二伯父家的偏院去,说是让我在他家偏院中精心读书。”
“爹爹别去住。”薛清欢忍不住道。上一世薛冒肯定就是上京后直接住到薛董家,才有了后来被害之事。
“放心!大娘子都做出这等事,我若再看不清他们的心思,那我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薛冒又喝了一杯酒,指着书房地上的箱笼说道:“爹已经想清楚了,原本说过两个月上京是为了在家多陪陪你,现在既然你随我同行,那咱们干脆早点走。明日我便叫人去雇马车。这几天你也加紧着让阿吉帮你收拾东西,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了,咱们就出发。”
“早点出发好啊。不过爹,咱们别坐马车了,坐船吧。宋家码头有很多船,咱们只要跟准了他们的运货路线,坐船也能到大京。”薛清欢很高兴她爹认清现实。
薛冒原本想说坐马车快些,可看着女儿弱质纤纤的模样,让她跟着他颠簸半个月,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宋家码头确实有不少船只,到时候他跟秦东说一声,想来送他们父女去京城不成问题。
现如今,薛冒还不知道就在今天,他的亲闺女已经在码头上扬了声威,现在宋家码头上的船别说送他们父女去大京了,就是送他们远渡重洋也毫无怨言。
不过这些细节,薛清欢是不打算跟薛冒说的,她爹读了一辈子书,脑子是很聪明,但保不齐也会有刻板迂腐的时候,让他知道自己女儿像个江湖人似的跟人签生死状,只怕要么会吓死,要么会气死。
反正她记得,从前娘亲还在世时,也经常瞒着爹爹处理一些码头上的事情,有的时候还受了伤回来,爹爹问她,她便支支吾吾不说实话,薛清欢小时候问过一回,她问娘亲为什么不告诉爹爹,娘亲说,爹爹是读书人,喜欢斯文有礼,最不喜好勇斗狠之人,她要在爹爹面前维持形象。
遗憾的是,直到娘亲去世,也不知道爹爹究竟懂不懂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性情。为了一个人,隐忍了一辈子的真性情,娘亲有后悔过吗?
薛清欢幽幽一叹,薛冒也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很低落,好像就是从薛清欢提到宋家码头开始的,薛冒就着菜肴,一杯一杯的饮酒下肚,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晚饭过后,薛清欢扶着喝醉的薛冒到书房的软塌上休息,给他盖上被子后,薛冒就抱着软枕翻了个身,咕哝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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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刚过,薛家四房偏院的门便从里面打开,长喜率先探头走出,确定没人之后,才对门内的薛清欢招了招手,薛清欢走出时,被一只手拉住,阿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小娘子还是别去了,有什么事让长喜去办,大半夜的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得了。”
薛清欢和长喜皆穿着一身夜行衣,将阿吉推入门内:
“放心吧,不会被人发现的,你赶紧回去,把门关好,留心听书房那边的动静。”吩咐完之后,薛清欢就拉着长喜潜入了黑暗,阿吉没办法,只好蹑手蹑脚的把门关上。
薛清欢和长喜出来之后,直奔宋家老宅,离薛家并不是很远,薛清欢外祖去世以后,老宅就空了下来,她娘觉得反正也不住,就把仆从厚礼打发了,老宅的门就此锁上。
他们从后门进去,走到院子里,葛青和几个码头兄弟就从黑暗中走出迎上前:
“小娘子。”
薛清欢问:“事情办得如何?”
葛青点头,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硕大的麻袋,说道:
“从怡红楼的后门抓来的,这小子喝醉了,人都分不清,我们打晕了他的人,直接把他带走了。”
“还有个人呢?救出来了吗?”薛清欢问。
“救出来了。我们假装是他的随从,架着他去了他藏人的田庄,光明正大就把人救到马车上了。”葛青向薛清欢诉说着今晚的遭遇,从未作奸犯科的他直到现在心都跳的厉害,不过今晚来了这么一遭,倒是把这一年来受的窝囊气全都给出出去了。
“小娘子,你确定戴雷会来吗?”长喜问。
薛清欢在下水之前,戴雷曾说过要救她的话,说明此人还没有坏到那种地步,还有的救,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想救妻子被逼无奈罢了。
在水下,他又得知了李荣彪想杀他灭口的意图,现在除了薛清欢还能给他一点希望,若是他再抓不住的话,那从今往后就别想在扬州府露面了。
正说着话,宋家老宅后门处传来敲门声。
有人早就候在那里,一身草屑满身狼狈的戴雷被带了进来。
看见薛清欢和满院子的人,戴雷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戴雷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小娘子的恩情。”
长喜冷哼:“得了吧,你也说报答宋家的恩情,关键时刻还不是把我们卖了。”
戴雷羞愧低头:“我知道是我混账,可我也是没办法,我娘得了怪病,要三千两救命,我求东哥救命,东哥拿不出来钱,我只好走了歪路,罢了,横竖都是我混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长喜还想说什么,被葛青阻止:“好了。听小娘子有什么话说吧。”
众人将目光落到薛清欢身上,薛清欢指了指那个正在扭动呼救的麻袋,看来李荣彪的酒已经醒了。
两个码头兄弟过去将麻袋口解开,露出李荣彪骂骂咧咧的脑袋。
刚刚酒醒就发现自己被人套了麻袋的李荣彪头疼欲裂,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娘,不过等他睁开眼睛后往四周一看,嘴里的骂声戛然而止,恨不得再醉过去一回。
第10章
“你,你们想干什么?救——呜呜呜。”
李荣彪感觉到不妙,想放声呼救,被早就察觉的一个码头兄弟捂住了嘴,把早就准备好的布塞进他嘴里,让他有声发不出。
薛清欢在他身旁蹲下,从怀里掏出白日里他们签下的那一纸生死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叫人看了打从心底里发寒。
“敢签生死状,就要做好赔命的打算。”薛清欢的声音非常轻,在万籁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森冷。
李荣彪看着眼前这张漂亮精致的小脸,胆战心惊,不断摇头,呜呜呜的发不出声音,薛清欢让人把他嘴里的东西扯掉,李荣彪这才颤抖着唇说道:
“小娘子饶命,我,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回吧,我保证再也不找宋家码头的麻烦,我我,我再让出一个码头,小娘子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薛清欢不说话只是微笑,李荣彪以为她嫌弃一个码头太少,赶紧又加码:“一个不够,两个!我让两个码头!你们放了我吧。”
薛清欢依旧微笑,站起身来,对在廊下看望昏迷不醒的妻子的戴雷招了招手,戴雷愤然上前,薛清欢平静的问他:
“这人抢了你老婆,还想害死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为好?”
戴雷咬牙切齿:“杀了喂狗。”
李荣彪听后蠕动麻袋里的身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不不,小娘子别杀我,我,我把码头都给你们,全都送给你们,求你们别杀我。小娘子,我,我爹是李管家,你是知道的,薛家大娘子是我表姑妈,你要杀了我的话,我表姑妈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放了我吧。”
薛清欢挠了挠耳朵:“太聒噪了,堵上。”
两个码头兄弟又奉命把李荣彪的嘴给堵了起来,只见薛清欢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递到戴雷面前,似笑非笑道:
“直接杀了太便宜他,先阉,再杀。白天他想怎么杀了我们,我们就怎么杀了他,很公平吧。”
薛清欢轻柔的声音在宋家老宅中回响,别说跪在地上的李荣彪吓得魂不附体,就连听到薛清欢说这些话的葛青和长喜他们都背脊发凉。
这小娘子的凶残程度已经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而让戴雷动手,则是在给他机会表现,看来小娘子有心收了戴雷回来。
“还在犹豫什么?生死状是他自己签的,白纸黑字,与人无尤。总不能为了他坏了你们的江湖规矩,是也不是?”薛清欢云淡风轻的说着令人胆寒的话。
戴雷心里正在挣扎,他并不是个没血气的怂蛋,李荣彪这么对他,便是死一千次都活该,只是今晚只要他亲自动手杀了人,那今后就再别想隐姓埋名过平静的日子,他必须要为眼前的小娘子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卖命。
像他这样的人,注定要吃江湖饭,给谁卖命都是卖,给一个救了他和妻子的小娘子卖命,总好过给一些把人当畜生的东西卖命要好,在他今晚决定到宋家老宅的那一刻开始,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戴雷接过薛清欢手里的刀,深深一揖:“小娘子所言极是。此人死不足惜,且交于小人来办,您离远些,莫要弄脏了衣裙。”
薛清欢坐在廊下看着戴雷行刑,长喜担忧的说道:
“太脏了,小娘子还是别看了。”
“一头畜生罢了,无妨。”薛清欢面无表情道。
那边一个人从身后捂住了李荣彪的嘴,让他发不出喊叫声,戴雷恨从心起,手起刀落,李荣彪瞪大双眼,在地上一阵痉挛后便疼的晕死过去。
戴雷把匕首收入鞘中,再把李荣彪重新装回麻袋,扛沙包般将人扛在肩上,来到薛清欢面前道:“小娘子放心,我定叫他怎么害的我们,就原封不动的让他还回来。”
“好,去吧。办完了事情,去宋家码头找葛青,以后还回来做事,再有什么别冲动,跟兄弟们商量着来。”
“多谢小娘子再造之恩,戴雷遵命。”
得了薛清欢的许可,戴雷和两个码头兄弟便从后门出去。
他们走了之后,薛清欢才把葛青喊到面前,吩咐道:
“戴雷此人心性坚忍,做事果决,自尊心极高,倒也可用。”
“是。”
葛青已经想到薛清欢要留用戴雷,并不感到意外,问道:“可戴雷杀了李荣彪,官府那边会不会有麻烦?”如果官府插手,就算有生死状在手,也会很麻烦,更何况还有可能牵扯到小娘子身上。
薛清欢摇头:“放心吧。李家和官府的关系没你们想的那么铁,不过是送了些钱和女人稍微打通了点关系。后续他们要是没钱继续送,李家就是哭死在官府门前也不会有人管他们死活。”
至于李家后续还有没有钱继续送礼,薛清欢发自肺腑的冷笑一声。
“过几天帮我准备一艘船,我与阿爹一同去大京。码头上的事就交给东叔和你,你们每三个月上京一趟报账,长喜随我去大京,钱和开支这方面你们不必担心,我全都担起,该请人请人,该争抢争抢,往年失去的宋家码头,你们加把劲儿都给弄回来。我外公与娘亲虽然去了,但宋家只要有我在,就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