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下了半夜的细雨,吉灵本以为第二日会是个阴天,没想到天气格外好。
伺候胤禛走了之后,吉灵迷迷糊糊地靠在临床的小榻上,撑着脑袋打瞌睡,艳阳透过窗纱落在她身上。
七喜悄悄进来看了她好几次了——她倒是有心想劝主子上床好好睡个回笼觉,可是今日是到了圆明园后第一个早上,一会儿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吉灵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敢上床睡,这会儿听见动静,便睁开眼,七喜笑道:“主子起来了?奴才把早膳拿进来吧?”
吉灵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早膳送进来了,是虾饺、鱼粥,另有一碟春卷、一碟炸馒头片、一碟竹叶馒头、一碟荷花酥。
吉灵用过了早膳,就带着七喜、碧雪、小芬子三个出门了。
结果,她一出天然图画的门,就被湖面反射的,碎金一般的光芒差点刺瞎了眼睛。
好想有副墨镜!
吉灵眯着眼睛,手搭凉棚四周瞧了瞧——她这天然图画的位置真好啊!就在后湖的东边正中,不偏不倚,是观赏湖景的最佳位置。
小芬子上前来,指着后湖对面,低声跟她补充道:‘’主子您瞧,那一片就是皇后娘娘的居住——坦坦荡荡了!”
吉灵顺着小芬子指的方向,望向湖的西南面,果然有一小片建筑群和她隔着湖遥遥相望。
其实如果坐船走水路的话,一条直线就过去了。
则走陆路的话,会绕一些。
但是也还好——只要顺着长桥,向南走到牡丹台的位置,再贴着后湖边沿,向西边一直走去,过了粽亭桥,就到了坦坦荡荡面前了。
“走吧!”她转头对小芬子、七喜她们道。
正好一边走,一边把周围的情况熟悉熟悉——毕竟昨儿是坐在轿子上进来的,下午只顾着歇息妆扮,晚上胤禛又来了。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好好在这圆明园里仔细走走看看呢!
主仆三人走上长桥,吉灵一边走,一边侧头欣赏着这湖光水色,忽然就有种在西湖边上苏堤行走的错觉。
这湖真好!
要是夜晚的时候,在上面划一条小船,抱一卷闲书,仰面躺在船里,慢悠悠看着满天星光,任着湖水把小船儿摇啊摇,就像个摇篮一样……
待得到了牡丹台,一转弯,贴着后湖湖边走,吉灵隐隐地就看见前面远远地,似乎有一众奴才簇拥着一位妃嫔在走。
碧雪眼睛尖,眯着眼睛瞧了瞧,低声道:‘’奴才瞧着,好像是熹嫔娘娘!”
熹嫔?看着这方向,那就也是去坦坦荡荡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吉灵微微回头望了望——按照熹嫔这走的路线来看,难不成她是从成太妃的牡丹台出来的?
一路走去,过了棕亭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真是“坦坦荡荡”啊!
眼前这座宫苑地势开阔,颇有气势,前面有片很大的苑前广场,此时不少宫人正在苑前洒扫,见到吉灵行来,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请安。
有知道她的,一迭声喊“吉贵人”;也有自圆明园扩建,便一直在园中待着的奴才,自然不知紫禁城中事,此时见她贵人服色,便只是含糊跟着喊贵人。
行得近了,便有引路的宫人上前来,含笑侧身带她进了那坦坦荡荡。
吉灵走进正厅,迎面而来的先是一座老大的山水屏风。
还没绕过屏风,只听后面已经是一片软语欢声。
吉灵扶着七喜的手,走过去,果然看见不少人已经来了,衣香鬓影地坐了一屋子,一阵芬芳馥郁的脂粉气息向她袭来。
前厅里陈设是极豪奢的,只是就是因着太豪奢了,反而显得厅里有些黑压压,不过廊檐内外,都挂着红绸宫灯,此时虽是白日,也明莹莹地燃着。
吉灵还没来得及细看,旁边的太监已经唱道:‘’吉贵人到——!”
在那人引路下,吉灵向前走去。
然后她到了自己的座位前面,瞧了瞧四周人,才发现——她的位置似乎不是贵人的,而是和嫔位的在一起了。
熹嫔就坐在她左手边。
今日熹嫔穿了一身湖蓝缎绣球团旗装,头上珠翠环绕。
她见吉灵过来,便对她微笑点头示意。
吉灵也客气地对她笑着行了礼,这才坐下来。
懋嫔是坐在熹嫔另一边的,这时候忽然越过来,笑着对吉灵道:“恭喜妹妹!本宫便说妹妹是个有福气的,瞧瞧,如今才不到一年,今儿又要有好消息了!”
她语音清越,声音虽是不大,这么有意无意地一说,周围女子复杂的眼光,都纷纷向吉灵投了过来。
第214章 一团浑水
吉灵刚要说话,谦嫔已经冷不丁笑着从旁边打岔道:“懋嫔娘娘倒不必着急,有什么好事儿,皇后娘娘一会儿自会对咱们大家说。”
吉灵抬眼向她看去,只见谦嫔一脸笑容对着自己,目光中隐隐有讨好之意。
只听内侍太监站在门外,扬声唱道:“裕妃娘娘到——!”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裕妃今日穿了件深紫色兰花图案镶边旗装,雍容典雅,因着她肩膀宽厚,那镶边也做的极宽,微带掩饰修饰之意。
她鬓边插着一根紫色琉璃簪子,人还未近前,一股淡淡的兰花熏香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众妃嫔都忙不迭站起身来,向裕妃行礼。
宫中本有四位妃子——齐妃留在紫禁城,年妃已亡,宁妃又因虐打宫中侧位,惹怒胤禛,被降为宁嫔。
妃位便只有裕妃耿氏了。
兼着她又有五阿哥弘昼,眼瞅着五阿哥日渐长成,众人对裕妃也是越发客气恭维。
裕妃被贴身婢女扶着,在皇后下首的位置,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这才吩咐大家不必拘礼。
她目光徐徐从众人面上扫过,扫到弘昼生母——熹嫔的时候,裕妃立刻就想到了中秋节。
中秋节那一晚,在紫禁城坤宁宫中,弘历、弘昼面对皇帝问话时,弘历侃侃而谈,将弘昼映衬得黯然失色。
想到这儿,裕妃眼中一冷。
熹嫔随着周围众妃嫔起身,这才淡淡地也瞥了裕妃一眼。
只这一眼,她就若有若无地移开了目光,面上又恢复了之前恭谨柔顺的模样。
正厅后侧一阵动静,掌事太监一声唱礼,帘幕微动,皇后乌拉那拉氏在众奴才的簇拥下终于踱步出来。
众妃嫔立时止住了口中碎语笑言,都放下手中茶碗,站起身来。
乌拉那拉氏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的夏薄旗装,胸前绣着团云牡丹纹路。
因着穿了便服,她耳上只带了单钳,两颗硕大的淡金色珍珠耳坠流溢生光。
有眼尖的妃嫔便看出皇后今日眼皮微微肿胀,虽是盖了脂粉,仍然掩不住一脸的萎靡之色。
她入了凤座,一抬手,还是平素里沉稳端庄的气度,向众人不疾不徐道:“都坐吧!”
众人齐声道:‘’谢皇后娘娘!“,这才转身,在各自贴身婢女的搀扶下,重新入座,一时间,环佩叮当做声,衣裙窸窸窣窣。
皇后打量众人,瞧着裕妃脸色有异,便略略向前俯身,一脸关切地问道:“裕妃,本宫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一路舟车劳顿,昨儿才安置下来,还不大习惯?”
裕妃见皇后问话,只能收拾了心情,强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大抵昨夜还没习惯,睡得有些迟了,是有些精神倦怠,是臣妾失礼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初来乍到,自是不惯,这不怨你。”
她转过眼光,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扫过低头垂目谨坐的熹嫔,便又笑着回头道:“裕妃,你怕是还不知道呢——皇上已经将正大光明西北边的莲花馆赐给四阿哥和五阿哥,用作读书之地了。
她顿了顿:“那可是个好地儿啊!屋宇深邃,冬暖夏凉,前边是鸣玉溪桥,到西边是御膳房、御茶房,奴才们侍候读书方便。此外,这莲花馆紧挨着正大光明殿,正东边对着的就是勤政亲贤了,对聆听政事,历练历练,大有裨益。
弘历、弘昼这两个孩子年纪又相仿,都正是求学上进的时候,本宫想着,皇上的安排,也是这番期望哪!”
她一席话说得裕妃慢慢抬起了头,眸子里都有了光芒。
熹嫔只是低着头,不做声。
皇后一眼扫过去,笑吟吟地又道:“熹嫔,你辛苦了!这么久以来,你都在圆明园,只顾着侍奉着太妃娘娘礼佛念经,怕是也许久没见弘历这孩子了罢?”
熹嫔听皇后问话,便站起身,端步走到乌拉那拉氏面前。
她一屈膝,一脸柔顺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能侍奉在太妃娘娘之侧,是嫔妾的福份,弘历有皇后娘娘这样明慧的母后教诲,亦是弘历这孩子的福气!”
皇后眼眸流转,抬手抚了抚鬓边珍珠耳坠,向周围人展颜一笑,抬手指着熹嫔,道:“你们听听,听听熹嫔这张甜嘴——人漂亮,性情温柔,说起话来也是糯糯软软的,不怪太妃娘娘打心眼里喜欢她,昨晚硬拉着她在牡丹台,不给人走呢!”
吉灵恍然大悟——怪不得早上能远远看着熹嫔的背影。
她当时就在纳闷:瞧着熹嫔当时走的方向,应当是从东边过来的。
又是在自己前面。
那半路上应该会遇到啊——怎么自己出门半天了,就没瞧见她呢?
原来人家是直接从成太妃的牡丹台出来了。
她轻轻一抬眼,看着周围妃嫔的神色,果然不少人听到“怪太妃娘娘喜欢她”那句话时,便各自微妙地交换着眼神。
又听皇后说熹嫔“昨晚在牡丹台”。
牡丹台,那是什么地儿?
那是紧邻着皇帝九洲清晏的地儿!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皇后娘娘的坦坦荡荡,离着九洲清晏,都没有牡丹台离着九洲清晏近呢!
从牡丹台出来,只要过一座小桥,就能直接到了九洲清晏。
离皇帝近得不能再近了。
倘若皇上夜里从寝宫出来,站在后湖边赏个月,吹个风什么的,熹嫔从牡丹台里出来,说不定都能在皇上面前晃悠。
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如是。
不少人眼神中隐隐便有了嫉恨。
谁知道熹嫔她是真的如皇后所说——被成太妃拉住了不许走,还是她自己想方设法地打着侍奉太妃的名头,留了下来呢?
宫女们送上糕点来,鱼龙一般在殿中穿梭,一时间盘盏轻碰,叮当作响。
谦嫔坐在后面,趁着这声音的掩盖,便用扇子掩住嘴,微微转头,对着李贵人压着嗓子道:“从前她在皇上潜邸时,便就只是个格格,皇上要是喜欢,早就喜欢了!如今四阿哥都这么大了,她倒好,还一心想着折腾出个名堂来,真是不害臊!”
吉灵坐在她对面,就看她和李贵人两个交头接耳,李贵人点头如小鸡啄米,谦嫔嘴角又时不时地扯出了一丝鄙夷的笑意。
待到给众妃嫔的一圈糕点都侍奉上了,宫女们这才轻手轻脚地倒退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