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书白
“您知道为什么,明明我重生了,我回来了,我好好的,我还是个男人我却要眼睁睁看着您另嫁他人了吗?!”
“我不想争吗?我不敢争吗?我争不赢他吗?!都不是!”
“只是因为,”苏容卿声音放低,他笑着看着李蓉,“我没资格。”
“我和李川这样的人,都只配活在地狱里。”
“我该死,李川,”苏容卿眼里仿若长满了荒草的坟场,“也不该活。”
第159章 真相
“大人, 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
闪电伴随着大雨一起出现在天幕,照亮了山崖上攀附着的两个人。
赵重九和裴文宣身上早已被雨水打湿,两个人身上都绑着麻绳, 背上背着装有了常用救命药材、绷带、火折子等物品的包裹。
裴文宣安排好所有事宜, 吩咐人从外面入山进崖底后, 便让人准备了麻绳,执意要自己下崖。
从校场绕外围平稳入崖底, 至少需要一夜时间, 如果直接攀着山崖往下, 中间不停歇, 两个时辰不到便可到达崖底。但因为没有这么长的绳子, 中间需要许多绳子打结绑着人下去, 这样一来, 一旦绳子上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攀崖之人打滑坠落超出绳子支撑的力道, 都极为危险。
但裴文宣不放心其他人下崖,他怕他们不上心,怕他们不够机敏,怕他们中间有人是叛徒, 在这种生死关头,裴文宣不放心把李蓉交给任何人。
于是他由赵重九陪着,一起下崖。
他们从崖顶一路攀爬而下,虽然是看不清底的高崖, 可裴文宣手落在石头上,踩在崖壁上,感觉夜风呼啸而过,听着石子坠落下去听不到底的声音时, 他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定。
他走在李蓉走过的路上,如果李蓉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么,他也走在这条绝路之上。
于是他从入夜开始往下,他下崖的速度掌控得很均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整个人仿佛是把感情全部抽取出去,精密计算着,下一步,该踩在那一块石头之上,下一次,手该在什么时候放开。
爬到一半,他手上已经被石子碾得全是伤口,早破了皮。
但他面色不变,赵重九看他的模样,虽然看不出什么,还是忍不住提醒:“大人,可以稍作休息。”
“我很好,”裴文宣重复着,“我无妨。继续。”
说着,他便将脚往下,踩到下一块石头上。
刚刚踩上石头,那石头承受不住他的力度,猛地散开,他整个人顺着崖壁直直划下,尖锐的石头摩擦他的衣衫,在他皮肤上划割出火辣辣的伤口,绳子快速下滑,上面人惊得几个人赶紧一起抓住绳子,赵重九也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大人!”
裴文宣没有说话,在他快速坠落时,他狼一般观察着整个崖壁,然后骤然出手,一把死死拽在他早观察好的一个凸点,稳住身形之后,他轻轻抬头,冷静得完全不像第一次攀岩之人:“我无事,继续。”
他不会死在这里。
李蓉生死未卜,他绝不会死在这里。
裴文宣循崖而下时,山洞之内,闪电的光映照在苏容卿脸上。
李蓉看着他,她什么都没说,她面上没有一点改变,好像这是她早已接受、理解、认可的、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理由呢?”
李蓉开口,声音喑哑:“川儿……不该杀我的。”
她辅佐了李川一生。
她是他的姐姐,是在他们父母离开后,流着同样血脉,关系最亲密的人。
他就算担忧她权势太过,也不该直接这样痛下杀手。
“德旭二十五年,殿下在外云游,偶遇一位炼丹师,传闻身怀绝技,殿下多方打探,上山屡次相请,才将炼丹师请下山中,引荐给陛下。”
苏容卿声音很轻,李蓉慢慢睁大眼睛。
“德旭二十八年,陛下开始常感身体不适,开始彻查宫中,最后不了了之。不久之后,殿下当年敬献的炼丹师,死于酒后坠湖。”
“那个炼丹师有问题?”
“那个炼丹师,”苏容卿抿紧唇,“是世家精心挑选,由上官雅一手布局,刻意引导,让殿下偶遇。”
“所以,川儿以为我要杀他?”
李蓉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何不问问我呢?问一问……”
“如果那个炼丹师当真是殿下故意安插在陛下身边,殿下会承认吗?”
苏容卿反问,李蓉说不出话。
苏容卿说的没错。
无论她是不是真的要杀李川,李川都不可能从她这里问出一个真相。问不出来,何必开口?
“后来呢?”
李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既然当时查出来,为什么不直接查办我?我送过去的人出了问题,他若要追究,大可动手。”
“他如何动手?”
苏容卿径直反问:“您当时,是代表世家的长公主,是手握重权的监国长公主,他如果要大张旗鼓动您,有多少把握?”
“所以呢?”
“所以他选择了下毒。您每七日去宫中一次,与他对弈,棋子之上,就是香美人。日积月累,早已入骨浸脾,所以,德旭二十八年后,您身体一直不适。”
“从那时候起,你就知道。”李蓉看着苏容卿,“知道我中毒。”
“是,”苏容卿垂下眼眸,“我将解药放在香囊里,让所有人佩戴上,延缓毒性。”
“为何不救我?”
这话问出来,仿佛是不能回答一般,良久的沉默。
“说话。”
李蓉捏起拳头:“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是上官雅,和我,一起决定。”
苏容卿说到这里,声音带了些颤:“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最重要的,从来不是世家。一旦我们和李川起冲突,你会立刻倒戈。所以我们决定观望,有香美人的解药在手里,要为你解毒是随时的事,杀了你,也是举手之劳。”
“后来呢?最后是谁决定杀我?”
“后来,李川日益病重,在你死那一日清晨,李川在宫中呕血不止,他召裴文宣入宫拟下遗诏。裴文宣得遗诏之后,李川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裴文宣,他死之后,若你谋反,裴文宣怎么办。”
“裴文宣告诉他,你是他姐姐,你永远不会这么做。”
这话出来时,李蓉定定看着他,眼泪终于从眼睛里滚落而出。
苏容卿顿了顿,李蓉只道:“继续。”
“于是李川知道,裴文宣永远不可能杀你。因为他心里的你,永远不会背叛。”
“等裴文宣离开后,李川陷入昏迷,昏迷之前,他下了一道死令,要求毒杀你。而上官雅在得知他昏迷时,第一时间锁宫,阻止所有人人出入,然后告知我,这是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李蓉忍不住笑了。
苏容卿也笑了:“拿到公主府掌控权的机会。”
“所以,裴文宣来找我,是因为他拿到了遗诏,想和我最后谈一次,那时候你还不知道锁宫之事,还像以前一样,担心裴文宣被李川利用,身上带着香美人的毒,给了他解药香囊。后来你得知了上官雅传信,在李川给我下毒时,你明明可以解毒,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是。”
苏容卿没有否认,李蓉点头,表示理解:“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李川要在最后一刻杀我。他可以早一点杀,为什么拖到最后一刻?”
“因为在陛下心里,整个宫廷、朝堂,都只是一局棋。他人生最大的责任,就是保持棋局的平衡。”
“当年世家昌盛,陛下铁血手腕,斩上官族人过半,连他的舅舅都被他亲口下令斩杀。又灭苏氏全族,威吓百家。其实那时候,世家便已暗中结盟,意图谋反,只是陛下突然宣布退居宫中,修仙问道,殿下成为监国长公主,世家才得以安抚,决定忍耐。其实这就是陛下平衡的手段。”
“后来陛下暗中抬裴文宣,裴文宣秦临一文一武扶持寒族,与殿下形成对抗之势,那么殿下想,如果陛下一死,这个平衡,还在吗?”
“为何不在呢?”李蓉不明白,“裴文宣身为寒族之首……”
“可若你要杀他呢?”
苏容卿打断李蓉的话,李蓉有些茫然,苏容卿苦笑:“殿下,三十年,裴文宣对您是怎样的心意,在他和陛下说,‘您是陛下姐姐,绝不会谋反’的时候,还不清楚吗?他与您政敌这么多年,可到最后,都不曾想过您会背叛。”
“裴文宣不会杀你,而你身后,有我,有上官雅,你若想杀他,太容易了。”
李蓉愣愣看着苏容卿:“一个棋子对一个棋子,李川心中,制衡您的从不是裴文宣,是他自己。如果他死了,您还活着,这一局就失衡了。”
“留下裴文宣和秦临辅佐李平,对抗以太子为首的世家,血洗争夺之后,棋局才会平衡。下一任君主,才不会面临和他一样登基之时被任何一方掣肘之局。”
“如果您活着,只要您出手杀了裴文宣,寒门便再无抵抗之力,而您身为长公主,权高至此,新君容不下您,而您也容不下一个,会钳制您的新君。”
“所以殿下,其实,有没有那个炼丹师,您与李川,都是必死之局。只是早晚而已。”
李蓉说不出话。
苏容卿说的每句话,其实都没错。
利欲熏心,她当年忍李川,是因为李川是她的弟弟,如果是李平或者李信任何一个人登基,如李川一样违逆于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在高位惯了,什么都没有,就只能紧紧抓住权力。
如今回头来想,别人面目全非,她又何尝不是?
炼丹师是李川不相信她的引子,可如果李川是十七岁的李川,早就打上她大门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只是四十八岁的李川,早已是谁都不信、也谁都可以舍的君王。
李蓉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所以,你如今所做一切,是为了报仇吗?”
“殿下,”苏容卿苦笑,“上一世的事,重活一辈子,谈什么报仇?容卿只是觉得,哪怕重来一世,李川也重蹈覆辙。”
“李川太有野心、也太难操控。他容不了世家,也容不下未来的殿下。殿下您不是甘愿当养于深宫后院中的女子,李川登基,早晚有一日,你们要走到刀剑相向。”
“上一世我们对李川不好吗?他被李明废了,成为落难太子,是世家集结百家之军力,送他上的皇位。可后来呢?”
“他贪功好大,上来就要北伐,要改制,后宫独宠秦妃,前朝打压世家臣子,杀舅困母,将太后囚禁于行宫,又造冤案,陷害我苏氏一族。直到最后,为了权力,连你都没放过。”
“这样的君主,”苏容卿盯着李蓉,“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登基?”
“所以,”李蓉试图将苏容卿骂的所有抛诸脑后,她不想听,不愿想,她克制着情绪,只是继续询问,“一开始,你回来,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废了他。”
“是。”苏容卿并没遮掩,“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废了他。我本来是想,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像上一世一样,等陛下废了李川时,我不让世家接受裴文宣游说,说服父亲,接受李诚登基,李诚如今不过十一,萧肃懦弱无能,柔妃贪财短视,李诚登基之后,我们便可架空李诚作为傀儡,等他生下子嗣,便杀了他,扶持幼帝。届时我会掌权,再迎殿下回京。”
“那你为何要靠近我,假装投靠太子?”
“一来想接触殿下,这一世殿下变化太大,需要观察。二来,如有必要,我愿作为内应,出手扳倒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