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看他快哭出来的样子,已然用完餐的宁映寒起身:“那我就再走一趟吧。”
她身后跟着苏礼和小太监,阔步走到皇帝所在的营帐边,一掀帘:“陛下准备好与我和谈了吗?”
看她这架势,要是皇帝回一句不谈,她绝对立刻撂下帘子走人。
皇帝被她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气得七窍生烟:“宁映寒,你怎敢对朕这般态度!”
宁映寒反而被他问的怔了一怔:“我在京里做阶下囚的时候不就是这种态度,陛下还没习惯吗?”
“你……”
“我怎样?说真的,我在京中命在旦夕的时候都没有对你服软,你为什么会觉得如今情势调转下,我反而会对你客客气气?”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皇帝震怒,“别忘了,你那好父亲还没登基,朕还是名正言顺的帝王!”
“陛下如不打算好好说话,那就请回吧,”宁映寒毫不客气地打算送客,“父王破城之日,我们皇城再见。”
皇帝忍无可忍:“你们同意和谈,就是为了骗朕过来羞辱一番吗?!”
“军中的确有人这么提议,”宁映寒想了想,诚实道,在气得皇帝额头青筋暴起之时又补充了一句,“但是父王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否决了。他说没必要用这点小手段,他更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战胜你。”
“你把朕晾了半个多时辰,这还不叫羞辱吗?”
“我本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我甚至提前在这里等你,是你认不清自己此时的地位,妄图对我发号施令,”宁映寒笑了笑,“你这叫自取其辱。”
皇帝被噎了一下,很想说“晋王派你来和谈,本身就是对朕的羞辱”,但他也知道这句话出口,结果只能是宁映寒再晾他半个时辰。
宁映寒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陛下,你手里现在又有什么筹码来与我和谈呢?”
皇帝闭了闭眼,似乎终于意识到此时两方力量的悬殊,最终开口道:“你能做得了主吗?”
“可以。”
“朕愿意割让大启南十六州,做为晋王封地,换晋王退兵。”
“我不接受。”皇帝说得艰难,宁映寒却拒绝得痛快。
“你不接受?你甚至连考虑都没考虑过?!”
“如果是你,你会考虑吗?”宁映寒反问,“有得到整个天下的机会,为何要为了区区十六州放弃?”
“但这样名正言顺,”皇帝的语气怕是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就算晋王造反成功,他也是史书上的乱臣贼子。朕可以加码到南二十州。”
“不,陛下,若父王胜了,史书便由他书写,史书上的乱臣贼子将会是你,而父王是那个拨乱反正的英雄,而且,”宁映寒笑了笑,“我只在意身前事,不在意死后名。”
“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皇帝起身,这个结果他其实并不意外,只是总要试上一试。
“唔,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谈的了,路将军你要不要赎回去?五十万两便宜卖你。”宁映寒的语气,仿佛在菜市场上推销猪肉。
也许在她看来,路将军确实还不如一头猪有用。
第84章
路霆?
皇帝听到宁映寒卖猪肉一般的语气, 嘴角一抽。
宁映寒在宫宴上,直指路霆曾助帝王谋朝篡位的事实,有了这桩事迹加持, 皇帝本以为路霆一落在晋王手里,当场就会□□脆利落地砍了。
但晋王一方显然有他们的考量,留下了路霆的活口。
既然宁映寒提出了, 此人倒是不得不赎, 虽然事实已经证明路霆确实不堪大用, 但帝王之前重文轻武搞得武将寒心,一部分武将因此致仕,如今京中肯为帝王卖命的武将本就不多, 被俘虏的将军他再若再拒绝赎回的话,传出去太动摇军心了。
但路霆几日前才刚刚丢了禹城,皇帝对他心里有气,实在不想拿五十万两银子赎一个废物回来。
“十万。”皇帝落地还钱。
“三十万两。”宁映寒其实并不太在乎路霆能卖多少银子, 反正他被赎回去,对帝王一方的军事实力也没有丝毫增益。
“成交。”皇帝自觉像升斗小民一般不停讨价还价有些丢脸,便没再多说, 看也不看被押过来的路将军一眼, 转身径直就打算登上御辇。
路霆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半句话不敢多说,丝毫不见以往京中所见的嚣张气焰。
小太监把脚踏放好, 皇帝却又顿了顿,回身又对宁映寒说道:“长宁郡主,你身为一个女子,又何必这般辛苦?又要上战场又要出面和谈。像旁的女子一样好好嫁个人,在闺房绣绣花, 闲来无事时打打牌看看戏,那多悠闲。”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宁映寒没有试图对他讲道理,只是笑了笑:“对我而言,绣花才是辛苦事。”
皇帝也微微一笑:“郡主这般忙碌,却终究是要为他人做嫁衣啊。”
这话中的挑拨之意已然十分明显,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告诉宁映寒,你再辛苦又怎样?大启朝可从未有过女子登帝位的先例,就算晋王谋反成功,这皇位他难道会越过世子宁成渊传给你宁映寒不成?
宁映寒却仿佛听不懂他话中的挑拨之意,笑吟吟准备送客:“陛下慢走。”
皇帝凑近她,笃定地道:“别装了长宁郡主,朕有和你一样的野心,朕自然看得出来。”
“你有和我一样的野心?”宁映寒挑了挑眉,显然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姑且就算如此,你也没有和我一样的底线。”
“底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皇帝嗤笑一声,“郡主明明也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却还在朕面前谈什么底线?何其可笑?”
“哦,那我换一句,”宁映寒从善如流,“就算你有和我一样的野心,也没有和我一样的智慧。”
“宁映寒,你是不是太小瞧朕了?”皇帝冷哼一声,说后半句话时将声音压得极低,“朕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了大启的帝王,你以为这是一个缺少智慧的人做得到的吗?”
“一个即将失去皇位的帝王。”宁映寒纠正他。
皇帝阴恻恻地笑了笑,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郡主这般锋芒毕露,宁成渊怎么会不防你?”
他这就是明晃晃的挑拨了,在场那么多军士听到了他的话,这话必然会传到晋王及宁成渊耳中。
宁映寒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皇帝的擅自揣摩自然是错的。她的确有野心,但这野心和他的,并不相同。
她叹了口气:“陛下,和谈已经结束,您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开,莫非是觉得三十万两赎路将军太亏了,准备留下来蹭顿午膳找补一下?”
皇帝目的既已达到,又和宁映寒实在相看两厌,自然也不愿意多待,听她这话冷哼一声,径直上了御辇。
皇帝没开口,小太监们也不敢擅自给路霆备轿备马,路将军只能神色惨淡地顶着烈日,和他一向最瞧不起的内侍们一起艰难步行着。
皇帝离开后,宁映寒正准备去换身衣服,此时却有士兵来报:“郡主,刚刚随皇帝而来的一名侍卫借用了茅厕,出来后路过井边又说要打点井水洗手,但有人注意到此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向井里扔了什么东西。”
这汇报立刻得到了宁映寒的重视,她皱眉:“立刻打些水让军医验一下是否有毒,派人看守那口水井,检验结果出来前不要让人靠近井口。”
“是。”军士领命而去。
宁映寒微微叹气,不会真的是来下毒的吧?那这皇帝的手段也未免太卑劣了些。
事实证明,皇帝的手段还真的就是这么卑劣,军医在井水中验出了毒性。
“此毒名为番木鳖,别名马钱子,”军医简单解释着,“如误服后没有及时救治,会导致人窒息而亡。”
所以皇帝表面说是和谈,其实是来下毒的?先把晋王军队毒倒一部分,自然元气大伤实力大减。
这手段,既愚蠢又卑劣,堂堂帝王,居然要用这般手段制敌,宁映寒真是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下令:“把那口井封了吧,顺便查查那口井是否通到城内或附近村庄,切勿让百姓误饮了。”
士兵领命而去。
看到在场众军士有些忧心的神色,宁映寒又出言安抚:“以后行军,每到一个地方,先验食水,确认无毒后再行食用。无需因此过分忧心。”
下毒这件事被曝出来后,军中将士都是极为愤怒。
甚至有人叫嚣着,干脆不要顾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反正御辇走得没他们的马快,先把人追回来砍了再说。
这个建议并不实际,但居然赢得了一片叫好声,可见大家对帝王的怨念之深。
晋王也动了怒:“待攻破京城之日,本王必向皇帝讨回今日的公道。”
众将士散去后,晋王留下了宁映寒。
“皇帝今天的话已经有人告诉您了?”宁映寒开门见山。
晋王并不意外她能猜到,点点头:“父王就是想和你谈谈这件事。”
“父王何必理会帝王挑拨?”宁映寒正色道,“大哥和我永远不会刀剑相向。”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晋王语气温和,“成渊会是很好的守成之君。”
宁映寒没有立刻接话,她想起了当年老皇帝未尽之语。她如今已长大到可以猜到他想说什么,也理解了他的欲言又止既然知道她身为女子不可能登基为皇,那又何必对她说这些养大了她的野心。
所以,老皇帝最终没有把那句“如果你是男儿……”说下去。
“守成已经足够,”宁映寒笑道,“不过父王,天下尚未打下来,我们就在这里讨论继任君主,是不是有些太嚣张了?”
第85章
这场对话两人最终并未再进行下去。
身为老父亲, 生怕女儿因帝王的挑拨产生心结,连忙去准备开导,结果发现女儿豁达爽朗, 根本没往心里去。
晋王欣慰骄傲的同时,又因女儿这般独立、不怎么需要依靠他而产生了一丝丝老父亲独有的辛酸。
“今晚记得早点休息,明日又要拔营前往下一座城池了, 接下来, 越近京城, 防卫越是严密,切勿大意。”
“好。”
“下一场攻城你来领兵?”
“好。”宁映寒郑重点头。
她回了自己的帐篷,雪色适时给她端上水温刚刚好的茶。
宁映寒笑着看她:“有你在身边真好, 等你出嫁了,我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雪色笑了笑:“那我就一直不嫁,永远在郡主身边。”
“那可不行,”宁映寒失笑, “我怎么能耽误你一辈子?”
雪色却认真道:“郡主,我认真思考过,我是真的没有嫁人的意愿。”
宁映寒点点头:“这也没什么, 若哪日又想嫁了或者看上了什么人, 只管来告诉我;若不想嫁,就不嫁。”
“可是不嫁人,会不会很奇怪?”雪色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一些从宫中放出来的宫女, 出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如花的年纪,或是难觅良人或是不愿嫁人,她们中有些凭着在宫中当差数年的积攒开个小铺子,有些则是自梳了去一些富贵人家当教习嬷嬷。
人们没少在她们背后指指点点,说她们的生活是怪异的, 说她们晚年必将凄凉无比。
雪色之所以犹豫,就是因为若不肯嫁人,那留给她的出路太少。
宁映寒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也许将来你可以做个女官。”
“女官?”雪色怔了怔,“是啊,到时候郡主就成了公主,公主府自然是有女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