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殿里这般小声沸腾了半晌,外间仪式太监已经赶了进来,倒是御辇正在往坤宁宫悠悠过来,乌拉那拉氏要说的“第二件事”便被打断了。
胤禛过来后,免不了带着后妃们又是中元节的一套仪式,吉灵这一天就感觉一会儿站、一会儿跪、一会儿拜、一会儿叩首……
脑壳子疼!
白日的辰光,便乱哄哄地淹没在各色繁琐的仪式中,等到好不容易能喘上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之时。
在殿中稍稍用过素膳后,皇帝便带领众人去往御花园放河灯。
吉灵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来了精神——因为夜色初起时,流水浮灯的情景实在是太动人了。
风行水面——水面星华流转,如梦如幻。
据传南北朝时,梁武帝崇拜佛教,倡导办水陆法会,僧人在放生池放河灯,此后风行流传,渐渐成例。
河灯一般就是荷花灯——在做成荷花形状的小船底座里点上烛火,再放入水中,任其漂泛在江河湖海,
这般流水浮灯,是中元节的必有仪式,寄托对先祖的思念。
在这一天,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皇城帝王家,这道仪式,莫不如是举行。
吉灵跟着妃嫔们放下了河灯,因着见光线幽微,身前身后人多人杂,她想起端阳节之时,在坤宁宫中射粽箭,结果无端端糟了黑手的事情,便咬紧嘴唇,向后退了退。
七喜和碧雪一左一右,跟两大护法似地,紧紧地护在吉灵身边。
吉灵伸长了脖子,隔着前面人的背影,一直盯着自己的那盏荷花灯在夜色中,漂出去很远、很远,直到那一点幽微的烛火莹光变小、再变小……
她没说话,抱着手臂一直默默地凝视着那盏荷花灯。
人多纷乱,连七喜和碧雪也没看见,她刚才在荷花灯里写了纸条——希望逝世的外婆在另一个世界里长乐无忧。
……
面前忽然安静下来,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来,吉灵抬起头,便看见胤禛缓步从众妃嫔中,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第175章 夜游(H厄俄斯H打赏加更)
皇帝身上带着水边的草木清香,还有微微寒湿的露气。
他今日穿的端素,夜色郎朗,满河面的花灯,反衬着他清朗明晰的五官,更添几分冷肃之意。
胤禛走到吉灵面前,瞧她神情古怪,怔了怔,伸手给她,轻声道:“灵灵,愣在这儿做甚么?走!朕带你瞧瞧去,这番景象,你必定喜欢。”
吉灵听话地将手递给他,便觉得胤禛掌心温热,握着自己的手向前缓步走去。
众人见状,都让开路来,
吉灵见妃嫔都在则,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便微微向后退了两步,稍微和胤禛拉开一点距离。
胤禛走了几步,回头见吉灵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没跟上来。
他又唯恐她手臂伤处被人撞着,便强硬地一伸手,揽住她,这才头也不回地带着她向前走去了。
待得两人到了河边,站到特意给皇帝布置的一处水阶旁,吉灵一下子就看傻眼了——果然皇帝的观景位置就是不一样啊!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但河灯,连御花园的美景都尽收眼底!
因着宫中有落钥的时辰规矩,她还从来没有机会,能在晚上来御花园。
本来她还自我宽慰——想着这个时代,晚上又没有电灯亮化,便是到了御花园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说不定晚上还阴气森森,恐怖得很。
结果这时候一看,就见到处都挂上了素色的纱灯。
御河对面,一色只用极温柔的淡水金色纱幔笼着,上面影影幢幢地绣着或牡丹或梅花图样,映照得花园里楼台亭阁,无一不精巧秀雅。
因着水阶临水极近,胤禛踱下一步,便伸手给吉灵,亲手扶着她下了来。
夏日水边,本是蚊虫极多,因着御驾前来,内务府早就用菖蒲香细细熏了,这时水天俱静,不闻蚊虫鸣声,众人静默下来,只能听见水波一点点拍在岸边的声音。
胤禛瞧着满河星辉,握紧了吉灵的手,沿着那御河只是缓步前行。
后妃众人皆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别说这御花园中,三五步一景,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能工巧匠所精心构建,玲珑心思自不必多言,更何况内务府为了使皇帝满意,早使出了浑身解数,处处点缀得极风雅素净。
与心中之人在一起,便是再普通的风景也能瞧得有滋有味,更何况是这般良辰美景?
一时间两人携手而行,竟不自觉走了近百步。
胤禛转头,笑着对吉灵道:“灵灵,待得八月,去了圆明园,朕拿了堪舆图,亲自给你选一处好地方,一定让你满意!”
吉灵抬头,嘻嘻一笑,扯住胤禛袖子就向下拽了拽,小声小气地对他补充道:“皇上,记得膳房不能小!”
胤禛略一思索,一本正经地道:“这宫里,膳房最大的,莫过于朕的养心殿。最精良的,也莫过于朕的内御膳房。灵灵,你不如更贪心些,索性要了朕的御膳房去!”
话音刚落,两人都哈哈一笑。
胤禛紧了紧握着吉灵的手,顿了顿,向周围瞧了瞧,又长长慨叹了一句,才闲闲道:“灵灵,满宫里的人只知道,这园子是先帝赐给四阿哥胤禛,做藩王赐园的,却没几个人知晓——其实,这园子原是前明的一座故园,就在畅春园北角上,外面人瞧着是先帝赏给朕,其实是朕无意中发现,甚是喜欢。
他顿了顿,道:“这园子,朕委实是花了老大一番心思在上面的。”
……
张贵人在后面中妃嫔中,瞧着皇帝与吉灵背影,唇边微微一个浅笑,目光只是闲适安然。
懋嫔眼光沉沉地瞄张贵人一眼,又扶着齐妃的手臂。
齐妃面上,神色冷冷淡淡的,走了数十步,微有气喘,便抱怨一般,将手中宫扇不耐烦地丢给虹茶。
虹茶本是侍候在侧的,猝不及防,双手接了个空,险些将那极金贵的掐丝绣线仙人扇扔在地上。
懋嫔瞧出滋味来了。
她见众妃嫔皆在前,无人注意后面情景,便笑着飞了个眼风,轻轻推了推齐妃的胳膊,大胆地打趣道:“娘娘这是……吃味了?”
她自投靠长春宫之后,便在齐妃面前百般柔媚奉承,曲意讨好。齐妃不料她竟如此单刀直入地问自己,一时面色一怔,随即便有些愠怒。
她眼神里微微含了些不悦,半笑不笑地转头瞧着懋嫔,不轻不重地提醒她道:“懋嫔,这可不像是你能问出的言语!”
顿了顿,齐妃叹了口气,又似自嘲一般道:“本宫这年纪,还吃什么味!”
懋嫔微微踮起脚尖,凑到齐妃耳边,低不可闻地道:“嫔妾若是娘娘,便会想——得不得宠本宫不管,只要她生不下来孩子来!”
齐妃眼色冷了几分,一把从虹茶手中夺过扇子,沉沉地打在懋嫔肩头。
懋嫔以手掩口,一字一字,几近无声:“后宫之中,帝宠从来只如过眼云烟,别看眼前盛宠如此……”
她挑起纤巧的下巴,向吉灵的方向抬了抬,口唇虽动,微若无声。
只有齐妃才能听清她道:“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若是换了明年中元节放河灯,娘娘总不会当真以为,陪伴在咱们皇上身边的,还是这位吉贵人罢?
娘娘如今已经有了最重要的根基,那便是三阿哥!不必为此等莺莺燕燕扰了心情。嫔妾是早就对娘娘说过的—娘娘要看得清轻重,稳住根基,天福无可限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胤禛一路信步闲闲向西北走去,。
乌拉那拉氏眼见着皇帝已经快到了澄瑞亭,便微微顿了顿脚步,笑着向身后落后一步的裕妃,慨叹了一声:“这几日,总是觉得鼻中闷闷的,喘不上气儿来。”
裕妃闻言,神色一肃道:“娘娘可千万保重凤体,可有传太医来瞧瞧?”
乌拉那拉氏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打紧!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到了这时节便容易犯。”
她一转头,似有意,若无意地向身边小太监吩咐道:“去坤宁宫,把本宫早上用的那只竹节双喜白釉鼻烟壶拿来。”
小太监闷着头答应了一声,提着灯笼一溜烟地便沿着河道,逆着众人行进的方向去了。
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不一会儿便模模糊糊地瞧不清了,只有提着的灯笼明莹异常。
第176章 红纱
到了澄瑞亭前,胤禛脚下没停,径直从亭南面的踏步大步迈了上去。
澄瑞亭位于御花园的西北,与东北的浮碧亭相互对称呼应,是前明,万历年间便修建的一座亭子。
雍正元年,胤禛刚刚一登基,便大笔一挥,下了旨意,命内务府好好地给它添了前檐抱厦,以避风雨。
此时,亭顶的绿琉璃在月光下泛出清华柔和的光芒,攒尖顶上的琉璃宝顶七彩生光,檐下龙锦彩画气势磅礴。
随侍太监见皇帝停下了脚步,连忙上前来,将手中的七分底座镂空莲花熏香炉放在亭子中的石桌上,又动作麻利地添了熏香。
熏香里含了玉簪、藿香、紫苏、菖蒲、香茅、丁香、艾草六味,蚊虫极怕,人闻着却是神清气爽。
一时间烟气缭绕。
乌拉那拉氏瞧着,便神色温婉地笑道:“皇上方才一路行来,怕是也乏了,此处景致甚好,皇上不如少坐片刻,歇歇脚也好。”
苏培盛听了,已经上前低声问胤禛是否要传御辇来此等候,被胤禛一摆手给止住了。
乌拉那拉氏口中一边娓娓道着闲话,一边扶着华容的手上前来。
吉灵见皇后前来,便立即向后退去,将胤禛身边的位置空开。
胤禛尚未察觉,见皇后上前,便随意道:“皇后这阵子操持中元节事宜,也是辛苦了,皇后坐罢。”
乌拉那拉氏坐下来,一脸受宠若惊笑道:“皇上哪里的话!皇上操心政务天下事,才是真辛苦!臣妾坐在后宫中,这都是臣妾的分内事,内务府当差办得仔细,只需从旁督着,也省了不少力气。”
她顿了顿,有心还要再说上几句,见皇帝只是瞧着对面的河景,静静地不出声。
他神色怡然自得,瞧月色、瞧水景,就是没瞧她。
他心思压根儿就没放在听她说话这件事上。
乌拉那拉氏识趣地闭了嘴,眼色中不免黯了黯,一时间只听得水面清风阵阵,“飒飒”地吹过御园里极繁密的草木。
她垂头瞧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帕子是这内务府送来顶顶好的,千挑万选的料子,上面的凤、牡丹,宛然如生,都是最顶级的绣工,荣耀无极的图样。
只是凤和牡丹都干巴巴地束缚在这帕子上,挣脱不得,似乎那荣耀也只是个空壳子。
皇后沉默地抿着干涸的嘴唇。
亭子中早有侍茶太监这时候将准备好的热茶送上,乌拉那拉氏瞧都没瞧一眼,一双细细长眉微微攒在一起,眉心上抬。
只有身边极亲近的人才看的出皇后神色里隐含着的一丝期盼与紧张。
乌拉那拉氏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帕子在左手食指上,绕了一道又一道,又等了一会儿,挽着袖口上翻出来的牡丹图样,随手折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瞧了一眼华容,便见华容忽然神色一振,正在悄悄用眼神示意她向河对面望去。
乌拉那拉氏心头一凛,端起一盏茶,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似有意,若无意地抬起头来,瞧向对面。
果然便见对面漆黑漆黑的的夜色里,隐隐有一盏红纱灯笼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