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丸子的心跳渐渐失了序,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睁着一双淡漠的眼,冷冷地盯着凤轻语。凤轻语却因为她这个眼神,突然开怀大笑:“对!就是你想的那般!”
“最亲近的两个人都背叛了你,是不是很意外?”凤轻语像是在进行最后解密,猖狂得仿佛已然成功将丸子踩在脚下:“你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本宫?嗯?凤九天,前朝公主血统很了不起么?公主又如何,夏朝还不是灭亡了。现在是凰临,你我是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种,不过比本宫早出生个几年,你到底在狂妄什么!”
丸子被扯的头发一痛,眼中厉色一闪,神情却还是淡淡的:“松开。”
“本宫偏不松!”凤轻语不仅不松,手指还故意抠向丸子的头皮。
“上官柔很忠心没错,沧月很忠心也没错。但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一种苗疆的好东西?”凤轻语道,“吃了能指哪儿打哪儿,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丸子恍然大悟:“你何时给他们下了蛊?”
“何时?”凤轻语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抖成一团。手上的刀因她的动作,又蹭破了丸子脖子上的皮。丸子刚要反手给她一巴掌,就看到她胳膊上碧绿的翡翠手镯。
她忽地安静下来。虚瞥一眼,确定了是翡翠手镯,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
晃动的灯光之下,手镯的色泽并不夺目。甚至与凤轻语本身凝脂般的肌肤相比,手镯显得浑浊又劣质。不过也正是因这不起眼的东西戴在凤轻语的手上,反而格外显眼。丸子目光锁定了手镯,一手缓慢地握住了凤轻语戴着手镯的手腕。
“从你登基为帝那日起,从沧月和上官柔作为近侍伺候你那日起。”
眼睁睁看到丸子脸色大变,她更高兴了:“想不到吧?说一件更耸人听闻的事。”
凤轻语凑近了丸子,脸凑得丸子面前一掌距离处,得意洋洋的继续道:“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活在话本子里的可怜虫而已。你,沧月,顾战,林义,上官柔,被你藏在暗处的上官清,甚至于本宫心爱的顾斐,都不过是小说里的人罢了……”
丸子的眉头拧起来:“……你这是何意?”
“何意?”凤轻语抿起嘴角,要给丸子一次重击,“本宫这是在告诉你。小说,就是话本子。话本子懂么?早在本宫成为凤轻语之前,本宫就已然洞悉你们所有的布置,知晓你们所有的事。凤九天你只需明白,本宫能活下来就意味着一件事,逆天改命早已发生。所以凤九天,写诏书,禅位吧。”
丸子瞳孔剧烈一缩,倏地抬起头看向她。
虽说凤轻语吐露的真言颇有些耸人听闻。但不知为何,丸子就是信了她此时说的话都是真的。但,若都是真的,那凤轻语又是改了谁的命?
“你改了谁的命?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你到底改了谁的命?”
“当然是主角。”凤轻语不怕她知道,反正过了今夜,这一切就都要易主。“什么一代女皇?什么千古一帝?我凤轻语降世,这千古一帝的名头自然只能是我。”
丸子却笑了:“千古一帝?就凭你这个顾头不顾腚的蠢材?”
凤轻语狠狠一扯丸子的头发。
痛感袭上心头,丸子嘶了一声,怒了:“朕,再说一次,给朕松开。”
“这个时代不需要两个女皇。没有你,本宫一样能成就霸业。”
凤轻语手下渐渐用力,“还有,你需要明白。顾斐并非你的男主角,他是我的男主角。”
丸子脖子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握着凤轻语的手腕骤然用力,并未引起凤轻语的警觉。她此时兴致勃勃欣赏着丸子惊怒又痛苦的表情。
凤轻语觉得有意思极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高高在上凤九天被她拽着头发从床榻之上拖下来,卑微地在她的刀下痛呼。一代女皇的命握在自己的手中,这简直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扬眉吐气。
“凤九天,本宫劝你最好看清楚现在的形势。”
凤轻语故意又用了点力气,丸子脖子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红色的鲜血大面积渗出来。
丸子脸色煞白,似乎十分痛苦。凤轻语松开丸子的头发,手搭在丸子肩上,手指轻慢地敲了敲丸子的脸颊:“你的命现如今紧紧地握在本宫的手中,本宫只要稍稍用力,你便会血溅当场。所以,你求本宫啊,你求,本宫一高兴,说不得就放了你。”
丸子并未求饶,只稍稍动了下。手指试探地去触碰到手镯的边缘,然而在碰的一瞬间并没有所谓的炙热,眼睛顿时闪烁一下。
难道方廷皓查错?应当不会,方廷皓从未出错。
丸子状似没动,手下却快准狠地握住翡翠手镯。
这手镯有些大,她不过稍稍一用力,就能将手镯给撸下来。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手镯对丸子有一种种玄而又玄的吸附力,所说的灼热感她丝毫没感觉到,丸子却在触碰到手镯之后撒不开手。
丸子刚要有点动作,发现不对凤轻语跟被人碰到死穴一般尖叫起来:“凤九天,你找死吗?你的手在摸什么东西!”
丸子在她尖叫的瞬间,一鼓作气地将手镯撸下来。感受到手镯传递过来温润的感觉,她嘴角渐渐咧开:“没看到麽?这个东西,它喜欢朕。”
凤轻语心口一慌,立即顾头不顾腚地去抢。只是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丸子,若非她将丸子死死绑在床榻之上,凤轻语根本就抢不到手镯。但就算抢到了,她也拿不回来。凤轻语心中惊涛骇浪,不可思议地看向丸子。明明任何人都碰不得的东西,这个女皇怎么回事?她拿起来轻而易举!
大怒之下,她又拽住丸子的头发逼迫她松手。却没想到手镯却仿佛长在丸子的手上,哪怕她是主子,也拿不下来。
凤轻语大怒,用力地扯拽:“凤九天,你给本宫松开!”
却不曾想到,她越是扯拽,那手镯就在丸子的手指上吸得越牢。几度愤怒之下,凤轻语手下用力过猛,一刀割断了丸子的动脉。一瞬间大量的鲜血喷簿而出。而那吸附在丸子指尖的手镯却化作一道白光冲入了丸子的眉心。
白光消失的猝不及防,且捉都捉不到。
凤轻语低头看了看本该挂着手镯的手腕,此时已然空荡荡的。被她绑起来的女皇,脖子在飙血。红色的血喷洒在褥子上,纱帐上,甚至溅到了不远处的屏风上。猝不及防的结果令加害者凤轻语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本宫……”
凤轻语虽说间接害死过不少人,但她从穿越过来起便自诩是后世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双手从未亲自沾染过一条人命。此时她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被血水染红的衣裳,又举起自己一双血淋淋的手,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了。
丸子动了动手肘,企图坐起身。脖子上的鲜血随她动作,迅速染红了整件衣裳。
她惊慌之下突然一把捂住丸子的脖子,然而她动作太过仓促,不仅没让那血流的慢点。反而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她指缝里冒出来,凤轻语忽然就吓哭了。
紧接着,她嘴唇,她眼皮,她脸上每一块肉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既惊又怕,凤轻语哆嗦得都说不清话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过是来给你一个教训,威胁你写诏书,和平禅位,并没有真的要你命的意思。这不能怪我,这不是我的错,是你,都是你凤九天激怒我,你为何要激怒于我?!这都是你抢我东西,我不过是正当防卫……”
她深夜来此,刀架在丸子的脖子上,却直说自己并非有意要丸子的命。
丸子的意识计息之间陷入昏沉。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之所见的身影也越来越暗。几乎只这一瞬间,丸子在凤轻语眼睁睁目睹之下闭上了眼睛。
丸子的灵魂飘出凤九天的身体,被封印的记忆立马像潮涌一般涌入了意识中。大量千奇百怪的记忆缠绕在一起,妖魔鬼怪,天街地府,尸山血海,以及满院子疯狂乱涨的奇形怪状的植物……丸子的意识在骤然陷入了昏迷。
再睁开眼已经是次日清晨。现实就是,凤九天死了,死在出宫避寒的寝宫里。
已经忆起自己是在做任务的丸子:“……”
这次是真翻车,凤轻语这蠢材居然特么乱拳打死老师傅了。作为老师傅,丸子想象到阎王暴跳如雷的模样,头皮发麻。她想不通,明明她早已部署好一切,就等着凤轻语闯进来瓮中捉鳖。结果事实却是,瓮中捉鳖,她反被鳖杀了?
阴沟里翻船的感觉太特么的糟心了!这年头,女主角的光环已经这么强了么?还是说只是凤轻语运道格外好?
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丸子自闭了。
丸子自闭,这世界却还在继续。令人尴尬的就是此时凤九天的身体死了,她的灵体却没有回归地府。丸子端坐在凤九天身边思索了片刻,猜测是凤九天的死期未到的原因。不过她也并非不能回地府,只是这个样子回归地府,阎王那厮估计会宰了她。
丸子决定苟到任务结束。
不过正是没离开,丸子才忽然发现,这凤轻语确实有点本事。曾今丸子骂她是个蠢材,现在她打算收回这句话。至少旁门左道和运气这方面,凤轻语堪称全本之最。那般粗劣的手法杀了人,不仅没被发现,还堂而皇之地顺走了玉玺。
丸子:“……”行吧。
丸子摩挲着下巴,开始反省,是不是往日她太骄傲才造成这般荒唐的结果。
成为灵体之后,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当然,也或许是丸子的错觉。从她恢复意识到等有人发现女皇出事,丸子感觉等了一个世纪。
京郊下起了大雪。昨夜寒风呼啸,一夜寒风却吹不散满屋的血腥气。大片大片的血色,和晃动的帷幔,让整个氛围阴森恐怖。晨起伺候的宫人在掀了帷幔进来,发现女皇陛下暴毙内殿后魂飞天外。拎着衣角跌跌撞撞地满世界大叫起来。
陛下遇刺了!!
来人啊!陛下遇刺了!
这一声惊叫,彻底将安静的行宫给叫清醒过来。几息之后,大批衣衫不整的人顾不得整理仪表,匆匆忙忙地就奔了过来。
当所有人抵达,已经是辰时以后。
顾斐作为最挂心女皇陛下的预备皇妃,第一个冲进了内殿。入目大片的红,和极为凶残骇人的场面叫顾斐心脏骤停,瞬间栽倒在地。
宫人们已经将急报送至京城宫城,丧钟敲响,行宫寝殿之外跪满了人。
禁卫军短短一刻钟内,将整个山头包围起来,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京郊行宫。行宫内外戒严,除却禁卫军同龄上官柔以外,所有人都跪在寝宫之外。前禁卫军统领上官柔已不知去向,由近臣钟鸣暂代禁卫统领一职,正挨门挨户地搜。
沧月在事发许久之后,仓促地跑过来。谁也不知昨夜他去了哪儿,为何不在殿前伺候。他卜一出现,便被禁卫军给拦下来。
所有可疑之人,可疑之处都不放过。
一时间,除了跪在殿外的官员和近侍,宫人们人心惶惶。
偌大的宫殿内,除了守在门外的禁卫军,内殿中就只有顾战和几位极为衷心的近臣在。顾斐只着一身单薄的亵衣,披头散发地抱着床榻之上的女皇,整个人都木了。单薄的亵衣因抱着丸子染满了鲜血,他也毫无所觉,就这般木愣愣地抱着人不放。
事情发生得太猝不及防了,顾斐完全接受不了。
他抱着丸子,小心翼翼得仿佛呵护着珍宝。明明丸子的身体已经冰冷,顾斐却好似怕丸子会冷到一般,扯过脏污的被子盖着丸子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进怀中。
顾斐想不通,他不明白,明明昨夜才满怀甜蜜和期待从陛下寝宫离去,才短短一夜,陛下怎么就遇刺身亡了?为什么啊?一点征兆也没有。他想哭,但眼睛疼得充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顾斐觉得老天爷在玩儿他,不然为何只有他是这个求而不得的结局?
眼前的一景一物都是灰败的,突然间就失去了色泽。安静的内殿中,只有顾斐一人在茫然无措地反复思考。到底他做错了什么?才将将品到陛下对他的一丝丝爱意,却给了他陛下遇刺身亡的结局。越是思索越无法承受,顾斐的精神都有些崩溃了。
凤九天的伤口已经干涸,床榻之上,踏板上,纱帐,屏风上喷溅的血液也凝结成块。顾斐无法想象丸子遭遇了怎样的残杀。
在思索不出结果之后,他开始怪罪起所有人。
为何出事之时禁卫们就跟死了一样没有动静?沧月呢?为何他没有挡在陛下身前,他去哪儿了?上官柔呢,身为禁卫军统领,至今没路面,她难道是死了!
细想之下,顾斐觉得所有人都有嫌疑。这不像是刺杀,更像是一场蓄意谋划的篡位。
“顾大人,顾大人你清醒一点。”有人眼睛已经哭肿了。
一代明君英年早逝,大业未成,大功折戟,一个开元盛世夭折于扬帆之时,还有比这更叫人绝望的么?近臣们跪在床榻之下,心中悲痛难忍。抬头又看顾斐眉宇尽是暴戾之气隐约有些疯魔的样子,心中又惊又怕。
陛下才出事,外头还一团乱。若是顾大人也刺激疯了,这可如何是好!
英明神武的陛下遇刺身亡,他们也悲痛也难过。但此情此景并非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一会儿二公主三王爷四公主到来,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此时一个个的尽力克制住悲痛的心情,劝解顾斐道,“还请顾大人放下陛下。再过不久人公主王爷们就都要赶过来,若是看到您这般拥着陛下,怕是会惹出大乱子……”
“惹乱子?”顾斐明明没流一滴眼泪,但那神情却比流泪更绝望。
他忽然冷笑一声,素来端方沉静的一张脸,露出了扭曲的疯狂之色,隐约有嗜血之意:“陛下都不在了,我还怕什么惹乱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惹出什么乱子!是觉得一朝阴谋得逞,便能小人当道,霸占陛下的天下么?!”
“顾大人慎言!!”顾斐口出诛心之言,差点没把地上跪着的近臣吓死。
他们慌忙扑上来捂住顾斐的嘴,脸色煞白:“您可知您方才说得什么话!要是被旁人听见了,您可知是何后果?顾大人这是不想活,追随陛下而去吗!”
若是可以,顾斐也不介意追随而去。
他如画的眉眼里尽是恨色,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丸子,眼睛充了血。陛下之仇,不共戴天。没能将背后弑君之人亲手斩杀,他过不去这个坎儿。
约莫一刻钟,门外传来动静,是凤氏子孙到了。
凰临建朝为期尚短,又是女子为帝,凤氏一族的子嗣不似大家族丰茂。更令人头疼的是,皇夫人选虽定,但尚未过门,并不算正经后宫主事之人。况且高冉人在京中,不在此地,便是牵强附会也鞭长莫及。
兼之凤九天膝下无子,后宫佳丽散尽,细算下来,竟然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有。
唯一算得上沾点关系的,是丸子当众承诺给予皇妃之位的顾斐。
他在丸子这里是过了明路的。两人之间虽正式的册封未定,但板上钉钉的计入皇家玉牒的皇妃之位,是属于顾斐。兼之两人这段时日形影不离。顾斐更是堂而皇之地出入陛下寝宫,由他主事,勉强也无异议。
凤氏子孙一抵达殿外,便被禁卫拿下。
且不管外头如何喧嚣叫屈,顾斐在没能排除他人嫌隙之前,所有人都要审。
这番举动,立即引起了强烈的抗议。不过托了丸子建立起中央集权制度的福,女皇陛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除女皇以外,这些凤氏子孙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势力。作为丸子身边最受宠爱的近臣,顾斐疯起来,谁也拦不住他。
如今凤九天遇刺身亡,英年早逝,所有事宜未有决断。
三位凤氏子孙慢了一步,也在后脚抵达殿外。三人跟其他宗室不同,顾斐再疯,也不敢拿下他们三人,只是将三人困在偏殿,不允许轻易走动。凤轻语因心虚,来了便寻了椅子坐下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二公主和三王爷在此事上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