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顾斐端坐在窗前作画。袅袅的青烟从紫金香炉升起,一室的静谧。
解开了大麾只着直裾立在桌案后头,他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桌案上是一副展开的人像。窗外的光色映衬着他一张如墨如画的容颜,显得越发清冷不可攀。顾斐闻言抬眼看一眼下首站着的人,眉头不悦地蹙起:“没打听出来?”
“回公子,那位公子既然能由老爷亲自迎进去,必然身份极贵。”小斯头低垂着,“似乎老爷亲自下了令不准泄露风声,奴打听不出来。”
顾斐忆起丸子那双淡漠的眼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身份极贵,无外乎皇族侯爵所出女子。
凰临虽女子为帝,但能叫他父亲亲自起身相迎的人少之又少。年轻貌美,又恰巧是十七八岁的,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两个人。若非是二公主凤雪怡,那便只有那位了……想起京中关于那位女皇的传闻和她这三年的所作所为,顾斐又觉得不可能会是。
不知为何,顾斐对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十分在意。或许是从未受过挫的好胜心作祟,又或者单纯只是对此人有好奇心。顾斐无意识落笔,画卷上明明是心爱女子的脸,却多了一双冷漠却又潋滟的凤眸。
他盯着那双不属于这张脸的眼睛,心里有些心烦意燥。
刚想将画撕了,却在看这双眼睛之时又犹豫了。
想想,他又提笔,将画中人淡粉的樱桃小口涂上了嫣红的朱砂。画中人的嘴角也勾起来,叫本该纯洁无辜的神情蓦然就妖娆起来。
夜色渐浓,丸子回到宫中之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与顾战谈过之后,不管真假,丸子心中紧绷的弦都稍稍松开一些。她想想,又命人去搬了架阁库。凤九天脑子里太多零碎的东西,一时间丸子也不确定精准度。所以她打算亲自将架阁库的卷宗和档案在短期内全部疏离清楚,尽量将最有效的信息找出来。
丸子在为此夙兴夜寐,次日早朝,是丸子给户部尚书的三日之限。
闵州赈灾款数额的合理解释,户部给出了。胡宽将统计过的奏折当众呈达上听。太监送至丸子手中,丸子当众便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胡宽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转瞬一想,这一万九千七百万两白银换算出合理的数额,没有足够的时辰是换算不出来的。于是劳神在在地任由丸子审读。
事实上,关于这个数字,户部确实给凑足了数字。
丸子一眼扫过去,不到三息便合上了奏折。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再装模作样也是枉然,丸子干脆将这通威风发得彻底。
只见她骤然站起身将奏折狠狠掷向庭下,朗声喝道:“闵州一共四个县,整个闵州才三万人。但遭遇旱灾的只有澧县和襄阳两个县。澧县约莫五千四百口人,襄阳县六千七百人口。若是按人头算,那么摊到一个人头上便至少一万六千四百多两纹银。胡爱卿,朝廷赈灾讲究的救济,并非是叫百姓伸手发家致富。户部就是这么给朕解释的?!”
胡宽心口一跳,当即站出来辩解道:“陛下冤枉!闵州并非仅仅三万人口。朝中记载的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几十年前的数字?凰临的人口登记是户部在管吧?”丸子又抓到一个痛脚,“人口登记在册,你户部就是这么办事的?若是身居高位不会作为,就尽早给朕将户部尚书之位让出来,给能者居之!”
话音一落,胡宽立即就跪倒在地。
他一张老脸上或青或白,差点没被丸子这一个痛脚抓得眼冒金星。他情急之下,生怕真被按上无能退位的帽子,立即推诿道:“陛下这就是冤枉老臣了!户部的人口数值年年更替。新的人口名册,年前便上呈至架阁库。当真不是老臣渎职……”
“荒谬!”丸子却不好糊弄,声声厉喝地追击道:“朕这几日将架阁库的所有卷宗全都翻阅了一遍,根本就没什么新的名录册!胡宽,再信口雌黄就别怪朕无情!再说,即便这三万是十年前的人口,短短十年,最多不过将人口翻上一番。便是如此,摊到每个人头上也至少八千两百多两纹银。你是当朕是那等可以随意糊弄的坊间小儿?如此荒谬的借口也敢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朕都为你感到汗颜!”
这一番话,说的胡宽脸色青紫,冷汗狂飙。
他想到了将赈灾款的数字对上,却没想到这草包女皇的记性如此之清晰。不仅记性好,术算能力居然也如此之强。不过扫过一眼,居然一瞬间就核算出精准的数字。大数字时候看不出问题,这一肢解,便是他再巧舌如簧也无从辩解。
他冷汗如瀑,众目睽睽之下被戳穿,脸皮被一瞬间趴下来踩得稀巴烂。
丸子却并不会放过他,当众凌/迟地羞辱道:“国之兴旺并非徇私讲情理一道能成的。什么两朝元老?便是三朝元老在朕这,国之蛀虫,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全无往日情谊可言。若为一国之大计,朕甘愿当那等操刀之人。昏聩无能之臣不必朕一个一个拎出来示众,尽早自觉给朕乞骸骨辞官!否则等朕动手,便莫怪朕狠辣无情!”
雷霆之怒,朝堂再一次感受到冰天雪地的滋味儿。
有些打瞌睡的朝臣这会儿一点瞌睡都不敢有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竖着耳朵听,头死死地埋在人群里,吓得魂都要飞出天外去。
“陛下,”胡宽意识到问题严重,他爬了几步,仓促道,“这赈灾款,老臣可以解释。户部虽说为此拨款,但真正拍板下令时并非老臣一人决定。陛下……”
“你的意思,是相国大人下的令?”丸子顺理成章地问道。
胡宽呼吸一窒,他不敢说是南宫充。微微抬起头,对上丸子冷漠的双眼,他忽然意识到相国再不上朝,丸子当真会革了他的职罢了他的官。
于是心头一哽,他硬着头皮默认了这个说法。
丸子的眼睛一亮,向前走了两步。冷飕飕的语调吐出的话让整个太和殿都为之一静:“放心,赈灾款从拟定到下发,这一路经手的所有人,朕都不会轻易绕过。”
这一句,让身后鹌鹑似的朝臣们集体都是一僵。尤其参与到赈灾款下拨的人,从头盖骨到脚底都是冰凉的。
“来人,将胡宽和户部一众人等都给朕拖下去!”
胡宽没想到自己将南宫充搬出来并未解救自己与水火,反倒彻底得罪了南宫一脉。他茫然地看着高台之上已经回到座位坐下的丸子,涣散的目光落到地上摊开的奏折上。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仿佛在嘲讽草拟时漫不经心的他,一时轻慢,悔之晚矣。
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堂堂户部尚书,正三品官员说处置就处置。一时间众臣看着上首背对着朝臣的丸子心头巨震,再不敢直视圣听。
杀鸡儆猴的效果十分显著,再下来的几天早朝,敷衍了事的人少了大半。便是有些人口服心不服,却不敢再拿拙劣的手段敷衍丸子。
南宫充卧病在府十来天,没等来女皇的登门请错,却等来了户部尚书胡宽等一众人等被打入天牢的消息。他负手在书房里愤怒地踱了几圈步没将这口起给咽下去。终究是耐不住,在次日回归了朝堂。
不过这次回归,他发觉朝堂上多了一个面孔。
三年来,因女皇不理朝政,从不参与早朝的顾战竟然出现在朝堂之上。
两人从顾战多次拒绝南宫府递出的橄榄枝后就变得剑拔弩张。虽没有过正面冲突,但南宫充心中已然将顾战列为登基后除掉的第一人。顾战如何不知他的厌恶,并不给他脸面,冷脸和讥讽从不吝啬。
这日早朝,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厌烦地扭过头去。
这半个月以来,丸子每日早朝的魔鬼点名已经成了朝臣们心中阴影。如今一见她出现在太和殿,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果不然,丸子身着玄色龙袍走进高座的瞬间,殿中一瞬间鸦雀无声。
这幅威慑力,叫南宫充的眼睛瞬间就眯了起来。他心中既惊又怒,不明白为何才短短半个月,女皇的威信就叫这群人软了膝盖。
不过显然这并非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胡宽被女皇下了大狱,户部尚书和户部左右侍郎的位置空出来。填进去的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像用惯了的人那般顺心。在太监喊出‘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当口,南宫充便站了出来,言之凿凿地丸子处理胡宽的公允。
丸子早知他嚣张,但却没想到他嚣张到当朝指鹿为马的地步。怎么?他以为自己是赵高么?竟然在胡宽自己都不曾辩驳的情况下颠倒黑白。
丸子都笑了:“那依相国所言,朕该如何?”
“自然是放了胡尚书。”
“放了胡尚书,那国库损失这一千九百七十万两白银的窟窿,可是由相国大人亲自掏腰包来填?”丸子一甩广袖站起身,居高临下道。
“你,”南宫充被丸子堵得一噎,老狐狸立即不与丸子辩驳,他从根子上否认道,“陛下莫要不理事便胡作非为!赈灾款既然拨发下去,自然是用在赈灾之事上。陛下莫要听信一点不实的传言,便看谁都是尸位素餐的奸佞!”
说着,他走出大殿中央。
手一挥,颇有些指点江山地道:“追究赈灾款未曾发放到位,事关重大。即便有人中饱私囊,那也得发放途中有人伸手,这与户部有何关系?即便胡尚书有据查不利的过失,却也罪不至死。陛下如何能空凭一张嘴,肆意构陷忠良!”
“忠良?”丸子笑了,“所谓忠良便是拿十几年前的人口数目糊弄了事?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若尽早将尚书之位上出来给愿意做实事的人!”
南宫充怒道:“陛下未免太过冷情!胡尚书在位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揪着一点小错便革职查办,未免叫天下志士寒心!”
“若是天下志士寒心值个一千九百七十万两纹银,朕宁愿他们寒心!”
南宫充被噎住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堂而皇之承认不在乎志士寒心的女皇,忽然不知从何处辩。偌大的太和殿内,所有人被两人的怒气所摄,呐呐不敢言。
顾战确实这时候站出来,朗声道:“若是满朝堂都是胡宽这等动辄一千九百万两纹银的‘天下志士’,不必这些志士效忠,国库就先垮掉。”
“你!”南宫充差点气了一个仰倒,他怒瞪着顾战,“你一个武将你懂什么治国道理!”
顾战笑了:“武将确实不懂什么治国道理。但本将军只会提刀砍硕鼠。”
说到刀之一字,顾战的眼中闪过寒光,南宫充头皮骤然一麻。
他怒极,脸涨成猪肝色,转头给身后人使眼色。
吏部尚书人等于是立即站出来,立即表示户部人骤然撤职,空缺无人填补。便是要考核官员升任辞职,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处理妥当的。这般鲁莽处置朝廷重臣,牵连盛大,不利国之运转不说,耽搁的是国之大计,受苦的也只会是凰临的黎明百姓。
从这角度一提,立即就显得丸子不通政务在盲目胡来。
丸子的心口一哽,当真被气到了。她骤然站起身来,裙摆上的五爪金龙与她此时的脸色交相辉映成了铁青,却叫南宫充看了心头一阵快意。
“户部掌管国之生计,握着财政命脉。便是有能者居之,资历太浅不能服众,做不到上听下达,也是枉然。”
撂下这一番狠话,不亚于明晃晃地与丸子撕破脸。吏部也掌握在南宫充手中,这是若她不听话,他便叫整个朝堂的群臣罢工是么?
越想越气,丸子下朝之后回到寝宫,又砸了一堆瓷器玉器。
就在丸子洒了一通火终于恢复平静之时,沧月小心翼翼从门角溜进来,隔着厚重的帷幔小心翼翼地进来传话道:“陛下,四公主求见。”
四公主?凤轻语?丸子眉头一皱,不悦道:“她来做什么?”
沧月如何知晓?只乖巧地候在帷幔外。
丸子想了想,忽然掀了帷幔走出来。精致的眉眼里余怒未消,细看之下,还能看清她那双眸子里血色一闪。沧月心头一窒,低下头去。
默了约莫三息,就听到丸子冷声道:“让她进来。”
第55章 恋爱脑暴.虐女皇(7)
第四只恶毒女配
初代女皇驾崩的突然, 她所出的四个子嗣中除却凤九天自一出生起便被立为皇太女, 其余二女一子都不曾有过正式册封。或许本身为女子,凤媚并不喜爱唯一的男嗣,相反她更看中女儿。而三个女儿中,凤九天是她的心头肉。
因自小便与另三个兄弟姐妹不同,凤九天与几人并不亲近。当初继位之时将三姊妹兄弟分出宫廷, 封号都不曾给三人拟定。凤轻语排行第四,便只是四公主罢了。
丸子端坐在高台之上, 抬眼便见一个身姿纤细的白衣女子款款走来。
虽是一母同胞,但她的面相与凤九天全然不同。
凤九天天生凤眸红唇, 身姿高挑,浓墨重彩的长相。这种相貌若稍稍有一丝怯懦或眼神游移不定便会落了下乘, 显得媚俗。不过丸子妖魔气质足以让华丽的皮囊流光溢彩。凤轻语却不知像了谁,一双圆星眸, 身高不算矮小, 却因五官小巧衬得娇俏可人。
两人站在一处,若不知情者看了必定想不到是亲姐妹。
只见她踏着优雅的步子款款跨进殿内,看清主座上神情淡漠的丸子时,呼吸似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快步上前, 躬身行礼道:“臣妹见过长姐。”
嗓音清脆如枝头黄鹂,带着一股女子特有的柔美, 甜到腻牙。
丸子点点头, 漫不经心地抬手赐座。
凤轻语谢过丸子便落了座。
两人自小并不亲近, 十岁起便不曾好好说过话。此时面面相觑地坐下, 其实也无闲话可聊。丸子冷着一张脸不开口,气氛就会显得格外的紧绷。
凤轻语渐渐有种压不过气的窒息,干笑几声方才开口寒暄。
不过凤轻语平日里估计低头的机会不多,即便她此时尽力在克制,但说话的方式还是透着一股骄矜意味儿。面对女皇也放不下身价的人,丸子诧异于她的心气儿。此时凤轻语状似亲热地与丸子攀谈,在没得到回应以后,气氛便渐渐就有些尴尬起来。
丸子不清楚凤轻语突然进宫所为何事,但她嗅觉一向灵敏。凤九天这个四妹,无论从言辞动作还是长相气质,显然都不是丸子欣赏的那一型:“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冷而魅的嗓音让凤轻语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抬头悄悄打量了丸子。一身玄底儿绣五爪金龙的常服,云鬓花颜。鸦羽似的浓密纤长的眼睫让她一双狭长的凤眸幽沉如深井。
明明是个草包,却生了一副聪明相貌。这叫自视甚高的凤轻语心中略有几分不适。这还是她头一回觉察出自己这位血统高贵但声名狼藉的长姐竟拥有一副倾城容颜。向来自诩清雅娇媚的她立在长姐面前,竟有种抬不起头的卑劣感。
事实上,凤轻语此行进宫,是因三年来从不上朝的武国公顾战竟然上朝了。
想着三年来凤九天干的种种污遭事儿,凤轻语原以为从旁侧击能看出点什么。现如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位长姐。于是便将原先的打算咽回腹中。
思来想去,凤轻语于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长姐,你知臣妹自幼便爱舞文弄墨,母皇在世便时常做些寄情书画之事。臣妹近来有个打算。”
她看了一眼丸子,道,“臣妹想以臣妹名义开设一个‘天下书局’,收万卷藏书。古来书贵,臣妹便想着设这一处,用以与天下志同道合之辈谈笑风生,共谈人生。另一方便,也是与京中乃至凰临的读书人一个方便。”
她看着丸子,笑得温软无害:“在这‘天下书局’之中,来者不拘身份,部分尊卑,尽情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