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大王
时琛赶过来,把姜翎抱起来,发现她体温烫得惊人,一道去了医院。谁也没察觉身上沾的污泥烂叶,心中无比焦灼。
时琛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恐慌得厉害,连脚步都有些踉跄。还没来得及弥补他曾经错失的一切,没有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没有向他母亲忏悔……
“结果出来了,吻合度达99.99%,确认是父子……”
中途时琛接了个电话,还没听完就挂断。
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姜煜还在icu。
出了这么大的事,时琛一个人在那边,大家都不放心,除了实在无法脱身的人,其他人都赶过去。
就连老爷子都气冲冲的坐上了高铁,他年纪大了,坐不了飞机,偏偏要过去,谁都拗不过他。
时泽宇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并没有出京,时夫人陪老爷子一起,时琨夫妻坐飞机先行一步。
时琨夫妻是最先到的,进来时看见时琛抱着一个小姑娘,正在打针。
血管太细,手背上已经有了几个针孔,殷红的血珠从雪白的皮肤下渗出来,分外醒目。
最后由护士长亲自下针,扎了三次才打进去。
这个天气输液,打手背比较好,其他地方露出来太冷。姜翎半路上就高烧不退,有些迷糊,困得厉害,仍然不肯睡过去。
此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时琛轻轻拍在姜翎背上,哄她睡觉,动作还有些生疏。这是和儿科其他家长学的。
这一刻,他也只是平凡众生中的一员,尝遍人间至苦,抱着生病的女儿,揪心正在急救的儿子。
————
时琨见一向高傲体面的弟弟双眼通红,血丝密布,暴戾至极,眼看情绪要爆发了,还强忍着,坐在那儿笨拙地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
老三,总算长大了。
“姜煜怎么样?”时琨问道。
“还在里面。”时琛声音低哑,忍不住咳嗽起来。
时琨拍了拍时琛的肩膀,无声宽慰。
“大嫂,半夜还麻烦你们赶过来,是我太不懂事了……”
“三弟先去收拾一下,吃点感冒药,两个孩子还等着你照顾,你别先倒下了,安安,我先抱一会,你快去快回。”
“安安,这是大伯母。”时琛看了眼裤腿上的黑泥,发现自己手指缝里也有,连安安的脸上也沾了一些。低声为姜翎介绍:
“那是大伯父。”
“大伯父,大伯母。”姜翎强打起精神,被时琨的妻子接过去,抱在怀里。
“安安别怕,困不困啊?你先睡一会儿,等你醒了,哥哥就好了……”
时家最小一辈,全是男孩。
时琨膝下两个儿子,时瑾膝下两个儿子。
时瑾和时瑶是龙凤胎,时瑶嫁人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六个小子,就没一个闺女,全家都盼个小姑娘。
时琨夫妇匆匆赶来,之前看照片就喜欢上了,这会时琨的妻子把姜翎抱在怀里,软乎乎的,心也跟着软成一团,愈发怜惜。
“给个孩子老三也养不好,咱们俩养。”时琨把湿巾放在病房的小太阳那里,烤暖了,再给姜翎擦脸。
“好。”
夫妻俩一致达成共识。
所有人都在等手术结果,不时问一遍。
“没有致命伤,内出血需要手术,手术结束后就能出来了。”
如果姜煜受伤后第一时间送到医院,不会这么严重。他在雪地里冻了两个多小时,不排除手术过程中会出现并发症的可能性。
姜翎盯着点滴瓶,偶尔和时琨夫妇说几句话。时琛换了身衣服,带着保温饭盒回来,里面是煲好的鸡汤。
“都一晚上了,喝点汤。”
“还要等姜煜出来,没有力气怎么行?”
姜翎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半碗汤,隐隐作痛的胃好受许多,身体都回暖了一点。仍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手术很成功,内出血并不严重。大概卧床休养两三个月,就能彻底康复。”
一直等待结果的几人,一齐松了口气。
姜煜仍然留在icu,姜翎远远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的医学,比她想象中的神奇很多。
“安安乖,去睡吧,明天再带你看哥哥。”
时琛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套房,打算先让姜翎在这边睡一晚,明天视情况而定。
时琨的妻子见他毫无照顾孩子的经验,就留在这里,不时量体温,以免出现,高烧后无人发现的情况。
姜翎睡得很不安稳,反复惊醒。
梦到了姜煜,但走向和现在不一样。
她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安安没有拍电影,他们过着原来的生活。这里仍然要拆迁,姜煜不同意,被光头打了几拳,去警察局,最终没有立案。
并不是雪天。姜煜和安安一起,放学回来,被人围住。姜煜被狠狠打了一顿,安安想保护他,也被打了。
姜煜最终同意卖掉房子,拿着一笔钱,换了住处。之后,安安变得更加胆小,一看见生人,就怕得发抖。
姜煜腿有问题,不想花钱动手术,留下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
姜翎断断续续做完了这个梦。
两人相依为命,艰难长大。安安十六岁时,胆小懦弱,却生得很美,总是被地痞流氓调戏,唐家父母找过来,对她温柔亲切,姜煜权衡利弊,同意让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但安安远远不如唐沐瑶优秀,一害怕就忍不住发抖,眼泪直流,说不出话来。两相对比之下,唐家父母更喜欢唐沐瑶,但也没有浪费找回来的女儿,给她定下婚约。
安安在学校被孤立,被欺负,未婚夫也讨厌她。在家里得不到父母的爱,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原本体质就不好,很快病逝。
姜煜以为安安会过上很好的生活,骤然得知她的死讯,一瘸一拐,进了京城。蛰伏数月,将欺负过她的人一一找出来,加倍报复回去。
按照他的罪名,本该是死刑,被时家人发现,捞到一边,改成无期,打算继续运作,但姜煜出逃,把唐家一把火烧了,自己也葬身火海。
他乖戾孤僻,暴躁阴郁,把仅有的温柔都给了妹妹,不求她荣华富贵、荣耀加身,只想让她平安幸福,却连这样的愿望都破碎了。
姜翎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医院,一屋子人围着她看。
“醒了醒了!”
“醒了!”
“是不是退烧了!”
“快叫医生看看……”
除了时琛、时琨夫妇,还有一个年迈的老人,精气神不错,一个保养良好的中年妇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气质优雅高贵,好像在新闻联播里出现过。
姜翎想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喉咙痛得厉害,眼睛也干涩肿痛。
“时琛,倒杯蜂蜜水来。”那中年妇人坐在床边,神色温和,
“安安,我是奶奶,这是太爷爷。”
时夫人给老爷子也介绍了一下。
姜翎点头,时琛端来温热的蜂蜜水,姜翎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喝完。
“睡了三天半,你哥哥都醒了。”
时琛神色憔悴,这几天没少担惊受怕,再就是挨骂。后来,家里人甚至不骂了,就用莫名的眼神看他。
他已经不配挨骂了。
时琛更难受,一会儿去病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老爷子一生不信神佛,依次请了一个老道士、一个老和尚过来作法。说小孩子受到了惊吓,魂儿被惊走了,要用偏方叫回来。
时琛严格按照大师们的要求,嗓子都叫哑了,安安还是没醒,然后他继续挨骂,不时被拐杖打两下。
姜煜醒得更早一些,昨天醒的,醒了就问妹妹在哪,反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时琛就骗他说,妹妹找他找了一晚上,睡得正沉。
姜煜被唬过去了。但这一招不能总用,再加上安安持续低烧,昏迷不醒,而且泪流不止,医生也查不出什么来。
众人都忧心不已,好在安安醒了。
姜翎昏迷期间已经做了检查,除了抵抗力差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医生又来看过,各方面指数都很正常,让她平时多运动。
姜翎要去看姜煜,时夫人把她劝下了,递了面镜子过来,姜翎一看,头发乱得和鸡窝一样,油光发亮,眼睛肿得厉害,像被打过,嘴唇干枯泛白,还有一层死皮。
嘶——
“走,奶奶给你买了新衣服,大伯母买了鞋子,发夹,咱们洗个澡再去看哥哥啊,他恢复得很不错,过几天就能坐轮椅出来溜弯了。”
也没人嫌姜翎三四天没洗澡还有股臭水沟味,直接抱上了。
“安安啊,我是太爷爷,太爷爷,别忘了啊……”
那个柱拐杖的老人在后面追着喊。
“奶奶,哥哥为什么坐轮椅,他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一梦前生,姜翎也知道了姜煜和时家人的关系。
如果姜煜能有所依傍,再多一群关心他的家人,也是一件好事。
“骨折。不过问题不大,他恢复能力特别好,医生说了,姜煜是他见过的恢复能力最强的人。”
“养好之后就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他现在剃成了光头,等你看见就知道了……”
时夫人现在心情不错,孙子没事儿,养一两个月就好,还多了个胖乎乎软糯糯的小孙女。
不过小孙女这几天瘦了一大圈,可让人心疼坏了,都是那群狗东西造的孽。
有几个儿子在,也不担心那群狗东西跑了,现在都在局子里蹲着,就等着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层一层往上削。
姜翎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头发狠狠洗了几遍,这时才发觉自己前几天摔了一跤,手掌、膝盖和手肘都摔伤了,在她昏睡的过程中悄然结痂。
她隐约有种沉疴尽去,苦尽甘来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真心喜欢你、真心接纳你,能从他的眼里、他的行为举止中感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