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二十八岁,因不通晓人情世故冲撞了贵人,被贵人的护卫斩于马下。
纵观敏丫短暂的一生,要说做了什么多么恶毒的事儿,那倒是没有的。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人,除了东家长李家短的,什么都不懂。人糊涂,还爱跟旁人说些不着边儿的小话。
道理不通多少,顶多就是恶心人而已。
除了在徐宴高中之后,喜欢摆摆官夫人的威架子显显威风。就一件叫人哽在心口的事儿,便是无论柳家和徐宴如何劝,都誓死不愿自请下堂。还扬言,只要她一日在,柳月姗除非为妾,否则永远别想进徐家的大门。
徐宴对她没多少男女之情,却实实在在是有恩情在的。敏丫不愿,他便不能勉强。
敏丫就是看中了徐宴重恩情这一点,用往日的恩惠死死绑着徐宴,纠缠不休。行迹恶心得她的孩子都看她不起了,还不罢休。
在丸子看来,敏丫这种程度的根本都算不上恶毒女配。顶多一个脚面上的癞蛤.蟆,存在就是恶心。她做过的最恶毒的事儿,不过是将柳月姗从一个十六岁的正值风华的大姑娘,硬生生蹉跎到十九岁,成了剩女。
敏丫在徐宴高中后不必操持家务,没什么事,就热衷于在公众场合叱骂柳月姗。偏生京城多了去人看柳家笑话。知晓她上不得台面,就爱给她下帖子,请她做客。
因着敏丫的多处叱骂,柳家成了京城的笑柄,柳月姗也沦落成一个有名的老姑娘。待到柳月姗与徐宴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柳月姗痴情不悔苦苦等待被大肆宣扬,她与徐宴历经的所有磨难被人一歌颂,先前敏丫做过的所有事有次便成了恶毒。
……给人难堪这事儿,丸子最擅长了。
此事先不急,毕竟离徐宴进京还有两年呢。捏了捏肚皮上松弛的肉,丸子比较在意的是,怎么把这些肥肉给去掉。
再一个,头发这么稀疏干枯太膈应了,她想梳个漂亮的发髻都不能。
就在丸子琢磨着如何收拾自己,篱笆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昂着下巴立在院子的青石板上,他衣裳虽不是簇新却十分干净整洁。头发用一个小蓝布包着,鼓囊囊的腮帮子,紧紧抿着的红艳艳的小嘴儿。
如若不是看她的眼神太过嫌弃,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小男童。
唔,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敏丫至少是不会丑的。丸子心里这么嘀咕着,那边小童突然开口了:“我肚子饿了,午饭做好了没有?”
小男童不知像谁,那股子压不住的傲气看丸子仿佛在看一个奴婢。只见他瞥了眼被石头上的鸡屎,似乎不愿意下脚地叫道:“你还不快些将这石头扫一下,都脏死了!”
说着,他又瞥到了洗好尚未拿去晾的衣裳。
木盆就这么放着,里头有一件他特别喜欢的蓝褂子。小孩顿时就不高兴了,他脚一跺就冲着丸子发火:“你怎么将这件衣裳给洗了!这是我过两天要穿的!爹说要带我去参加林先生的寿宴,我不是给你说过要穿着一件?你怎么给洗了!”
丸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就是敏丫重生回来第一个毒死的人。
她的亲生儿子,长子,徐乘风。
第23章 十两银子买来的童养媳(2)
第二只恶毒女配
丸子立在井边, 冷眼看着小童跳脚一动不动。
男童并未发觉母亲的异样, 只是生气丸子没似往日那般匆匆过来替他扫清石板上的鸡屎,抱他进屋:“你不把这弄干净, 我便不进屋去了!”
“哦,那你就在那儿站着吧。”丸子撩了一把头发, 被这阻滞的手感弄得心烦。嘴上嘀咕着是不是该去山里弄些草药回来养一养头发, 径自转身进卧室。
徐家是大三间搭配两个侧屋的屋子。堂屋不提,两边屋子一间夫妻俩住, 一间给徐宴做读书习字用的书房。两个侧屋,留了一间出来,预备给五岁以后的徐乘风单独住。剩下的那间做了灶房, 堆了不少杂物。
总体来说, 徐家的院子在村里人看来, 算是气派体面的。
丸子进了屋子, 头就有些疼。
屋里从门口到床边,大多是男子用的东西。笸箩里簇新的棉布料子, 缝制得也是男子式样的衣物。书桌上堆着书, 摊开放着。古代的书可不便宜, 这桌上就有三本。
丸子在屋里幽幽转一圈,没找到镜子,就更别提胭脂水粉这类的东西了。
虽说她没想干着活还上妆, 但身为女儿家, 屋里没点儿胭脂水粉备着未免也太磕碜了些。打开柜子, 从上到下, 九成是男子的衣物。她几件破旧的衣裳就伶仃地放在角落里,拎出来一瞧,好几件都打了补丁。揪巴巴的一团,别提多寒碜人。
丸子插着腰在衣柜跟前站了许久,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她于是扭头看向笸箩尚未完成的衣裳,她确实是来完成女配挫折任务的,但也没必要把自己搞那么惨。
她找了一把剪子,三两下将男子式样剪成了女子的。
蓝灰布料虽说不大鲜亮,但比起打补丁的,做成女子衣裳也能穿。丸子针线活计很不错,比之有名望的绣娘都不差多少。不记得跟谁学的,但她有记忆以来便是什么都会。
丸子在屋里缝衣裳缝了多久,男童就在屋外吵了多久。
或许是见丸子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或许是嗓子吵得疼了。男童终于闭嘴了,黑着一张小脸怒气冲冲地自己进屋。
堂屋桌上空荡荡的,没有早该做好的饭菜,甚至连温水都没有。
男童没找到水,哒哒又冲进屋里来,人没多高火气倒是不小:“我嗓子疼!我要喝水!为何今日没有温水和饭菜。早上离家时不是跟你说过,今日午饭我是要回来用么?”
丸子气定神闲地打了个结,剪断线,将衣裳举起来看了看觉得马马虎虎:“我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吃了。你的午饭,你自己做去吧。”
徐乘风一愣,瞪大了眼睛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你周岁四岁,按村里的一贯算法,勉强能算作六岁。”丸子抽空瞥他一眼,丝毫没为自己叫一个孩子自己做饭感到羞愧,理所当然道:“隔壁的牛丫三岁就垫着脚蹬替全家人做饭。家里从未让你帮过忙,弄些吃食应当使得的吧?我的就不必你替我做了,你做你自己吃便可。”
“你让我自己做饭?!”徐乘风知没听错就怒了。
他年岁还不大,一发怒便有些吵闹。因跟着父亲三岁开蒙,认得不少字,此时咬文嚼字地跟丸子吵起来:“你怎能叫我去灶下那等脏污的地儿?君子远疱厨你不晓得?爹都说过,君子远疱厨!”
“那你爹没跟你说过,百善孝为先?”丸子呵地一声笑,冷淡地看着他,“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君子在家对母亲呼来喝去?”
徐乘风惊呆了。
他跟地里老牛一样只知闷头做事的母亲,何时这般牙尖嘴利起来?
事实上,徐乘风像他聪慧逼人的父亲,很小时便显出超过同龄人太多的聪慧来。因着早慧,徐宴怕孩子跟着母亲会耽搁天赋。从他会说话起便是亲自教养。年纪虽不大,徐乘风却已跟着父亲读了不少文章。丸子的话他自然是懂的。
徐乘风小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羞愧于自己的不孝行为,他如今尚不知羞愧的意义。不过是觉得自己如此聪慧,竟然会被不通文墨的母亲给堵得哑口无言,很是丢了脸面。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击,男童哼哧哼哧地气了许久,转头蹬蹬跑出去。
丸子瞥了一眼晃动的帘幕,低头继续裁剪衣物。
她手下动作很快,因着是给自己穿。丸子塞棉花起来毫不手软。这大冷的天儿,棉花少一点都会冻死人。女子身子娇弱,最经不住冻了。
做了会儿衣裳,丸子看时辰差不多,又翻出了敏丫藏起来的银两去了村外。
这个村子叫刘家庄,大部分人都是姓刘的,只有那么几户是外姓。徐家作为外姓之中比较有名望的,丸子出门遇到人都会给她招呼,问她去哪儿。
丸子捂着肚子自然是一一应声。
她白惨着脸虚弱道:“早晨扛着一大盆衣裳去河边洗时,不小心狠狠摔了一跤。家里没人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觉得肚子有些疼。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但这会儿实在太疼了,去镇上寻个大夫瞧瞧。”
丸子走得步履蹒跚,那剧痛难忍却坚持的模样,叫村里人都有些不忍。
一个妇人摇着头忍不住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旁人都羡慕着敏丫能嫁给宴哥是祖坟冒青烟。可谁能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家当牛又做马伺候男人,在外还得扛起家计。敏丫也才双十出头的年岁,男人不知冷知热,只读书习字。可怜她活得像个老妇人一般,这背地里得吃多少苦头!
往日敏丫要强得很,在外是从来没说过一句苦的。村里村外素来看她都是光鲜的一面,从没在敏丫这里看到示弱的。
这陡然一下子半死不活的模样,叫村里人诧异之下都意外地有些震惊。
其实细想想,可不是如此?
往日村里都在夸,宴哥生得俊俏,文章做得好,将来有大出息。从未有人去想一个乡下男子能养得那般白皙水灵,是享了多少福。徐家可是有好几亩地的,宴哥没下过田,田地里的活计谁来干?徐家又没个长辈操持,可不就是敏丫一力承担?
再一细想,都看得见敏丫现如今的老态,谁也想不起十五六岁时敏丫什么模样。
村里人摇摇头,徐家有今日,指不定是靠得谁呢。
丸子没管自己弄这一出村里人怎么想,她捂着肚子来到镇上还真去了一趟医馆。敏丫二十四岁流了一胎。不确定自己如今是流过产了还是没流,她来找大夫号个脉。
镇上医馆的人不多,丸子进去坐了一会儿就轮到她了。
大夫号脉很快,只是给丸子号脉有些久。
仔细把完脉转头看向丸子的眼神有些凌厉:“自己的身子要自己会保重。你这般糟践自个儿,是在拿寿数做玩笑。”
丸子就预料到脉象不会太好,二十四能老成这模样身体能好到哪儿去?此时听到这些话丝毫不意外。大夫说什么,她就老实地听着,时不时打听一些补救的法子,问一问该如何滋养头发。没办法,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一头枯稻草。
“哪里有什么好的补药吃?你这身子纯粹是自己糟践的。”
老大夫看她衣裳角还打着补丁,猜到她许是家境不好。
于是长叹一口气,道:“身子都是吃食补出来的,身子好了,头发自然会长出来。只要平日里别太亏了嘴,做活计也适当劳逸结合,慢慢会好转。家境再不好,女子小产了也要好好将养,可不能一点油荤不沾。”
丸子心里一定,立即道:“自然,往后我就晓得了。”
大夫最怕就是那等不听劝的病人,丸子听劝,他便好心多说了些。
又听说丸子才二十有四,根本不是三十四五的妇人,老大夫一时心生怜悯,便又多教了她一些护养头发的方子:“知晓你没那个银钱买药材,就用普通的法子滋养着。吃食总好过药物,你三四个月坚持吃下来,总是会养得好些。”
丸子点点头,再三地感谢大夫。抓了好些药材才起身告辞。
既然确定小产过,丸子这颗心就放下了。她又去镇上的成衣铺子逛了逛,各家逛了小半时辰,再慢悠悠去摊子上吃了一碗面,加了两个蛋。
等她这边吃饱喝足,天也快黑了,丸子拎着几大包药一脸虚弱地往刘家庄赶。
她人刚到院子,就看到自家的屋里已经点上灯。丸子立在篱笆外,看到窗户上晃动的人影,确定是徐宴回来了。
屋里又小孩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似乎说得很快活。
丸子上下看了看自己,脚下都是泥,她重重地咳嗽一声推了篱笆的门进屋。
刚一进门,一个俊眉修目的修长少年神情淡漠地端坐在木凳上。他身上穿着青布长衫,唇红齿白,乌发白肤。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内眼睑内勾,外眼睑上翘,眼眸幽暗深沉。浓密笔直的眼睫毛微微抬起来,半遮眼眸,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他淡淡地看着丸子从屋外走进来,拍了拍鼓着脸不高兴的男童脑袋,示意他去一旁。
男童巴着他不愿走,哼了丸子一声才蹬蹬跑去外面。
“回来了?”声音非常清透,像是山上的泉水。
丸子低眉顺眼地点点头,将手上一大包药放到桌子上,没吭声。
徐宴自然也看到了药材,他好似恍然一般,又问:“病了?身子哪里不适?”
丸子这才抬起头,露出那张脸颊冻疮嘴唇起皮的脸,声音低垂:“小产了。今日洗衣裳回来路上不小心摔倒了,孩子没了。”
话音一落,徐宴身子一僵。
丸子笑得惨淡淡:“今日洗了太多衣裳,没注意就摔了。”
徐宴脸上的淡然的面具有些崩裂:“……”
他抿起了嘴角,扭头看向从未有怨言的敏丫,有些端不住沉静文雅的架势。
事实上,徐宴今日难得坐在堂屋等她而非在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因他今日从书院回来,家中无人等候,无热饭热菜,孩子一人独自丢在家中。他辛苦一日饿着肚子至此,是想责问丸子为何今日失职的。
然而此时看着憔悴不堪的人,又听说是流产,徐宴满腹问责的话便说不出口。
徐宴呼吸渐渐地低缓下去,或许是有些心虚的。只因在丸子开口之前,他从未想过今日黑灯冷灶是因敏丫身体不适。或许不是没想过,而是从不曾去关心过。读书人不分心关注家中庶务,但若是连妻子小产也丝毫不知晓,那未免就太过冷漠了些。
徐宴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事实上,他不仅不知敏丫今日小产,甚至连敏丫何时怀了孕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