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胤禛低头又看了一份奏折,抬头见她还没走,便安抚道:“年妃费心了,朕必定喝。”。
苏培盛是跟了胤禛多年的,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这时已听出胤禛语气中隐隐含着忍耐,不由得为年妃捏一把汗。
他上前悄声道:“年妃娘娘,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呢,您瞧这雪下的,您还是先回翊坤宫吧,”。
年妃置若罔闻,一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脸上倒是有了三分较真的神情,拉长了声音道:“皇上,臣妾要亲眼看着您喝下去,才作数。”,边说话,身边宫女已经将暖暖的手炉递给她。
陈公公汗都快出来了,此时都不敢抬眼,只是压着嗓子道:“皇上,奴才便告退了?”,见胤禛没说话,他端起漆盘连连陪笑着,向年妃行了个礼,这才放轻了脚步,倒退着出去了。
殿内。
龙案上的八宝鱼汤慢慢蒸腾着晕白的热气,奶白色的鱼塘里浮着翠绿色的葱花,香喷喷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在等待着胤禛提起筷子,一尝芳香。
苏培盛悄悄打量了一眼胤禛的脸色。
年妃还坐在那张椅子上,抱着手炉,看样子是要执意等下去了。
胤禛的眼神沉沉地落在面前的奏折上。
这是一位御史递上来的折子。
第19章 又见雍正
在秦朝以前,诸侯割据,各成一方势力,那时候是没有“御史”这个字眼的,唯一稍微有点关系的是:每个诸侯身边,都有一种叫做“史”的官员。类似于现代的秘书,在诸侯身边负责书写文稿,记录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
直到秦朝,六国统一,才开始有正式的御史出现,但与之前的“秘书”不同的是,他们负责监察朝廷、诸侯官吏。
简单来说,御史这个官职的任务就是一件事:指出君王和大臣们的错误并忠言进谏。
不过,人总是讨厌听到逆耳之言的。
这是人性,譬如说你明知多吃冰淇淋会长胖,现在有两个人在你面前。
一个夸你漂亮,说你吃多少都还是一样漂亮;另一个说你像猪一样只知道吃,劝你别吃了。
你心里会比较高兴听到哪一种言论?
所以有的御史因为忠言逆耳的次数太多,或者言辞太激烈,被气急败坏的皇帝给杀了。
这样的御史往往流芳百世,名垂千古,人们认为他们是敢于直言的诤臣,是为了江山社稷与国家百姓而牺牲的。
现在摆在胤禛面前的,就是一位御史的奏折。
与其他或紧急,或思虑慎重的奏折不同,这份折子里讲的既不是民生疾苦,也不是边疆兵情,而是关于紫禁城里搭了戏台子的事情。
为了宫里有时举办的庆典喜事,胤禛命人在紫禁城里搭了戏台子,京城里有名的班子也会进宫来演出。
于是,这位御史坚持认为:皇上这是要堕落了,要沉醉于声色,要变成昏君了!
他赶紧上了折子,见皇上没什么反应,又追着上了第二次折子。
前两次还让胤禛哭笑不得,懒得与他多啰嗦,可是这一次,这位御史痛哭流涕地足足写满了十几张纸,每一张纸都谈今论古,引经据典,仿佛胤禛搭个戏台子就是罪大恶极一般。
绕来绕去还是要表达那个中心意思:皇上你不准搭戏台子!
“尔欲沽名,三摺足矣。若再琐渎,必杀尔。”,胤禛冷冷地在奏折上写下这样十五个字,然后将奏折甩在一旁如山的纸堆里。
你想要沽名钓誉,三份奏折足够了,要是再啰嗦,朕必定杀了你。
戏台子搭不搭其实对胤禛来说都无所谓,他并不热衷于看戏,但是这种勉强人的态度触到了他的逆鳞。
不知是骨子里的性格使然,还是因为身为帝王,习惯了控制全局,习惯了发号施令,总之,他最痛恨被人逼着做事。
无论是年幼刚刚会走路的时候,在阿哥所被看养嬷嬷逼着喝不喜欢喝的药;还是后来长大了些,去上书房读书,被教习师父勉强着读一些自己不认可的道理。
抑或是现在,眼前,被年妃催着要喝下这碗鱼汤。
胤禛写完最后三个字“必杀尔”后,御笔笔尖一滴朱砂落下,慢慢泅湿开来,在奏折上显出一圈胭脂泪。
“皇上……”,年妃还在自说自话道:“下个月就是臣妾哥哥的生辰了,臣妾想着,哥哥这些年来,东奔西跑,征战沙场,为皇上鞠躬尽瘁,这个生辰,臣妾怎么也要给哥哥好好过一番。哥哥若是见皇上对臣妾这般好,必然也高兴!”。
胤禛听她提到年羹尧,又用年羹尧来提醒自己要多去翊坤宫,眼中冷意更浓,嘴角却依然笑着道:“亮工生辰既近,朕却险些忘了,多亏年妃提醒,朕要为亮工好好庆贺一番!”
亮工是年羹尧的字,一般只有平辈之间才会称呼字,身为天子,这样称呼,其实已经是屈尊了。只有对功臣或是亲近的臣子才会这般。
年妃一高兴,终于对鱼汤的事情不执着了,又起身与胤禛约定明日翊坤宫一起用晚膳,这才跪安告退。
等她走了,苏培盛没说话,默默地将年妃的鱼汤收起来了,又将沏好的茶水端上来,看胤禛端起来啜饮了一口,脸色稍平,他才悄悄道:“皇上,那今晚吉常在……”。
胤禛将茶盏向桌上一放:“照旧。”。
吉灵第二次被扛进胤禛殿里的时候,心情已经不像上一次那样紧张了,但饶是如此,看到明黄色的床帐时,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胤禛进来的时候,似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火气,那火气像野兽一样在他的胸腔里乱窜乱转,激烈的时候似乎就要破腔而出
吉灵并不知道谁有这个胆子,居然敢招惹了他。
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主动去问。
她只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事情都有两面性,一方面,自己侍寝恰恰碰上了皇上不大开心的时候,确实是挺倒霉的。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想:皇上心情都不好了,还是没取消让她侍寝,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对她至少不讨厌。
侍寝的嫔妃们都是裹在被子里的。
胤禛一扬手,很快便卸去了吉灵的保护壳,然后自己利索地宽了衣。
随着他背上的肌肉线条在吉灵面前渐渐展现,吉灵想起了上一次的情景,不由得脸红起来。
这样红头涨脸一点都不好看,就像一只焖熟透的虾子,真要命!
吉灵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就是控制不住。
胤禛宽了衣,一转头就看见吉氏脸红了,红到了耳朵根,又窘迫又傻气。
他促狭地伸手,撩起她的长发,就看见她的脸比上次还红,红到了脖子。
被子方才被他扯掉了,她便重新捡起来,堆叠着挡着自己,只露出一张单薄的,尴尬的小脸。不过这张脸上,是带着欢喜的神情的。
她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胤禛手中还握着她的一把头发,就觉得她头发是柔软的,人是柔软的,神情也是柔软的。
糯糯的像一只刚刚出了蒸笼的小糯米团子,正等着他搓圆捏扁。
胤禛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柔软的触动,意识到这一点时,连他自己都小小吃了一惊。
为了掩饰,他摸了摸吉灵的脸,又捏了捏她的脖子,似乎是打量一只宠物那样,然后没有过多的赘言,他直接拥抱了她。
渐渐地,吉灵只觉得床帐外宫灯晕黄的光,似乎也有无限的穿透力,直照得自己的眼皮一片血红,不辨今夕何夕。
第20章 安慰和回应
和上一次一样,吉灵只觉得自己仿佛江海中的一只小船,被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都快折腾散架了。
那浪涛绵延不尽,无边无际,简直让她怀疑是否真的会有结束的一刻。
人们常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是这伤疤还没好呢,怎么能不疼?
她疼得眉毛眼睛全挤到一起,鼻涕都哭出来了!
吉灵右手在明黄的床帐上抓了几下,不自觉地伸出去,在虚空中攀援了几下,然后顺手就攥住了胤禛温热的手腕。
胤禛沉默不言。
对他而言,在床笫之间,言语是没有什么必要的,他向来讲求实效,政事如此,对待女人也如此。
但这回却是个例外。他拉住吉灵的手,仿佛安慰和回应一般,将那只手环住了自己滴落汗水的脖子。
这一次侍寝结束,吉灵被送回去的时候,天光已经透漏出蒙蒙的亮来,七喜守在外面,看见自家常在出来了,她脸上的神情就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等了一夜的疲惫。
待到主仆两人回到了景阳宫西侧院的时候,碧雪早就按照狄太医的方子将药煎好了。
紫砂小壶搁在炭盆中,用一层细细的薄布裹着了,炭火的温热闷闷地透进来,保证壶里的药不会凉。这方子里有黄连,隔着壶都能闻出苦味来。
七喜伺候着吉灵,卸妆,洗脸,洗浴。
装满热水的木桶里放了一服狄太医开的,止痛安定宁神的药剂,吉灵洗浴过后,果然觉得浑身舒泰,不适感也减轻了很多。
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终于坐到梳妆台前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七喜站在吉灵身后,一手抓着梳子,一手握住她的长发,还是梳了个清宫里最简单不起眼的一字头。没用珠钗,就别了一朵小小的,淡紫色的绒花。
这朵花还是原主从娘家里带出来的呢,绒花虽然小,做得却很精巧,枝叶、花梗、花瓣、花蕊,一样不少,花蕊用的是淡粉色的极小的珠子,一颗颗点缀在花瓣中心。戴在头上虽然不够雍容华贵,却意态天然,别有一番清新朴素的韵味。
绒花一共是一套,另外还有两朵小小的淡紫色的耳坠花,七喜帮着吉灵戴上。
吉灵对着镜子看了看,忽然就发觉虽然已经卸了妆,但镜中人的皮肤似乎似乎白了一些,不再像刚穿越来的时候那样又黑又黄,因为嘴唇有点干,她顺手抹了点神秘空间里拿来的化妆品原料调配的润肤乳在嘴唇上。
碧雪捧来紫砂壶,将棕黄色的药汁倒在青色小瓷碗里,伺候着吉灵喝了药,吉灵才喝了一口,就苦得受不住了,自己伸手捏住鼻子,一口气把碗里的药汁都灌了下去。
七喜早就把从长春宫膳房里提前拿来的蜜枣端上来了,那蜜枣选的是和田大枣,每一个都有鸡蛋般大小,枣皮纤薄,枣肉肥厚,用红糖、枸杞、蜂蜜腌过,再辅以桂花糖,核是提前去掉的,可以直接吃。
七喜飞快地将一个枣子塞进吉灵嘴里,顿时甜甜蜜蜜的滋味弥漫了整个口腔,把方才药味的苦涩完全盖了下去。
吉灵惬意地一眯眼:“这枣子不错!只可惜一罐太少了,我这几天还想吃呢。”。七喜将枣子向外舀出来,碧雪抿着嘴笑道:“常在,这儿有两罐呢!常在若是喜欢,奴才明日再去拿个十罐八罐过来!”。
吉灵摇摇头:“不可,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膳房,我也只是个小小常在,有什么便吃什么吧。”。
碧雪有点不甘心,嘟嘟囔囔道:“奴才知道了。”。
吉灵将目光投向窗外:窗纸已经按照她那天的吩咐,换成了淡绿色,这时候天光从外面透进来,映射在窗下的桌案上,桌案上笔墨纸砚,铺设有序,此时被窗纸映照得满室生碧,倒像春日已至,绿意盎然。
透过窗子,只见院子里的灯笼果然都卸下来了,变成了地灯铺设在道路两旁,又因为怕落雨,每一个灯笼上都罩了小小的油纸顶。
碧雪将第二罐蜜枣打开,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常在如今得皇上喜欢,到底是不同了,您是没瞧见!膳房那班人,见了七喜姐姐,根本不敢从前那样糊弄咱们,若是常在想吃什么,也不必太委屈着自己……”。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面色一变,道:“常在……这……这一罐是坏的!”,吉灵转头过去看时,果然见那一罐颜色香味都变了,因为用油纸密封在罐子里,所以不觉得,此时打开来,一股浓浓的酸臭味顿时弥漫开,显然是腐坏得厉害,不能吃了。
七喜走过去从碧雪手中接过罐子,默默将罐子重新封上。
吉灵对七喜咧嘴笑了笑:“以后咱们若是有膳房了,自己做!比这还好吃呢。”
敬事房值房。
白铜火盆花纹粗简,内里堆的却是上好的银炭,暖融融如春日一般。南墙下两个小太监跪在那儿,在他们面前放着一张花梨木方椅,陈公公正坐在上面。
小太监一个敲腿,一个捏肩,陈公公闭着眼睛,舒服地直哼哼,只是嗓子尖细,听起来不像惬意的慨叹,倒像是个老年妇人的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