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宫廷礼仪规矩甚多,一个小娃娃呱呱落地,背后立刻便有一个由四十个奴才组成的超级管家式服务团队接手了过来,有什么问题也是报给内务府解决。
这些奴才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负责起居的保姆八人,负责喂奶的乳母八人。
此外,还有专门负责做衣服的针线上人,负责洗衣服的浆洗上人,负责夜间的灯火上人,负责饮食的锅灶上人等等。
等到皇子们长到六岁,便要训读功课——康熙一朝时,皇子们读书尚是分开来的,等到胤禛登基,他索性在宫中设了尚书房,这也就是后世说的“上书房”,把皇子们聚拢到一处读书。
无论严寒酷暑,皇子们每天夜里三点钟就要起床去尚书房。
一天三百六十五天,只有春节、端午、中秋、皇帝生日、皇子自己生日,这五天可以休假。
其他时候天天都得夜里三点起来读书。一直读到吃午饭。
吃完午饭还不能休息,还得继续读书,读到下午三点钟才能起身,这时候,训练他们骑射功夫的谙达已经等在校场了……
吉灵想到这儿,就觉得做阿哥可真惨!
文武双全也就罢了。此外,宫廷礼仪甚多,言谈举止,都有讲究,务求将皇子们仪态训练得雍容大方。
就连与生母说了什么话,怎么说,说了几句,都样样有讲究。
所以阿哥们很珍惜与生母见面的机会,因为相处的时光实在宝贵。
吉灵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次宫中盛宴,裕妃都有赴宴,她却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见到了弘昼。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弘昼见皇阿玛考量自己学问,偏偏今日过节,师傅只留了课业功课给他们,并没督着读书,他算是难得的闲散了好大半天。
弘昼面上略略掠过一丝迟疑,搪塞道:“儿臣……儿臣今日学了……”
他捡了些前阵子学的重要书典说来——却不知事有凑巧,胤禛是前几日才问了他们师傅的。
此时听了弘昼这般说,他也不戳穿,只是笑了笑,语音一顿,拍了拍弘昼的肩头,眼睛一眯,才瞧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弘昼啊,闲时也要有吃紧的心思!”
弘昼心里本是惴惴,这时听皇阿玛如此说,便知他早已洞悉了一切。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呼啦啦地往耳根子涌动,顿时面上滚烫滚烫的。
弘昼跪了下来,低头大声道:“儿臣惭愧,儿臣受训!”
乌拉那拉氏见状,眼光一掠,立即笑着道:“真是实诚,你皇阿玛不过是问了几句功课,又没责备你什么,凭地拘谨!快起来罢。今日过节,皇上方才也说了,大家不必拘着,就是要热闹些才好!”
第200章 金枝玉叶
弘昼这才抬起头来,胤禛却没再看他,眼光落在了弘历身上。
弘昼顺着皇阿玛的眼神,便也瞧向了自己四哥。
胤禛目光犀利地看着一脸自若的弘历,道:“弘历,你最近的课读又如何?”
弘历静静道:“儿臣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今日不在尚书房,只在校场学教火器,兼着昨日研习兵书,甚有感悟。”
胤禛一怔,挑眉笑道:“哦?什么书?”
弘历朗声道:‘’回皇阿玛的话,是太祖皇帝最推崇的《孙子兵法》。“
他顿了顿,语音清越,字字掷地有声:“世人皆谓我满洲男儿,弓马上得天下,儿臣却以为,着重操练重甲步兵才是最重要的。当年萨尔浒一战……”
弘历娓娓谈来,滔滔不绝。
他说得越神采飞扬,弘昼的脑袋便垂得越低。
裕妃只是淡淡地瞧着弘历。
胤禛认真听他说完,点头道:“你小小年纪,却能懂得跳出循矩来剖析问题,这很好。”
吉灵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胤禛话音中虽然颇有嘉许之意,面上神色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此时,外间传来太监高声通报,报是和硕和惠公主到。
吉灵随着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和硕和惠公主戴着顶镂金二层,饰东珠的公主朝冠,身上着了香色朝袍,花团锦簇地在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她一进来,瞅见胤禛已经在庭院中,立即屈膝行礼请安,随即向皇后请了安,随即向几个妃位的娘娘行了礼。
待得行到裕妃娘娘面前时,吉灵就看见裕妃笑容满面,受宠若惊地伸手扶了和惠公主起来。
和惠公主又来见过两位阿哥。
众人就听她一口一个“弘昼哥哥”,叫得好不亲热。
但是到了弘历面前,和惠公主只冒出来一句:“见过四阿哥。”
胤禛不以为意,倒是乌拉那拉氏上前一步,亲热地揽住和惠公主的肩头,才微笑着打趣道:“好你个小丫头!知道你皇阿玛最疼你,倒敢比你皇阿玛来得还迟!”
和惠公主一歪头,在乌拉那拉氏怀里腻歪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子来,神秘兮兮地捉住胤禛的手臂,摇晃着道:“皇阿玛,皇额娘,你们猜猜看,我带了谁来?”
乌拉那拉氏怔了一怔,道:“谁?”
和惠向身后一转身,笑着道:“淑慎姐姐,怎的还不进来?”
站在吉灵旁边的是懋嫔,这时候便不由得轻挑娥眉,颇为意外地说了一声:“淑慎公主来了?”
淑慎公主?那是谁?
吉灵还从来没见过。
她与众人顺着和惠公主的目光看去,才见到不远处,一个同和惠公主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沉默地站在那里。
同和惠的娇俏活泼比起来,这个女孩眉目之间都笼罩着一层江南烟雨般的哀愁,面容清秀如出水芙蓉,身段瘦弱,气质沉静,我见犹怜。
皇后乌拉那拉氏向那女孩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她只是飞快地望了一眼胤禛。
胤禛也是一怔,随即招手温声道:“淑慎过来。”
淑慎公主默默地走了过来,到了胤禛和乌拉那拉氏面前,她肩膀佝偻,声音低低地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胤禛叫起,努力放软了声音,笑着道:“淑慎是一向最怕热闹的,今儿怎么来了?”
他是不惯对孩子软语的人,这明明是一句问候关心的话,却硬生生被他说出了一股责问的意思。
果然淑慎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无措,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幼儿。
她就知道——她不该在这儿。
她是废太子的女儿。
前朝废太子。
康熙四十七年,康熙帝初次废皇太子胤礽。
半年后,三阿哥告发大阿哥向太子施行镇魇,查实后,胤礽复立为太子。
康熙五十一年,太子胤礽再次遭废黜。
也就是在旨意下达那一天,胤礽的侧福晋,唐氏,在痛苦挣扎了两天两夜后,生下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这便是淑慎公主。
当然,淑慎公主一出生,是没有这个封号的。
这个封号,是如今的雍正皇帝赐的,
淑慎出生不久,她便随父亲胤礽一起,被幽禁在了咸安宫。
十多年后,她的四叔胤禛继承了大清皇位,是为雍正皇帝。
四叔做皇帝的第二年,她的父亲,废太子胤礽便死在了幽所。
侧福晋唐氏殉情。
淑慎公主被抱进了宫中,收为天子养女,重获自由。
她成了大清国的公主,却是身份最尴尬的公主。
许多人说,正因她的出生,为她的父亲带来了厄运,才会面临废黜的诏书。
宫妃的冷眼,皇后若有若无的疏远,都让她心头扎针一般的难受。
前朝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儿,不是她一个小小女童的错。
却样样后果都要她来承担。
身在宫中,举目无亲,唯一庆幸的便是她的父亲从前和当今皇帝的关系尚算融洽,因此,皇帝待她还算不错。
但是这种“好”,与皇帝对待和惠公主的“好”,自然是不能比的。
很多时候,淑慎无比地羡慕和惠公主——生父是皇上最倚重的怡亲王,又时常进宫能见到她。
无论是生父,还是皇帝养父,都对她无比照拂。
像和惠公主这样,扯着皇上叔叔的手臂撒娇,是她根本像也不敢想的事情。
和惠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沉默着站在一边,努力在脸上摆出微笑,融入这节日言笑晏晏的气氛里。
她很清楚。大清国的公主,结局差不多都只有一个——和亲。
远离京城,去那塞外和亲,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成婚,生儿育女,履行完大清公主这一生的使命。
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夫婿会年轻一些,脾气也温和一些;如果运气不好——嫁给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也不是不可能。
前朝不就是有这样的前例吗?
那位要出嫁的公主听说嫁的是个老翁,一把年纪,孙子都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了,自然不愿意嫁。
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甚至以绝食来企图求得皇上改变心意。
可最后,不也还是被塞进马车了吗?
淑慎公主低垂着头,不敢想下去。
她抬起眼瞧着和惠,心里是不可企及的羡慕——便是和亲,皇上和怡亲王,也会给和惠公主,选一个最好的归宿吧。
天高气爽,一轮银盘不知不觉已经升得极高,整个紫禁城都被笼罩在一片轻纱也似的月光中。
坤宁宫前院中亦设了小小拜月台。
胤禛手中持香,与乌拉那拉氏站在一起,在一片香烟缭绕中,行了拜月之仪,这才转身示意大家入殿宽饮。
一时间,众人跟在帝后身后,进了坤宁宫后殿。
铺着锦缎的长条桌案是早就摆好的,上面放着各色茶果、冷菜拼盘,殿内皆垂着中秋红纱宫灯、月兔灯,殿里殿外,灯月交辉。
七喜扶着吉灵落了座,张贵人坐在吉灵下首。
侍膳太监见帝后坐定,便高举手掌,微微一拍手,示意送膳。胤禛见和惠公主赖在裕妃与皇后中间,不知说着什么俏皮话,只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