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一
没成想才走到柳氏院子门口,便听一夫人呜咽声:“夫人可劝劝家主,怎的如此狠心。”
宋知鸢听出这便是姨娘李氏了,为着宋珊一事正在柳氏的院子里闹呢。宋知鸢今日本想着单独与柳氏说说话,不愿过去碰上李氏触了霉头。
不过因着脚步声不轻,自打一进院门柳氏便注意到了:“可是大姑娘在门外,怎的也不进来坐坐?”
再想转身离去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房门,才踏过门槛便闻到一股异香。不同于栀子香的清丽,也不同于百合香的浓郁,闻着倒是叫人好奇的紧。
“不知母亲用的是什么香,气味竟是如此独特?”宋知鸢刻意拣了个离李姨娘老远的座位坐下,再不看李姨娘一眼。
柳氏也只是轻轻一笑:“倒是李姨娘善于调香送来的,如今用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竟也不知叫什么。”
李姨娘先前在花房待过,闻过的花香不说千种也有上百种,没成想还善于调香。
李姨娘听出宋知鸢的不待见,这便也胡乱用袖子抹了泪,讨好似的向宋知鸢献殷勤:“婢子也不知这是什么香,只觉得味道好便献给夫人了,若姑娘闻着好,婢子再调些去。”
宋知鸢也没应她,视线自李姨娘身后越过,看向跟案几一般高的小姑娘。
顺便从食盒里拿了块山楂糕递给李姨娘身后的小姑娘,府上的三姑娘宋嫣。
小姑娘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大眼睛闪闪透着光。不过虽然是府上的三姑娘,鹅黄色的衣服料子却半新不旧的,见到山楂糕也是大口的咬着,似乎没吃过甚是新奇的样子。若是让别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丫鬟的孩子。
“今早吃的什么?”宋知鸢双手轻轻环着宋嫣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问她。
那小姑娘也是怕生,声音怯怯弱弱,还夹杂了一丝轻颤:“回大姑娘的话,婢子今早吃了半碗粥。”
这语气听着异样,宋知鸢心下一个念头出来,悄悄撩起宋嫣袖子的一点。衣袖下掩着的伤疤纵横交错,有些还渗着血丝。
宋知鸢心下惊讶之余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见这姑娘瘦弱的像是风一吹便倒似的,不免心下动容,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是府上的三姑娘,无需自称婢子的。”
“带三姑娘去小厨房拣些点心去。”柳氏见此心里也是没来由的难受的紧,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儿女缘分,见了小孩子心中便欢喜的紧。
“三姑娘便先留在我院子里,你先回吧。”这话是对着李姨娘说的。
宋知鸢也抬了抬眼,强忍住心头的冲动,朝着身旁一丫鬟吩咐:“去请个郎中过来吧。”
虎毒尚且不食子。
李姨娘这会儿因着宋知鸢没有理会她还正尴尬,听了此话便忙不迭的离开,临出门前恶狠狠地瞪了宋嫣一眼,那小姑娘也不服气,大眼睛瞪得老大回瞪着李姨娘。
待身边人带着宋嫣去了小厨房,宋知鸢才缓缓开口:“母亲还是将房中的香给撤了吧,若是用的时间不长,相信仔细调理着便也能怀上孩子的。”
柳氏才要捧起茶杯,听得此话茶杯自手上落下溅了衣裙上,晕湿了大片。许是太过于惊异,柳氏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也是嘶哑的:“你说什么?”
却看宋知鸢不紧不慢的从椅子上起身,拿帕子轻轻掩了鼻,端起一杯茶水径直往香炉里倒去。霎时间,满屋的异香愈发浓郁。
“开窗。”柳氏被呛得咳嗽不止,连忙吩咐身边伺候的丫鬟,却还是多打量了宋知鸢几分。
“母亲也不必着急。”宋知鸢慢斯条理的转了转手上的镯子,嘴角挂了浅笑:“总归闻了那么长时间,多闻上一时半会儿也是一样的。”
虽说柳氏明面上谁也不偏袒,可暗地里疑心重。既然柳氏对她心存怀疑,便叫她怀疑了去,总归伤着的不是她。
“大姑娘近些日子倒是越发谨慎了,往日都是贪玩的。”柳氏轻轻笑了笑,望向宋知鸢的眼神满满都是探究。
宋知鸢倒也坦然,一改先前慵懒的神情,稍稍坐直正色道:“女儿总是要长大的,母亲在我心中是除了阿翁多最重要的长辈,怎可眼见着母亲被人算计了不管?”
“更何况母亲以往也是聪明谨慎,怎的见了孩子便掉以轻心了?”宋知鸢手指圈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这话一来是表表水,向柳氏说明自己的立场。二来便是质疑柳氏近日对姨娘那边的纵容。柳氏何尝又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好看的柳眉不一会儿便拧起。
“夫人,孙郎中到了。”不出一会儿有小丫鬟来报。
“快快请过来。”柳氏连连招手,语气明显的出卖了她的焦虑不安。
孙郎中行医多年在京城算是个数一数二的名医,听闻当年太医局聘请他过去他都不去的。其人为人耿直,不为金钱所动,故而深得贵府高门的赏识,但凡有什么病痛都是请他过去的。
意料之中的,自孙郎中还未进屋便闻着气味不对劲,略一迟疑才迈过了门槛。
“孙郎中快请坐。”柳氏脸上含笑轻轻抬手:“今日请孙郎中过来为府上三姑娘看看病,现下三姑娘才出去了一会儿,劳烦郎中稍作休息。”
那孙郎中也毫不客气的拣了座,轻抿了一口茶,待到柳氏说完才略作诧异状:“夫人今日点的香甚是特别。”
柳氏搭在椅子边的手微微颤了颤:“这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说着便向身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神,那丫鬟便手捧着铺了一层香灰的木盒上前。
方才的香气那般浓郁,孙郎中只消一闻便清楚是什么,哪儿还用得着多看上几眼。
直到柳氏屏退众人,孙郎中才淡淡开口:“不知夫人用此香多长时间,若是时日不长,也是可以调理好的。”
柳氏见孙郎中这般问话,心中不安渐渐涌起叫她心口堵的难受:“自才嫁过来不久便用着,也有六年了吧。”
“先前将香料拿给郎中看时,郎中不是说无恙?怎的现下又说香料有问题?。”柳氏心里急躁,一时没注意攥着帕子的手指用力过度都泛了白。
坐在一旁听了此话的宋知鸢眯了眯眼,也是,柳氏生性多疑怎会毫无条件的信了旁人,原是才嫁入安国公府便心里存了防备。不过眼下对姨娘这般放心,不过是为着三姑娘乖巧懂事,自己又膝下无所出罢了。
或许李姨娘为着讨好柳氏便将三姑娘送给柳氏抚养?不过单是讨好柳氏这一理由未免太过于牵强。
思忖到这儿,宋知鸢下意识的看了看门边,一袭鹅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
果然如此,宋知鸢轻轻勾了勾唇。
且看孙郎中为柳氏把了脉,叹息的摇着头:“夫人用此香料时日未免过长,怕是已伤了肌理。”
“孙郎中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柳氏自来便喜欢子嗣的紧,如今听了此话无异于被判了死刑,头上的步摇颤的厉害。
“母亲。”一直在一旁坐着的宋知鸢轻轻出声,对着柳氏意味深长的笑笑:“怎的三妹妹到了门边也不进来?莫非是被李姨娘吓着了?”
这会子躲在门边的宋嫣才悄没生息的迈了门槛进来,大有被抓了现行后慷慨就义的凛然。
现下柳氏虽因着香料一事对李姨娘心生恨意,不过听出宋知鸢话里的古怪便展了笑颜:“这孩子定是受了苦楚,真是叫人好生怜爱。”
转而又安抚的看向瑟缩着的宋嫣:“莫怕,你只管当做是自己的院子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读者手拉手,谁先说话谁是狗。汪~
第9章
小孩子终是心思简单,听了柳氏这话竟也心安理得的松懈起来,只当是柳氏未发现她的伎俩。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多谢母亲。”
“莫做什么言谢,快些叫孙郎中瞧瞧你身上的伤痕。”柳氏满是温柔的牵了宋嫣的手,将她引上座椅。
那孙郎中也知高门贵府复杂的很,便也自觉地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这会儿急忙提了药箱走到宋嫣面前。
宋嫣小心的将衣袖撩起,一条条狰狞的伤痕浮现在屋内人的眼前。
纵使宋知鸢对这庶妹没什么好印象,也是吃惊的拿帕子掩起嘴:“李姨娘也是胆大的很,竟这般亏待三妹妹。”
可说完后凑上前仔细看了纵横交错的红痕倒是疑惑地拧起了眉。
虽是看上去叫人触目惊心,不过这些伤痕浅的很不会留疤,只是看上去骇人罢了。更何况李姨娘一向对自己的姑娘溺爱的紧,怎么这会儿竟殴打她,实属反常。
思忖到这儿,宋知鸢抬头打量柳氏的神色,二人隔着老远交换了眼神,竟是说不出的默契。
“三姑娘每日记得按时涂上药粉,这段时期禁食荤辣腥之物,仔细着涂抹舒痕胶,不出几日便也好了。”孙郎中察觉出气氛不大对,不过作为郎中的本分在那儿,也是不多去掺和。
宋知鸢见孙郎中收拾着药箱也跟着起身:“女儿记起今早还有书没有读完,这会儿也得走了。”
“刚巧顺路,若不我带着三妹妹回姨娘的院子去。”宋知鸢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宋嫣的神色,手轻轻覆在宋嫣肩头:“放心,我多嘱咐嘱咐姨娘,她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
哪知宋嫣立马从椅子上下来小跑到柳氏怀里:“母亲不要赶女儿走,女儿想跟着母亲,再不去那毒妇身旁。”
“好好好,我便叫人为你收拾一间屋子,在我这儿住上几天吧。”纵然柳氏现下恨毒了李姨娘那边的人,碍于宋知鸢的提醒、当家主母的责任以及对子女的喜爱之情,这会儿只是佯装温柔的宽慰几句。
不过这一幕倒是真情实感叫宋知鸢未免有些感伤,若是阿娘尚在人世她也想扑在阿娘怀里。
趁着旁人没注意,宋知鸢悄悄转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而脸上又挂了笑:“那女儿便回了。”
这会儿孙郎中已经走出柳氏的院子不远了,宋知鸢急忙跟上,起了高声:“孙郎中。”
“大姑娘。”孙郎中似乎料定了宋知鸢早就会寻他,听到后倒也没惊讶,只堪堪的行了个礼。
这一场面倒将宋知鸢惊讶几分,随即又敛了敛神色:“孙郎中既然知道我来是何意,我也便不绕圈子了。”
“大姑娘是想知道先夫人的死因。”孙郎中坦然淡淡说着。
听到这儿宋知鸢不免一愣,这心思她从来未曾在旁人面前透露过,怎的一并不熟悉的郎中晓得她的心思。
“你是谁?”宋知鸢狐疑的多打量着眼前孙郎中几眼。
平淡无奇的便服,平淡无奇的面庞,平淡无奇的药箱。除了难懂的怪脾气,其余都是普通至极。
那孙郎中越过宋知鸢看了香梨一眼,并不做声。
“香梨,你且去一旁守着,莫要让旁人过来。”宋知鸢心里好奇,偏头冲着香梨嘱咐几句。随即又看向孙郎中,讪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前面有个亭子,不若孙郎中移步,小女想请教一二。”
“不必。”孙郎中环视了四周,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先夫人的事情是我两世的遗憾,定不会白白叫她离去。”
孙郎中稍作停顿,随即又勾了勾唇:“奈何孙某人微言轻,若是大姑娘想要解开谜团,还需关注府上姨娘才是。”
说罢,孙郎中便快步走开,留下宋知鸢停在原地出神。
“两世?”宋知鸢喃喃,难不成孙郎中也是重生之人?
“姑娘。”香梨见孙郎中已经走出好远了,这会儿便凑到宋知鸢眼前悄声提醒。
眼见着宋知鸢回过神来却不紧不慢的走着,香梨急了:“分明今日已经抓住了姨娘害夫人的证据,为何姑娘还要同夫人做戏却不禀报家主?”
宋知鸢心下感叹,香梨果真是年少太天真了些,便长叹一口气:“且看着吧,若是你心思还是那般简单,如今被害的可是我了。”
因着心下寻思着孙郎中方才的话,路过李姨娘院子时宋知鸢特意放慢了脚步,朝院子里望了眼。李姨娘的院子里倒也没什么异常,倒是院子外不显眼的墙根处一大簇常青的叶子,在这光秃秃的冬末倒看了叫人神清气爽。
“你可知这是什么花,待春日咱们也种到院子里些。”宋知鸢无意识的感叹。
哪知香梨急忙劝阻:“姑娘可莫要种这些,虽说看上去好看的紧,不过却是有毒的。”
“夹竹桃?”宋知鸢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么个名字。
“因着姨娘要调香,这才种了些。”说完香梨倒是啐了一口,调香是好事,没成想还要害夫人。
见了这反应,宋知鸢不怒反笑,轻轻搭了香梨的手:“怎的脾气这般大,以后可得敛了性子学着谨慎些。”
这以后有不少账需要慢慢清算,香梨若再这般真性情下去,在她身边难免会吃了亏。
前面还有个小花园便到了院子,宋知鸢心头仍有千斤心事。才走到小花园,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环视四周又是没人。
还是香梨眼尖,这会儿走到假山后拽过一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寻常衣袍,颜色因是穿的久了倒有些发白,奈何小姑娘人长得端正,看上去也并没失了体面。
只不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行清泪竟然毫无预兆的掉下来:“大姑娘,婢子本不是有意进小花园的,还请...还请大姑娘从轻发落。”
丫鬟们在府上养孩子已是破例,更是不许丫鬟的孩子在主家的小花园随意玩闹的。
那小姑娘许是太过于害怕,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不止如此,金豆豆也是大颗大颗的顺着眼角滑落,眼眶微红叫人看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