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妩梵
林纨小声抽噎着,哭得一哽一哽的。
他双手有些发颤, 却握住了林纨的双腕,让她覆面掩泣的双手置于腰际。他不是没见过林纨哭,但今夜的哭态,却像是经受了十足十的屈辱。
顾粲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林纨前世在他这处受的委屈, 他欲要用一生来弥补。
旁人让她受的委屈,他都要让那些人偿还回来。
顾粲的语气不易察觉的重了几分:“是上官鸾吗?她怎么你了?”
林纨的喉头还是有些艰涩:“她…她……”
顾粲让她慢些讲,不必急。
看来林纨确实与上官鸾有过节。
所以前世, 上官鸾煽动了暴民, 取了林纨的性命。
想起林纨前世的死状,顾粲握着她双腕的力气重了几分。
他的指骨隐痛,林纨的腕部也被攥痛。
她唤了疼,让顾粲松开她。
林纨被他松开后,边揉着自己的手腕, 边将那时的惨痛回忆倾诉出口:“她不让我见皇上,拦住了我。我跪在雪里求她, 求她让我去见皇上。”
顾粲听到跪在雪里这四个字时,双目已然变得猩红,他沉声复问:“然后呢?她对你说什么?又对你做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如嵌冰芒。
夜风轻拂于面时,林纨的神色也变得清冷凝重了几分。
不再似适才那般, 又哭又笑。
顾粲心中一窒。
他怕林纨这时已然恢复了神志。
林纨扶住了曲桥的白玉石桥栏。
她闭上了双目,似是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半晌,她睁开了双目, 望着傍晚泛着幽香的菡萏,平静地开口:“她的锦履脏了,被雪水弄脏了。上官鸾说,只要我把她的鞋舔干净,就让我去见皇上。”
池中游鱼跃出水面。
复又“扑通——”一声,沉入了池中。
顾粲的心也如坠入了无底深渊。
自责、悲痛、多种的情绪交织在一处。
更多的是怒火。
滔滔不绝的怒火。
上官鸾她怎么能?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他的纨纨。
她竟敢使出这等折磨人的龌龊法子,去作践林纨。
有那么一瞬,顾粲甚至想豁出一切。
他想现在就要了上官鸾那恶毒女人的性命。
他是廷尉,知道无数种折磨人的恶毒刑罚。
黥刑、劓刑、凌迟……
所有的极刑,他都想让上官鸾尝一遍。
顾粲知道林纨胆子小,不敢听这些恶毒的刑罚,所以他不会同她讲这些。他努力地平复着情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纨没与任何人讲过上官鸾的事。
既是有人肯听她讲这些,因着醉意,她便想将心中压抑许久的往事都倾吐出来。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把她的锦履舔干净后,她说我下贱,为了一个男子作贱自己。她骂我可以,我可以忍,我确实也是为了那个男人犯贱过无数回!”
林纨的情绪渐渐激动,最后一句话的咬音也是极重。
她转过身,看向了顾粲。
仅是一瞬,她的愠容又变成了惹人心疼的泣容:“但她辱我祖父,说我祖父是逆贼,我忍不了,顶撞了她……”
林纨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顾粲的指尖有些发颤。
只听见她又道:“上官鸾用她那只华贵的锦履,抵在了我的喉咙处,她使着力气,还要踢我,幸而皇上身边的赵忠拦住了她。”
林纨再度泪流满面时,顾粲已然将她拥在了怀中。
夜色渐浓。
顾粲将她满护着,眸色不清不明,只低声安抚她:“纨纨没有犯贱,都是那个人不好,是他没有护好你,是他没有好好待你。”
林纨将眼泪蹭到了他的衣襟上,声音是万分的无助:“可是若我不这样做,就没人能救他了,我只想让他活着。”
前世的他,属实不值得她这般付出。
顾粲又问:“你为何要救那个男人?不如就让他死在狱里。他那样的人,就算被放出来了,也是废人一个。”
“他就是个无用的废人,不值得你这般对待他。”
顾粲的声音透着狠决,愈发冰寒迫人:“你记住,有我在,没人敢再辱你欺你。你受的委屈,我定要让那人加倍还回来。上官鸾就算是死上数百回,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在她尝尽所有的屈辱和痛苦后,我定要亲手索了她的命。“
“不。”
林纨突然推开了顾粲,她猛地摇了摇头首。
顾粲以为是林纨的心肠又软了,听不得他要索人性命。
他不欲再与她多言,这种阴毒狠辣的事,本该就因由他一人担着。
林纨只需活在他的庇护中,安稳顺遂的过完一生便好。
林纨敛饬了番自己的衣袖,神情倏地变得冷漠了几分:“不只要她一个人死。”
顾粲听到一贯娇柔的小女人说出这种话,不免又是一怔。
前世的经历锤炼着她的心智,回忆起前世家破人亡的痛苦,她不愿再重蹈覆辙,“我父亲征战沙场无数,杀得人数都数不过来。我祖父更是,那时各州混乱,饿殍遍野,我祖父为了活下来,甚至吃过人肉。若不是他们拼上了性命,也就没有林家今日的煊赫地位,我也绝不会得到朝廷的封赏,当不成翁主。若我是我父亲的长子,身体不这般弱的话,我定不会像我二叔一样,我也会自小习武,现下说不定已经打了几场仗,杀了无数的人了。”
林纨说着,举起了双手,将掌心置于上。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其上已经沾满了血迹。
她继续对顾粲讲着:“我祖父和父亲对邺朝来说是功臣,但对于其余各州的诸侯和百姓,却是夺命的煞星。在我眼中,我祖父和父亲是好人,但在那些无故被牵连的百姓眼中,我祖父和父亲就是恶人。”
顾粲静默着听着林纨的醉话。
酒后吐真言,她那样柔弱的人,竟是将这般血腥又残忍的现实铭记于心。
前世她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我是父亲的女儿,是祖父的孙女,我是林家人,身上流着林家的血。不管如何,这是我的使命。上官瑜害得我祖父郁郁寡欢死不瞑目,又害得我舅父谢祯被流放,若我能阻止,我必然要阻止。若能给我机会,让我将上官瑜的人头割下来,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就去割。”
林纨说的上官瑜,便是当朝皇帝的名讳。
顾粲看着林纨往他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她拽住了他的衣袖,仰视着他,柔柔的声音却彷若透着一股子狠劲:“你知道齐均吗?他原是我祖父最信任的部下,但他却背叛了我祖父。你那次同皇上一同去豫州,定是看见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子烨,我告诉你,那不是意外,他是我害的。我以前连只虫子都不敢捏死,现下竟然敢害人了。”
林纨又想起将救命恩人扣为人质,又想起让柳芊芊同陈氏在府中争斗,是谓宠妾灭妻。她苦笑了一声:“我也同上官鸾一样,是个恶毒的女人,我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你说你喜欢我,无非就是觉得我性子软,是个温柔良善的闺秀,其实我不是的,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怕有一天你知道我是那样的女人,会厌弃我。”
林纨说这话时,用手捂住了心口。
她将自己的内心剥开,借着酒劲,把所有的话都与顾粲倾诉出口。
眼前的女子硬要自己说自己恶毒。
顾粲失笑,神色也和缓了许多,他将她再度横抱了起来,往寝房内走,“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夫最是清楚。不管你是良善也好,恶毒也罢,我顾粲喜欢的,永远都是你林纨一个人。”
林纨喜欢听他说,他喜欢她。
她将因醉而绯红的小脸埋在了他的怀中,小声地说:“我也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不可能会喜欢上别人的。”
顾粲也不知,她说的到底是前世的他,还是今世的他。
不管林纨说的人到底是哪个他,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让怀中的这个女人离开他。
夏虫啁啾,不绝于耳。
红木凤头灯台里的烛火微绰,窗牖也是被微凉的夜风吹拂得不时开阖。
顾粲将林纨放到四柱床上后,想让她早些睡下。林纨却说什么都不肯阖目,嚷着要给他生孩子。
他无奈,只得用手摸着她温热的小脸,轻声问她:“纨纨知道生孩子之前要做些什么吗?”
林纨搂住了他的胳膊,将脸颊贴在了上面,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要行周公之礼。”
顾粲听着她天真的话,呼吸不易察觉地重了几分,他耐着心性又问:“那纨纨想同为夫行此礼吗?”
林纨迟疑了一下,还是又点了点头,她向顾粲提着条件:“你这回要让我看见你,别拽我的头发,我就跟你行。”
*
次日清晨。
顾粲醒转,想要起身唤丫鬟备水。
林纨却如小猫般,依偎在了他的怀中。虽说她并未言语,却用螓首蹭着他的下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
她昨夜因醉,种种的反应竟是与她在安澜园时一样。
事态多少有些失控。
林纨白皙的颈|脖处已经遍染了朱红暗紫。
其余之处更甚。
那颜色深浅不一,看着惹人心惊。
顾粲抑着不明的情绪,从床边的梨木矮案上拿出了一玉盒,掀开盖子后,里面有些化淤的透明膏脂。
他刚想为她涂药治伤,林纨却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她因着残醉未消,或多或少有些头痛。
挣扎了半晌后,林纨还是蹙着眉,决意不再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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