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他又瞥了一眼丸子,眼睛有些黏上去下不来的架势:“衣裳也可去多买几身。这些旧衣,你往日在村子里穿穿也就罢了。如今搬来了郡里,郡里人都讲究体面的,敏丫还是要多置办几身鲜亮的穿一穿。”
丸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眸光细碎,那双桃花眼里仿佛揉碎了星辰。
徐宴忽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卧房。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丸子忽然笑出了声儿。
徐乘风不知她笑什么,只仰头看着改头换面的母亲。他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生得如此美丽冻人。
五岁,确实是处于不大会辨别美丑的年岁。但有些时候,区别不开,只是在美丑之间的区别不甚明显。一旦美与丑拉开差距,徐乘风自然是立即就感受到了。
丸子在收拾胭脂水粉的时候,徐乘风赖在她身边不愿走。
左右他要看,丸子任由他围着打转。有人捧场总比无人问津强太多。上了个美美的妆,丸子又高高兴兴地去换了身衣裳。反正是徐宴亲口让她买的,她只是提前买了而已。
这个时辰是要做饭,丸子支使徐乘风去洗菜,她则端了盆衣裳去到井边洗。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对门的姑娘还在窗边巴望。姑娘生了一张短圆脸,圆鼻头,鼻梁有些塌却不算丑。小家碧玉的,大圆眼睛,看着还挺讨喜。
丸子不知她在看什么,以为她是好奇这边住了什么人便仰脸冲她笑了一下。
那姑娘看到她的笑脸顿时一僵,许久,才干巴巴地回了一个笑。然后从窗边离开,过了一会儿,那扇洞开的窗关起来了。
丸子挑了挑眉,却也懒得去探究一个小姑娘怎么脸色怪怪的。
三月初,这天儿也没那么冷了。丸子两件衣裳还是洗得的。院子里种了好些槐树,旧枝发新芽,郁郁葱葱的,弥漫着恬淡的甜香。
丸子在院子的井边搓洗了衣裳,徐宴就坐在书房的窗边看他。
他从未仔细看过自己的妻子,这是徐宴头一回意识到妻子生得美。阳光透过槐树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到丸子身上,印出明媚的光斑。徐宴看着看着,先前心中涌动的那股情绪没能渐渐平息下去,反倒叫他头一回感受到了忐忑的滋味。
新衣裳很贴身,或者说丸子眼光毒辣,会挑。颜色不花哨,却极为衬她的肤色。纤细的腰肢一掐,怒耸的胸脯,平直削薄的肩颈和修长的腿型便完全露出来。
徐宴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鲜亮的衣裳还是得少穿。或者,这等极为显身量的衣裳屋里穿穿不碍事,就没必要在人前穿。女子含蓄最好,这幅窈窕身姿露出来有些太显眼。若是被心怀不轨的人瞧了,那便不美。
洗完了衣裳,丸子又去了灶下做午饭。
徐宴如今腿虽说能使得上劲了,但还是得多休养。徐宴除了偶尔与巷子里的读书人来往,大多时候都在家中休养。看了半天,在屋里还是坐不住,他来了灶下帮丸子切菜烧火。这是往日在刘家庄被丸子给练出来的,如今做起事儿来十分顺手。
丸子高兴,午膳自然做得好。
因着丸子上妆换了新衣裳,这一整个下午,徐家父子俩的眼睛都是围着她转的。丸子有些好笑,用完午饭就有出门了。她与几个绣房的掌柜的说好,往后是要给几个绣房提供成衣样式的。下午过去,自然是定章程。
巷子里的女人大多时候都是上午接活儿。下午端着簸箩去巷子口的大树下坐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说话做针线活。丸子来了这么久没接针线活,甚少跟她们打交道。但因着徐宴,这一块的书生的家眷,认不认得她再其次,几乎都晓得有她这么个人。
说来也巧,丸子走过来时正巧这群人在谈论徐家的事儿。
其中一个人坐在正中间,声情并茂地说着。
左邻右舍附和着,她越说越起劲。仿佛跟徐宴一起过日子的是她:“还是徐家相公重情义。”
一人说,一群人就竖着耳朵听。
那妇人嘴皮子利索的,不去说书都耽误了她:“你们是不知晓啊,徐家娘子比她相公大了六七岁。两人站在一处,我虚眼那么一瞥,还以为是徐相公请的老妈子。徐家娘子老态的啊,跟半截子身子入土的老婆子都没差多少了。哎,也是徐家相公重情重义,若是一般男子,谁受得了这?”
“如何就受不了这?”一道女声穿插进来打断了她。
“自然是受不了!”那妇人没回头,忽然被质疑自然是不悦的,“人大好的年华,才貌双全。他这幅样貌就是将来有了大出息,娶官家小姐都是使得的!有那个条件,成日里对着一个黄脸婆,这不是委屈自个儿么?”
“哦?”丸子笑了一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那妇人还没注意到身边人不附和了,还勿自说的欢。只是她说得越多四周就越安静,一起陪着说的欢的其他妇人们都低下头闷声不吭。
妇人这才意识到不对,扭过头。
丸子双手抱胸立在她跟前,似笑非笑地这么一杵在众人面前,瞬间将这些人镇住了。不必多说,那与徐乘风七分相像的面孔,不认得她的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丸子穿着特招摇的那身衣裳,窈窕婀娜的身姿毫不顾忌地展露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俯下身上下仔细地打量那说书的妇人。
丸子惯来是擅长眼神打击,那股鄙夷不必用太多表情都能叫人下不来台。
果然,丸子才这么一打量她,那妇人整个人就僵硬了。那张脸从僵硬到渐渐涨红,最后憋得通红,眼神都瑟缩闪躲了起来:“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丸子笑了,点点头,又站直了身子。
“我在看,成日里嚼舌根子说我又老又丑,配不上徐宴的人到底是谁,原来是你啊。”丸子不掐着嗓子说话,那股吊儿郎当的腔调冒出来就格外的盛气凌人,“长得也不过如此么?我很好奇,自身丑成这幅模样的你,到底有什么底气散播谣言说我丑的?”
一句话落地,榕树下的人鸦雀无声,全都脸色铁青。
说丸子丑的不是这妇人一个,坐在这树下的几个妇人,人人有份。事实上,她们也没多见过丸子,因着丸子从来不接浆洗衣物的活计,也从未出来做过针线。大家伙儿嚼舌根子都是道听途说,这会儿正主站在面前,谁都不敢说话。
“我确实生得不是那么貌美,”丸子弯着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人能勾人魂魄,“但恕我直言,在座诸位比我美不到哪儿去。常言道,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我一个正正经经的媳妇,只要能操持家里,宴哥不嫌弃,旁人何必成日里说三道四?你们说是不是?”
说闲话的人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耳根子都在发烧。
丸子见好就收,撂下这一番话,转身便走了。
一群说三道四的人尴尬地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各自找了借口端着簸箩走了。人越走越少,先前的热闹场面渐渐冷清。先前说丸子说的最欢的妇人,被其他妇人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心慌。帕子往脸上一遮,拎着东西便羞愤地跑了。
丸子去闹市跟几家绣房商议了,最后分别于几家定了合作章程。丸子会每个月给一家提供一套成衣花样子。酬劳方面,店家按照成衣售卖来抽成。
买断也可,但丸子开价很高。绣房和成衣铺子再三衡量后,答应用抽成的方式。
既然定了给绣房提供花样子和成衣铺子的收入来源,丸子往后必然是要在家画的。她琢磨了下,去书斋买了一套笔墨纸砚。
东西领回家时徐宴还有几分惊喜,以为丸子是送给他的。
丸子倒也没拆穿,只忸怩地表示了自己想学认字的打算:“我观这一片的妇人或多或少都识得两个字,便想着,咱家既然搬来了,我也不能太拖宴哥的后腿。识得多少字不是首要,我实在不想往后拖了宴哥的后腿。”
徐宴诧异了一瞬,倒也没拒绝。家中多个认识字的人,说起来也是利大于弊的。
“也罢,乘风每日会有一个时辰读书识字。你便这个时辰也来书房,”徐宴目光在丸子身上流连不去,丸子小产加之举家搬迁,再来他伤着腿,细算下来,他竟也有大半年没碰过她了。徐宴眼神有些绿,说话声音也沉的很,“先每日认得几个字。”
丸子一听自然是高兴地笑了,忙不迭地点头。
这日夜里,徐宴终究是舍弃了长久以来的矜持和自重。暗示丸子未果后,他果断翻身将人压到身下。丸子愣了一瞬,倒也没拒绝。
她从不在意这种事,徐宴长得赏心悦目,丸子很是自如地享受了一番。
徐宴久旱逢甘霖,还是丸子这等放得开又闹得狠的甘霖。原本不过想着尝个滋味儿解解馋,谁知这一宿闹得五更天。屋外鸡鸣,徐宴方从沉醉中醒来,头皮发麻的享受。
他胳膊揽着怀里人,大汗淋漓:“敏丫,敏丫……”
丸子累得脚趾头都不想动,嫌弃地拨开他亲个不停的脑袋。脸往床里一歪,眨眼间就睡沉。徐宴是雷打不动五更天起身早读之人。昨日开了大半年一次的荤,他一时间没守住,难得破例不起,就这般抱着丸子睡过去。
徐乘风辰时去到书房,等了许久不见父亲身影,倒是自己自觉描了三页纸的红。
再醒来,日晒三竿。
丸子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身边已然没人了。徐宴错过了早读,今日份的学习却不能落下。人已经去书房了。
丸子在床榻上自虐了一个时辰,才懒洋洋地穿衣起身。
不过是一日光景,这巷子里关于徐家的传言就变了。先前都在传徐家娘子丑陋,如今倒是不说她丑陋,说起了她轻浮。大家伙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青天白日的,徐家娘子穿得那叫一个风骚。眼神带媚,举止轻佻,是个不安分的。
丸子听了都懒得翻白眼,这群人就是存心看她不顺眼!
开了荤,徐宴便有些放开了。有句话叫蹬鼻子上脸,徐宴如今夜里就有些这个意思。因着丸子对房.事上比敏丫放开得多,身段也自.虐得柔软细腻。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徐宴在长子五岁这一年突然开了窍,食髓知味,很是缠人。
外头的风言风语,丸子没管,旁人也不会传到徐宴耳朵里来。
一家子关起门来,徐宴在教导徐乘风读书之余,偶尔教教丸子认字。然而教了一次,徐宴惊觉她天赋惊人。任何复杂的字,甚至是诗词,他只教一遍,丸子牢牢记得,再不用第二遍。有天赋的学生从来都能激发先生的热情,徐宴竟然当真认真地教导起丸子来。
且不说丸子短短半个月,竟然能读会写。就说徐宴这般寓教于乐,偶尔耳鬓厮磨的,夫妻俩在骊山书院开学之前有一段很是和谐的时日。
三月中旬的时候,骊山书院开学了。徐宴带着范县县官的荐书去报道,丸子则领着徐乘风去闹市去买朱砂水粉作画。
母子俩才走到街口,差点被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给撞了。
大街上摊子人仰马翻的,那飞奔的马才被马车上的车夫给制住。那大汉勒马从车椽子上跳下来,转身便朝车厢递出一只胳膊。
丸子冷着脸,就看到那马车里伸出一截胳膊。看料子,是富家子弟。然后一个确实是富家公子哥儿的少年跳下来。他昂着下巴四处看了看,笑着转身冲马车递了两只胳膊。须臾,他抱着一个粉色襦裙的少女下来。
那少女不是旁人,就是那日他们在破庙遇到的小姑娘——柳月姗。
第29章 十两银子买来的童养媳(8)
第二只恶毒女配
似乎觉得差点撞到人有失礼教, 过了一会儿, 安顿好马车的车夫匆匆过来给丸子母子俩拱手作揖赔礼道歉。丸子的目光在不远处与富家公子说笑的柳月姗身上一触即离,转头冲马夫颔了颔首, 而后便带着徐乘风离开了。
徐乘风抓着丸子的裙摆,回头看了一眼柳月姗, 纤细的小眉头蹙得紧紧的。
“娘, 方才马车上下来的那个姑娘,是否咱们上次在破庙里见过?”徐乘风嘟嘟囔囔的,觉得柳月姗眼熟。
丸子目光在两边的摊位上流连, 回答得漫不经心:“就是她, 怎么了?”
“没,”徐乘风还记得父亲教导过不可背后语人是非, 心里嘀咕着这位贵女行径跋扈,嘴上却没敢说出来,“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罢了。”
丸子瞥了他一眼,眼神稍有些微妙。
敏丫的第一世, 这小子是柳月姗忠实的拥趸者。亲眼目睹柳月姗对他父亲的痴情不悔,感动不已。为成全柳月姗,作为敏丫亲生子的他, 可是亲口恳请敏丫自请下堂让位的。当真是做到了对事不对人, 感天动地的大义灭亲。
两人在闹市转,丸子漫无目的地买了些零碎物件儿后, 径自去了早早定了合作的几家绣房和成衣铺子教画作稿件。因着丸子学字学诗词的天赋异禀, 徐宴在惊诧震惊之下, 也接受了她有天生擅画这个旁人学都学不来的天赋。
丸子的几件稿件虽不是在徐宴书房完成的,但徐宴隐约知晓她要作画这事儿。丸子给绣房成衣铺子画花样子赚钱,就这般理所当然地过了明路。
郡里的成衣铺子和绣房出价,可比范县那等小县城大方慷慨得多。
一来是郡里大户多,达官贵人也有。这些富贵人家后院养着那些女眷,平日里没事儿就捣鼓衣裳料子。丸子合作的这几家又都是郡里的高档店铺,消耗起新鲜料子和成衣来自然是快。基本上新鲜好物一上架就被几户人家给包圆。
丸子画的所有花样子本就是郡里没有的,又好看又时兴。郡守夫人是个识货的,认得几个花样子京城时兴。这不,才用了几天,这些铺子的掌柜的心里就生了懊悔。
倒不是丸子画得不好,恰恰相反,是画得太好了。
有些衣裳本压价很低,颜色染得不那么正的料子。现如今绣上这些花样子装装样子,也能翻个几倍价卖出去。银钱是最直接的反馈,铺子的掌柜自然懊悔当初怎么就没狠狠心一口价买断,等发现衣裳料子卖的又多又利索为时已晚,抽成亏大发了。
丸子领着徐乘风一进店铺,立即就被铺子里的伙计好吃好喝地招待去了二楼坐。
掌柜的很快就过来了,尝到甜头后,自然是对母子俩殷勤得很。
她握着丸子的手字字句句地攀交情,企图拉近关系。
丸子这段时日与他们打交道比较多,知他们心里想什么。亲亲热热的应付着,该说的话却一样没少说。
两方太极打来打去,铺子掌柜的先松了口:“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实话说,徐家娘子这段时日也看见了。你画的那些花样子和成衣,如今畅销得很。生意人讲究有眼力,抓时机,错过了时机赚不了钱。我跟你也不见外,徐家娘子,你看能不能每月多供些?一月供一套改成一月供两套或三套怎么样?”
丸子笑了:“掌柜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生意人赚钱确实应该讲究抓时机,但做生意也得看长远。”丸子道,“这并非是多供一套衣裳的事儿。咱铺子之所以受那些贵客青睐,是因着铺子总是有时兴的好物上。一月一月新,一月一月亮眼。但这一代代替一代换样式,也是讲究一个过程的。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若太容易就被替代,那贵人们也不稀罕了不是?”
“这倒也是。”掌柜的如何不知,不过是想多挣一份钱。
“若是成衣不能太勤更换,那这花样子可以多卖一份也不错。”掌柜的铺子里用的花样子,卖得贵得基本都是采用了丸子的,“花样子虽说也讲究一个时兴,但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眼光。多些品类,也好多赚一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