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因着已经是九月里,荷花早已过了七八月里“密不见水”的盛开时期,此时花萼半开半颓,比吉灵刚刚到圆明园时候,疏松了不少。
吉灵才看大片荷叶掩映之后,隐隐有一片建筑,似是一处院落。
“那是哪?”她问七喜。
七喜的手,是一直挡在桌角上的,这时候见主子发问,便弯下腰来,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瞧了一瞧,这才哦了一声,解释道:“回主子的话——是叫曲院风荷,地儿不大,和碧桐书院差不多,咱们这后湖的西边一圈,除了成太妃娘娘的牡丹台,没有能和咱们天然图画比的了。”
碧桐书院就是吉灵这天然图画北边的一处宫苑院落,离得吉灵这地儿稍有些远,不过因着中间没有其他院落,因此勉强也能算是天然图画的邻居。
碧桐书院是一直空置的,吉灵在门口经过时瞧过,地儿确实是小,屋宇也不甚明亮,总是灰蒙蒙得像罩着一层灰——倒不是没打扫干净,圆明园里,各处院落,无论有无人居,总有专人打扫的。
那碧桐书院大抵是因为房屋格局和方向的问题,导致了光线昏暗,用现代的话来说,差不多是“不通透”的意思。
眼下说到曲院风荷,拿碧桐书院一对比,吉灵就大概明白了曲院风荷有多大。
七喜难得见主子问,又絮絮补充道:“曲院风荷是熹嫔娘娘的正经住处,不过熹嫔娘娘倒是鲜少回来,都在牡丹台伺候着成太妃娘娘。”
她这样说着,又低声道:“主子,小芬子在外面听说过——这满圆明园里都在夸熹嫔娘娘是顶顶孝顺之人呢,就连皇上也……”
吉灵抬眼看了她一眼,七喜立即就闭上了嘴,站直了。
她知道主子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毕竟是位太妃,无论是从皇上进圆明园当天她的态度,还是从皇上给她安排的“牡丹台”住处的位置来说,这位年迈的庶母还是颇受皇帝尊重的。
别人那么殷勤表现着,咱们往后若是一点点场面功夫都没表示,会不会多少就有些扎眼了?
吉灵气定神闲地“哦”了一声,转头又看着湖面晒太阳了——秋天的太阳温润润的,就像被后湖的水洗过一样,没有灼热的温度,只有沁人心的暖意。透过朦胧的窗纱罩在人身上,她舒服得都不想挪动了。
午膳的时候,小达子做了酸辣丸子,因着主子有孕,到底没敢多放辣椒,只把青椒剖刀取了辣椒籽,又用热水烫过了,留下那么一点点辣味,就算是有了酸辣丸子的意思了。
那丸子里又加了水豆腐,揉成一处,肉放的不多,就靠鸡蛋粘紧着丸子,又嫩又滑。
柔白又圆溜溜的丸子在碗里,映着旁边碧绿碧绿的青菜,乍一看,丸子就跟春天柳树间的明月玉盘一般。
七喜侍膳的时候,筷子都夹不起来,得用勺子才行。
吉灵闻着那酸辣味就馋了。
等到丸子进了嘴,她有点失望:香是挺香的,就是辣椒太弱了,一点都不辣。
就这样,眼看着她吃了七八个大丸子,七喜就一伸手把别的菜碟子往前挪了挪,把那碗酸辣丸子藏旁边去了——意思是不让她多吃。
吉灵拍了拍桌子边:“拿来。”
七喜不敢不顺着她,苦着脸,磨磨蹭蹭地把碗又端了出来,絮絮地道:“主子,尝尝鲜就得了,这太刺激了,可不能多吃。”
第241章 自讨没趣
她站在一旁皱着眉,瞧着吉灵吃得香,倒是碧雪伺候着送擦嘴的手巾上来,冷不丁就笑嘻嘻地问吉灵:“今儿的午膳,主子是觉得辣的合口,还是觉得酸的合口?”
吉灵接过七喜递上来的一碗竹笋火腿三丁汤,拿起勺子,头也不抬地,给出了一个吃货的标准答案:“都合口,都好吃!”
碧雪目光闪闪,高兴地道:“都说酸儿辣女,主子胃口这么好,倒教人瞧不出来了。”
她这么一说,七喜就把目光转过来了,一扯她衣袖道:“还要瞧什么?照奴才说,定然是个小阿哥!”
碧雪立刻点头,又轻轻一打自己嘴角道:“是,是,主子定然生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吉灵低头看了一眼肚子,动作温柔地轻轻摸了摸肚子,一脸姨母笑地道:“这孩子这两天特别乖,都不怎么闹腾我了,前阵子我吐得厉害,没怎么吃得下东西,这几天胃口好多了。”
确实有的孕妇孕吐厉害的,孕前期可惨了。
她穿越以前,闺蜜的姐姐就是一个例子——那个姐姐孕吐特别厉害,而且不仅仅是孕前期,是贯穿整个孕期都在吐,什么都吃不下去,连喝水都要吐。
可是人总不能一直不吃饭呀——最后没办法,只能靠医院挂水吊着营养。
别的孕妇都是怀孕了以后胖一圈,可那个姐姐怀了个孩子,人就跟经历了一场魔鬼减肥一样,从前是珠圆玉润可爱的圆脸,生完后直接成了超模身材。
等到那孩子生出来,周围人都说:这孩子得狠狠揍一顿屁股!太不懂事了,把他妈给折腾成什么样了?
此时,七喜听了碧雪的话,笑着连连点头道:“是,小阿哥必然是个懂事的孩子!往后长大成人,一准孝顺主子——主子呀,您到时候安心享福就是!”
她一边说,一边就笑嘻嘻地又盛了一碗汤放在吉灵面前,趁着引开她视线的当儿,左手袖子悄悄地一抹,就把那碗酸辣丸子偷偷摸摸地给挪开了。
不一会儿,午膳的热炒菜、汤水端了下去,又上了糕点——都是些柔润平和的面食,俱是吉灵往日里吃惯的点心,倒是没什么出奇的花样。
其中有一碟枣糕,做成了花瓣形状,黄澄澄的玉米面是花瓣的边缘,蒸得软软糯糯的大红枣则成了花瓣的实心和花蕊,每朵花都有五片花瓣,花瓣又圆又胖、又稳又敦实的挤在花心周围,有一种朴实的喜气感。
倒让人莫名想起了过年。
还真是,吉灵在心里掐指头算了一下,已经离过年不远了——时间过得好快!
一晃之间,她穿越到雍正年间的这第一年,已经要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
四盘糕点,吉灵只动了一盘,剩下的三盘都赏给了奴才们,然后她准备进里屋小睡一会儿,结果一进去,就觉得发闷。
七喜扶着吉灵在床边沿上坐下来,跪下来去伸手脱她脚上的绣花鞋,吉灵就吩咐道:“把窗开一开,通通风,屋子里面有点儿闷。”
七喜还跪着,起身有点不方便,碧雪见了,便走过去,伸手刚要推开窗户,正巧陈嬷嬷端着一盘布料走了进来,一瞥眼瞧见碧雪在开窗,立时便出声道:“使不得!”
她乍然发话,倒把碧雪给震得惊了一惊,一只手搭在窗户上,回头瞧着,待得见了是陈嬷嬷,碧雪微转过脸,在无人看见之处自翻了个白眼,又向吉灵瞧去。
陈嬷嬷将那盘布料放在桌上,先给吉灵行了礼,请了安,才清清楚、一板一眼地道:“宸嫔娘娘,奴才多个嘴,插一句——碧雪尚年轻,自然不知道其中的讲究与禁忌:须知这妇人有孕之时,身旁便有胎神一路护卫,怀胎十月,这胎神便是护卫胎儿十月的神仙。”
吉灵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陈嬷嬷走过去,伸手将那扇窗紧紧关上了,才神情严肃庄重,口中念念有词地道:“腊月和正月,胎神在房床。二月三月和九月,胎神在门窗。四月六月十一月,胎神在厨房……”
她一口气说到这,咽了口唾沫,抬头瞧着吉灵:“宸嫔娘娘,如今是九月,胎神正在门窗,倘若娘娘贸然开了窗户,那神仙见了风,着了恼可就不好办了——宸嫔娘娘如今腹中怀有龙嗣,应当处处分外小心,务必以龙嗣安康为第一,哪怕因此受些憋闷,娘娘也要明白——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吉灵:……
照你的意思,我还整个九月都不能开窗户透气了?
还有那最后一句,什么憋闷,什么福气的……怎么听都怎么让人感觉不舒服。
从她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圆明园里的绿化多好啊,外面的空气质量应该相当不错。
要知道空气不流通的房间,简直就是细菌和病毒生长繁殖的温床,孕妇抵抗力弱,为了宝宝的健康,当然更要注意通风。
陈嬷嬷看着吉灵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才发现好像宸嫔娘娘对开窗这事儿还颇有些执念?
看着宸嫔娘娘的脸一点点淡漠了下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是那眼角的笑意,却怎么看着都像透着一股不快之意。
陈嬷嬷心里不由得一凛,整个人顿时就清醒了几分。
这位宸嫔娘娘,看着斯斯文文,说话温柔可亲的。
甚至在陈嬷嬷刚来的头几天里,还觉得宸嫔娘娘有些过于温和了,镇不住这嫔位的位置。
可这么一冷脸,顿时就有些和平日里不一样了。
陈嬷嬷心里有些懊丧,不由得打了退堂鼓——宸嫔娘娘就是再年轻,再稚嫩,也是主子。她陈嬷嬷就是经验再丰富,资历再老,也是奴才哪……
她敢在七喜和碧雪面前摆出生养嬷嬷的威仪,却不敢在宸嫔娘娘面前不夹着尾巴。
敢给嫔位的娘娘泼冷水,讨没趣,她长了几个脑袋啊?
陈嬷嬷讪讪地刚想要把话头兜了回来,碧雪却看见小芬子在门口对自己招了招手。
她走出去,小芬子抬手掩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碧雪立时眼睛一亮,道:“可是真的?”
小芬子被她这话逗笑了:“这还能有假?”
碧雪喜洋洋地道:“我这就去同主子说去!”
里屋里。
陈嬷嬷到底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三言两语已经若无其事把场面圆缓了回来。
吉灵见她闭口不再啰嗦了,自然也想着要给她留着面子——毕竟是生养嬷嬷。
她软语笑着,闲闲道:“陈嬷嬷方才捧进来的这一盘布料,是做什么用?”
第242章 母家受封
陈嬷嬷刚要回答,碧雪已经匆匆走了进来,附在吉灵耳边,一脸喜气洋洋地说了几句话。
然后,陈嬷嬷就看宸嫔娘娘一扬眉毛,问碧雪:“消息可是确定?”
碧雪两只手交握在胸前,道:“是九洲清晏的人传来的,定然不会错。”
吉灵站了起身,在屋中踱了踱。
她的“爹”成了正三品官员了。
说来也是可笑: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她那位“爹”——吉黔呢!
可这位爹,可实实在在是沾了女儿的光啊。
吉灵握着手腕,想着上一次养心殿中受伤后,胤禛让自己在燕禧堂养伤,还传召了吉夫人进宫来探望。
她想到吉夫人那一次留给她的私房钱,心里多少就有点酸酸的:照着原主的记忆,这位母亲的日子并不好过,家里有着宠妾,丈夫又不疼爱——亏的是正室夫人,银钱还是能抓在手上的,所以心心念念地给女儿准备了那些傍身钱。
再说那吉黔,上一次虽是因女儿之故,出了京城,做了个从三品官员,美其名为“历练”。
便是吉黔他自己,也难免想着:都这把年纪了,还历练什么呢?
他去的那地儿,是个说坏不坏,说好不好的地方。加上他又是个性子耿直,不善变通的,远不如同僚处事油滑圆转,滴水不漏。
好在人人都知道他女儿深受帝宠,无论所到何处,不但没人敢为难他,反而争抢着替他处处张罗在前。
那官场中门路如何之深?吉黔之前做了多少年四品京官,早已是习惯了手头一亩三分地的事务,心性养的越发简单。
如今乍然到地方上,许多他绕不过的弯子,应付不来的事情,直绕着他一个头有两个大。
身边一群人见有机可乘,巴结着,想方设法替他做得圆圆满满,借此百般攀交情。
亏得吉黔虽不机灵,却到底科举出身,是个有心,也能沉得下心的,认认真真去学,倒也学到了六七分。到头来,众同僚、上司年底又免不了将他政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般书写一通,呈递上京,很快,帝都里便传来消息——顺理成章地将他提成了正三品官员。
一时间,文官的三品双团孔雀纹刺绣补子穿上身,吉黔俨然也有了朝中大员的气派。
多少人眼红的都快成了兔子。
要知道能做到文官三品多难呀呀,许多人便是在仕途上汲汲营营,一辈子不敢松口气,到了老,也就堪堪熬出个从三品,了不得了。
如果说科举是一道坎,文官三品就算是个另一道隐形的龙门坎了。
撇去百种风光权重不说,便谈一事——文官到了六十五岁便可“乞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