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胤禛转头看着她道:“你盼着朕早日修道成仙?”
熹妃嘴唇嗫嚅着,面对皇上如此问题,竟然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臣妾……臣妾……”
胤禛瞧着她这幅窘迫的样子,又想到弘历,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疲倦地道:“下去吧。”
李贵人和马常在从刚才进殿之时,便完全成了人形背景板,胤禛几乎连看她们一眼都没怎么看。
熹妃走了出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转了心性?便是在前些日子,不还是沉醉于修道方术之术吗?
她日日地往皇上面前跑,可不就是借着这修道的东风吗?
熹妃上了肩舆,一路回去,待得到了自己宫苑之处,终于忍耐不住,眼见着马常在唯唯诺诺地跟着李贵人给自己跪安,便紧皱眉头,冷声道:“你做的道衣不够精巧,这才没入了皇上的眼,回去再给本宫重做绣黄缎法衣、绣黄纱边绿纱法衣,绣红缎九龙法衣各十件!下个月底之前,交到本宫这儿来!”
马常在倏然抬起头,含泪哀求道:“娘娘!这如何做得出来!”
熹嫔淡淡看着她,面上的温婉神色中透着残忍:“做不出来也得做,你唱曲儿不行,针线还凑合,做到能让皇上眼前一亮为止!”
李贵人撇了撇嘴,虽然平日里她也嫌弃马常在小家子气的很,但是毕竟总在一处,难免有几分情谊。
她出声给马常在求情道:“熹妃娘娘,您看看马常在的手……要不,换个法子?”
马常在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手。
那双手上已经满是针孔和扎伤擦伤的痕迹。
道衣不容易做,更何况熹妃每次让她做什么,都是逼着她赶工。
没日没夜的熬,飞针走线地做着。
然后再捧去皇上面前,说这是她钮祜禄氏亲手的心血,只希望皇上能喜欢。
马常在慢慢咬紧了嘴唇。
熹妃想到胤禛今日对修道方术话题的漠然神情,心里越发难受——如今六阿哥已经胜利在望,她的弘历却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越来越少,莫不成以后真的只做一个平庸的富贵王爷?
不!
绝不!
她前半辈子已经卑微谨小,在雍亲王府里的时候受尽了众人嘲笑。
后半辈子……她相信她的儿子能搏一搏,或许带给她这世上最珍贵的殊荣!
熹妃慢慢坐下来,不屑地瞧了马常在一言,那眼神鄙夷到了骨子里。
马常在颤了颤。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底,马常在拼死拼活、日熬夜熬,终于在超过了熹妃娘娘约定期限后三天之内,将道衣送了上来。
熹妃嫌她耽误了自己邀宠,让她跪在宫苑之中,足足跪了三日。
可怜马常在,本来身子便弱,这最近的赶工更让她敖光了身体里最后一点精力。
等到第三日,马常在直接倒在了青石板地上。
醒来之后,还是李贵人求了谦嫔,去和熹妃娘娘说清,才算是把她带回了自己宫里,稍做休息。
等到众人都出去之后,马常在翻了个身,紧紧的咬着丝棉被子一角,浑身颤抖着。
她的眼睛,因为悲愤,委屈,屈辱,不甘而充满了血丝,再加上披头散发,看起来几乎有些像个神色凄厉、要复仇的女鬼了。
五月里,三公主平安生产,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说来也巧,这皇孙落地的时间恰恰和当年吉灵生三公主是在同一天。
“有缘!”胤禛十分高兴,哈哈笑着道。
吉灵那儿的开心自然就更不必说了,宫里各种赏赐,简直是山堆海涌一般地往公主府搬去,来来往往的骡车已经不知行驶了几十辆。
给三公主坐月子补身子,滋补元气的各种补品跟大白菜一样全部送了过去,又有胤禛亲点的御医坐镇、各种月子嬷嬷、调养伺候着。
吉灵其实本来都想去女儿那儿住上一个月,照顾她坐完月子。
可是她是皇贵妃之身,不能出宫太久。
最后也只能出去看了三公主一面,等到母女俩分别的时候,又开始抹眼泪了。
“不能哭,不能哭。”吉灵一边自个儿忍着,一边给女儿擦眼泪:“你还在月子里面,千万不能哭,娘的小乖乖!”
她把这个“小乖乖”抱在怀里揉了好一顿,这才念念不舍地放了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公主府。
外面街道上,皇贵妃出行,那是何等架势,早就全部都清了街道。
等到吉灵回了宫里,七阿哥一本正经地就问她:“额娘,我如今也是那克出了吗?”
“那克出”就是满人称呼舅舅。
吉灵本来心里还充满了离愁别绪,听见七阿哥这么一问话,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
“可不是吗?你如今也是做了那克出的人了。”她伸手抚摸着七阿哥的小脑袋。
七阿哥欢呼了一声,扯着七喜衣裳道:“七喜姑姑,你听!我如今也是那克出了!”
七喜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七阿哥最厉害了!”她一笑,眼角就夹出了浅浅的皱纹。
七阿哥一边说,一边正儿八经的清了清嗓子,爬上一张椅子,两只小手往背后一摆:“等以后,我去了姐姐那儿,我得好好看看我依诺!再这样摸摸他的小脑袋!”
他伸手就在半空中做了个虚拟的动作。
依诺就是外甥的意思。
这下屋里的人都笑得打跌了。
第559章 旧事揭发
三公主的月子坐满以后,也就到了六月里,已经快要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圆明园里,因为湖光水色,温度要比紫禁城低上好几度。饶是如此,一早的暑气还是热的人喘不过气。
天地一家春里,早就四面都放上了冰桶,虽说太医讲过,寒凉太重,不易生孕,但已经生了三个包子的吉灵也无所谓了。
冰桶里的冷气袅袅地升起来,早膳又有九洲清晏殿御膳房送过来的拉丝花糕,七喜伺候着吉灵梳了个又简单又清爽的发髻,将头发紧紧的全部往上绷着,又漂亮又有气势。
而且还特别凉快。
最后发髻侧面,簪上了很大一朵绿色的牡丹花,那牡丹花几乎透明,只泛着淡淡一点碧绿,华贵之中不失清雅。
吉灵坐在正殿里,七阿哥扯着嗓子,满前殿地跑着,开始背诵昨天六哥哥教他的诗词:“初夏正清和,鱼戏动新菏,西湖十里好烟波。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
秋景入郊墟,简编可卷舒,十年读尽五车书。出白屋,步云衢,潭潭府中居。”
他一边背诗,一边拍着巴掌,摇头晃脑。
吉灵听着这诗词,只觉得描写的意境高远淡雅,便一边塞了一口糕点进嘴里,一边笑着道:“这是哪位诗人写的诗?”
七阿哥摇头晃脑道:“是皇阿玛!”
吉灵一口糕点险些呛在嗓子里,咳嗽了起来,七喜赶紧上来替她顺着背。
七阿哥小声道:“六哥哥非让我背了很多皇阿玛的诗,还有这个——”
他扬起小脑袋,童音郎朗:“石屋荆扉枕翠岗,烟峦朝夕郁丹苍。棋敲绿树阴中局,酒泛红薇架下觞。珠箔昼摇新竹影,玉池晚送嫩荷香。居闲漫谓全无事,一榻临风蝶梦长。”
“蝶梦……”吉灵轻声道。
是庄子里说的:人们如果能打破生死、物我的界限,则无往而不快乐的意思吗?
不知道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呢?
用完早膳,七阿哥已经嚷嚷着要去找哥哥。
他其实已经到了该去阿哥所做学问的年纪,只是撒娇的功夫,几次抱着皇阿玛的脖子哭天抹泪,又说有哥哥在,不必他学问做得多好。
这话当时听着没什么,回来了吉灵再细细一品味,就感觉到这孩子其实心眼挺通透。
他的直觉还很准。
弘昕那边,过来接七阿哥的人也到了,等到这一院子人走了之后,吉灵刚想进去,却听见外面来报,说是马常在求见。
'“谁?”吉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她一个人?”
马常在素来是比较胆小的,若不是跟着李贵人、或是谦嫔、熹妃后面,她不会有胆子单独来皇贵妃的宫苑。
吉灵想了想,就吩咐让人将她带进来了。
马常在一进来,就跪下道:“婢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婢妾有要事相禀。”
她这么一大段话直接说了出来,中间连个打顿都没有,也不带呼吸,声音微微颤抖。
吉灵一听就听出来了——这马常在是在心里琢磨了半晌,只怕是有什么事,她再也忍耐不住了,一定要对着自己说出来。
等到宫人都退了出去,碧雪本是随着七阿哥出去的,殿中只有七喜伺候在吉灵身边,便听马常在颤声道:“不知皇贵妃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君王画像,落了丹朱一事?”
吉灵心头一凛,起身道:“你跟本宫过来。”
她带着马常在进了暖阁,这才道:“说。”
马常在磕下头去,眼含眼泪道:“婢妾位卑人低,本来是不敢说这些的,便是知道了,也只是咽在肚子里,这一辈子不说出来,可是婢妾若不是近年来,跟着李贵人,与熹妃娘娘走得近,也不会才知道——这事儿是熹妃娘娘安插人做的!当时皇贵妃娘娘您虽然得宠,位份却还不似如今这般尊崇,熹妃娘娘,应当还想搏上一搏……”
吉灵攥住椅子的手便是一紧。
……
马常在说完之后,又道:“还有一事,皇贵妃娘娘应当也有所耳闻,熹妃娘娘往皇上那儿请安,跑得相当勤快,外面人瞧着只当她是请安,其实她每次不是送道衣、便是送炼丹炉具。”
吉灵扫了一眼,落下视线来,盯着马常在看了半晌,终于道:“你只是个常在,在宫中人微言轻,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会选择将这些旧事一辈子都吞进肚子里去,为什么你要来告诉本宫?”
马常在流着泪举起自己的双手给吉灵看:“皇贵妃娘娘,您瞧!婢妾被其驱使,不堪其苦!熹妃娘娘近日来,愈发变本加厉,她恼恨婢妾无用,便将怒气全发泄在婢妾的身上!婢妾曾在圆明园水台边被她逼着唱曲,借以笼络皇上,她见此计不成,便百般羞辱婢妾,亏得皇贵妃娘娘当时为婢妾解围。”
马常在说着,深深磕下头去,道:“皇贵妃娘娘盛宠六宫,如在云端,婢妾便是地上的蝼蚁,皇贵妃娘娘您随手之恩,宽厚容人,或许已经不记得,但于婢妾,却是感激万分!”
……
圆明园里,自从洞天深处一事后,皇子们的住处与读书功课之所便换到了另一处。
七阿哥拽着哥哥的衣角,弘昕走到哪儿,他便也跟到哪儿。
今天是难得的弘昕下学早,兄弟两个坐在一起,在圆明园的前湖中钓鱼。
钓鱼最讲究一个心静,偏偏七阿哥像一只欢乐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但凡有鱼儿过来,都被他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