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火折子是个小竹筒模样的东西,看着小巧玲珑,内里却大有文章:人们将红薯和棉花以及芦苇的絮子捣碎晒干,然后再加上硫磺,或者其他一些比较容易燃烧的东西,最后统一放进这个小竹筒里。这样,虽然没有明火,却有火星,需要使用的时候,直接用火折子为引,便可以点燃灯烛。
吉灵平时见过七喜用得轻松便捷,自己此时试了几次,都没打着火,不由得有些焦急。
就听见背后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让朕来。”
吉灵一转身,看胤禛正伸手对着自己,示意将火折子递给他。
吉灵便走了过去,见胤禛很快地点燃了那盏灯,便托举着站在胤禛旁边替他照着光亮。
胤禛抬头瞟了她一眼,道:“朕不需你做烛台,放在这儿吧。”。
他话虽说得嫌弃,笑容却和煦,伸手压了压吉灵的手背,是示意她坐下来的意思。
吉灵乖乖坐了下来,胤禛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依旧放在吉灵手背上。
吉灵低头看他手背,虽是养尊处优,但仍有微微青筋勃出,指甲光润,可见一个个月牙儿。
大约是伏案的时间太多,袖口的龙纹其实仔细看来,也不像远处那般光鲜,而是隐隐有绒线支出,凑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沉水香气。
胤禛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伸手轻轻翻过,让吉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反握住了她的手。
胤禛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吉灵带着一干奴才送走了他,回身就看见四个奴才都是一脸失望的表情,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本来嘛,以为皇上都在这儿用了晚膳了,又逗留到这么晚,侍寝的事情一定是铁板敲钉子了。
谁知道皇上居然把这儿当成书房了,直接红袖添香夜读书——看起奏折来。
吉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咽了一口唾沫,道:“七喜,我饿了,还有什么剩的菜吗?”。
七喜一脸惊诧:“常在,您又饿了呀?”。
景阳宫正殿。
茉莉轻手轻脚掩上了门,没让一点动静传出去,然后轻轻走到内寝殿门口。
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她的脚一步步踩过寝殿的地砖,手不自觉地就笼进了袖口里。
直到走到懋嫔床前,茉莉才停下步子,低声笑着道:“娘娘,皇上走了,没留宿!”。
半晌,床帐背后没有一点动静。
茉莉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懋嫔没听见,于是又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道:“娘娘,奴才看过了,皇上走了,根本没留在吉常在那儿!”。
床帐背后依然寂寂无声。,茉莉想着许是主子已经睡着了,便不再多言,轻轻地走回外间。
躺在门口那张属于值夜宫女的地垫上,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寝宫床上,懋嫔静悄悄地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她无声地注视着床帐顶摇动不休的流苏,半晌才仿佛自言自语道:“皇上若真是留宿了,那倒没什么,皇上跑来只是为了陪她吃顿饭,这才要命呢!”。
第二天一早是个艳阳天,吉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本来嘛,又不用上班,又不用上学,做一个清宫米虫多好!
她哈欠连天地坐到了梳妆台前,有了这一次教训,说什么也不敢在自己院子里蓬头垢面了,要是再碰到皇上心血来潮,跑来见自己的情况呢?
七喜帮着她梳洗打扮好了,和碧雪一起伺候着吉灵用了早膳。
然后一屋子奴才开始准备搬家。
这时候,家徒四壁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虽然在吉灵看来,原主简直穷得叮当响,连几套像样衣服都没有,但是正因为这样,搬起来才很快,除了一个衣服箱子,几床被褥、她自己从空间里拿来的彩妆品,还有一些漱洗的铜盆之类的,基本上就没了。
东西院之间要经过景阳宫的中庭,吉灵不想在懋嫔面前太张扬,让几个奴才尽量一次多拿点,也别喧哗,这样,西侧院里一行人来来回回跑了四次,就把东西全部拿清了。
小芬子看着自己亲手糊的窗纸,有点可惜地慨叹了一声:“常在,早知道要搬家,这窗纸就不糊了,反正也撕不下来带不走。怪可惜的!”。
小达子手上正拿着棋盘,听见这话就笑了,道:“瞧你这小家子气的样子,这窗纸才几个钱?咱们到了东侧院,再糊起来便是。”。
吉灵坐在院中树下,一手抓着一把水煮花生米正在吃,听见这话,便抬手指了指东侧院,含糊不清地道:“到了那儿,你们用纱布糊,再也别用纸了!”
第26章 赏赐
从早上日头高升,一直忙到了大中午,东侧院终于拾掇好了,是按照吉灵的审美和喜好整理的。
其实,景阳宫中这东西两个侧院,虽然大小不同,但是规格和布局基本上是一样的,庭中一样也有小池塘。此外,还有两株银杏树,围着正屋的是一圈抄手回廊,回廊檐外雕花勾勒,虽然现在才初春,但是已经能想象出来,等到夏天的时候,一定满目青翠。
吉灵让小芬子和小达子在两株银杏树中间系了一个摇篮,说是摇篮,其实也差不多等于一个简易的秋千,可以承担一个成年人的体重,两头的固定绳子特地系得高一些,这样人坐上去,双脚就悬空离地了,可以荡来荡去,上面又有树木掩映,晒不到太阳,十分惬意。
海贵人事件后,虽然一晃两个月,但是懋嫔仍然命人将东侧院常常打扫,若是有什么损坏的地方,也要及时修葺,所以东侧院虽然闲置,却并不见脏乱灰尘,这无意中也为吉灵省了许多事情。
吃过中饭以后,吉灵看奴才们都累坏了,便下令让大家都去休息。
初春中午的太阳是最养人的,不灼热,十分温润。
小芬子和小达子东倒西歪地依在回廊上睡着了,七喜和碧雪也趴在正屋里的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吉灵让七喜去宫女屋子里好好睡一会,她说什么也不肯。
主子仁慈,待她们已经够好了,她不能得寸进尺。
身为奴才,晚上能够不值夜,睡个整觉就已经是奢望了,更何况还能睡午觉。
吉灵看她不愿意,也就不勉强,自己去了正屋里的贵妃椅上睡了,因为收拾了一天,难免灰头土脸,她不想就这样躺在刚刚换好的,崭新干净的床单上。
整个侧院都静悄悄的,吉灵一觉睡到了傍晚,起来的时候就见到奴才们早就醒了,果然一个个精神都恢复了许多,窗外一轮红日已经西斜。余晖漫漫地洒满了整个房间。七喜背对着自己,正做着手纸。
清宫的手纸都是宫女加工好的。她们从库房领来细软的白绵纸,先把一大张分开裁好,再轻轻地喷上一点水,然后用铜熨斗轻轻地走两遍,随后再裁成长条,垫上湿布,用热熨斗在纸上来回几遍就可以了。这样做成的纸,轻薄细软,洁白绵密,并不比现代的纸巾差。
吉灵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嫌弃不肯用这手纸,后来就被征服了。
七喜刚刚吸了一口水,对着纸巾喷出细细的雾气,这时候听见吉灵醒了,就赶紧起身过来,笑着道:“常在,小芬子他们把水都备好了,奴才伺候您洗洗?身上也爽利些。”。
吉灵心里想:这就是七喜的好。老实厚道,从来不会因为她是吉灵的贴身大宫女,而抢其他奴才的功劳。
譬如刚才,她明明可以说“奴才已经把水备好了”,或者“奴才已经吩咐他们把水备好了”,但她只是说“小芬子他们把水备好了”。
她就不禁想到自己穿越前的职场,七喜这样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因为东侧院有了小厨房,烧水的活可以直接在厨房进行,再也不用走远借用柴房。小芬子小达子在刚才吉灵睡觉的时候,抬了不少柴火,烧了足足两大木桶的热水,系上挂钩,抬进正屋里。
七喜往桶里撒上去年秋天储存下来的干花花瓣,那花瓣虽然是去年秋天采集,但是因为晾晒及时,储存得当,色香味俱全部保存了下来。遇见热水,干枯的花瓣慢慢铺开,颜色也渐渐鲜艳起来,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七喜伺候着吉灵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吉灵还记得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宫女要帮自己洗澡,自己还很尴尬,没想到,环境改变人的速度竟然是这么快,她已经快要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
东侧院屋里的宝贝其实还不少,不过有的虽然奢华却没什么用处,为了让空间尽量敞亮一点,吉灵让奴才们把用不到的家具都用粗布蒙起来,扎上绳子防尘,然后搬进了库房。
除去必要的家居以外,有一个小矮塌,算是踏脚放鞋的,也可以睡人。
吉灵看质地还不错,想着七喜平时值夜的时候总是睡在垫子上,虽然现在已经不像冬天那样气温低,但是总睡在地上也不好,于是就留了下来,让七喜去擦洗一下,然后铺上软褥子,权当一只小床。
掌灯时分,苏培盛领着御前的人来了,送来了一堆赏赐,里里外外地堆了一堆。
除了两个极精致小巧的紫檀木八宝凳子以外,还有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堆布料,都是苏州进贡的上好的锦缎,有的看上去颜色素雅,凑近了才看见上面花纹流光溢彩,即使在暗处也曳然生光,是那种极内敛的美。
另有四盒珠宝首饰,选的都是浅淡的颜色,什么鹅黄、天青、淡蓝、樱粉、应有尽有,花样也多是秀气文雅的,甚少张扬。
苏培盛不但送来了衣服首饰家具,还带了两个绣娘,都是苏州人氏,上来请安时虽说的是官话,却掩不住吴侬软语的软糯。
原来这两个绣娘是专门来帮吉灵量体裁衣的。苏培盛面上虽有笑容,却并无太多屈膝卑恭之态,只是清清楚楚道:“吉常在,您看看这些布料,若是有喜欢的,绣娘便可帮您量体裁衣,若是常在不喜欢这些花色,奴才再去库房重新领。”。
吉灵连连摇头,笑道:“不必,不必,这些花色好看的很!我很喜欢。有劳苏公公亲自为我走这一趟了!”,苏培盛连称不敢。
那两个绣娘便上前请吉灵去里屋量身,吉灵平举双臂,听着她们口中报着尺寸,便道:“衣服还是做宽大一些的好,宽一些的穿着显瘦。”,七喜在旁边扶着她,这时候听到了,便笑着道:“常在,别的娘娘都恨不得把腰身做得越窄越好呢!”。
她眼看绣娘拿一块雪青色的布料,衬在吉灵脸颊下方来比比试,自己便伸手去那布料箱子里拿另一块水红色布料,道:“常在,这个颜色好看呢!”,她说到这儿,话语却顿住了。
触手之处,七喜只觉得箱子布料堆叠下,还有一只袋子,里面装着些冰凉坚硬的物事。
第27章 甜蜜
七喜见两个绣娘背对着自己正半跪着给吉灵量尺寸,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众人视线,轻轻拨开布料。
原来下面另放了两只荷包,因为被布料埋得深深,所以方才并未察觉,七喜伸手抽开系带,倒吸一口气。
就见荷包里是满满的银元宝,每个银元宝个头并不大,也就是十两银子的样子,但是元宝很多,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是三百两,这样加起来就差不多十七八斤。
七喜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那个抬布料箱子的小太监吃力得很,原来不是抬布料,是抬银子呀!
很显然,这些银元宝并不是常在的月银。要知道,常在一年的银子也就五十两。
七喜松开荷包,又照原样用布料盖住,等到两个绣娘带着花样走了,她才悄悄告诉吉灵。
作为贴身宫女,银钱方面的事情常在一直是交给她来负责的,她有这个责任把这件事情跟主子汇报清楚。
吉灵听了也很惊讶:“什么?三百两?他们别是抬错箱子了吧!”,她第一反应就是苏培盛弄错了,也许是赏赐给别的娘娘的箱子跟自己的弄混了。
第二反应就是:这里面一定有鬼!苏培盛没必要巴结她,便是巴结,也不会用这种法子。
一瞬间,吉灵暗搓搓地在脑海里脑补了许多宫斗栽赃的桥段。
但是等到她看到那两只荷包,她就笑了。明黄色泽,系带上还点缀着珠玉,这样的荷包,并不是谁都能用的,也不是谁都能让苏培盛去装的。
“是皇上的意思。”,她笑着对七喜道。
七喜就看见自家常在笑得很开心,是一副发自心底的,畅快的表情。她恍然大悟:这是皇上给常在的零花钱呀!
吉灵拿出银元宝,对着烛火看了看。
银锭还很新,发出雪白色的宝光,没有因为使用过而产生的包浆,上有铭文,錾刻着银锭铸造的时间、地点、用途、成色、监管的官员姓名。
元宝下还有蜂窝状的凸起,形成一道漂亮流畅的曲线。
吉灵盯着那“雍正元年”四个字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把银子倒出来,另外换了粗布包裹装好了,交给七喜让她锁起来,自己却把那两只荷包留了下来。
过了几日,苏培盛手下的小太监将新衣服送了来,吉灵现在手头有了银子,便不再像以前总要计算着过日子,她认得那个小太监叫小陈子,便吩咐七喜打了红包递出去。
苏培盛她是不敢打红包的,不过苏培盛的徒弟就没关系了。
小陈子年纪虽然小,办事却是极稳重的,这时候便一番推辞,吉灵也就程序性地又说了几句,双方来回了几个回合,小陈子笑眯眯地将红包收起来了。
吉灵包的数目不大也不小,看小陈子熟稔地将红包塞进袖子笼,她就知道:这小子在各宫娘娘那儿讨到的好处准不少!
小陈子将衣服放下,说了几句吉利话,还讨了一盏茶喝,然后才走了。七喜和碧雪将新衣服一件件打开,在床上铺开,就看见满室灿然生光。
“真漂亮!”七喜由衷发出了一句感慨,然后她转向吉灵,迫不及待地道:“常在,奴才伺候您,快试试吧!”。
旗装一共做了八件,除去一件正式场合穿的颜色较为深重的,其他七件分别是樱粉色、天青色、淡黄色、雪青色等等,都是轻软的春装,分别用了绒圈锦、漳缎、妆花缎和软烟罗来做外层和袖口的装饰——吉灵之所以能认得这些料子,都是拜那天两位苏州绣娘所赐,她们细细讲解了各种面料的不同。
譬如这其中的软烟罗,吉灵就有印象:红楼梦里曾经提过,是一种极薄的罗,用以糊窗屉或作帐子。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清宫女子的旗装也可以用此作为修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