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大王
她今日穿着驼色大衣,里面是黑色旗袍,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看起来优雅沉静,似察觉到有人注视,还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
洞察世事,清醒从容。
其实戚夫人以往也见过姜翎几回,并未关注,直到她喜欢上云中君的故事,又因女子互助会对云中君生出钦佩,从此云中君在她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无恙会对这样的人动心,在所难免。难怪他以前总不耐烦,一个姑娘也不愿见。目前看来,姜翎和越云舟实在难成眷属,只是不知道她心中如何看待无恙。
“以往常和云先生通信,一直在想是怎样出色的人物,今天才算正式见面,比我想的还要出众。”
“您是长辈,叫我名字就好。”姜翎坐下后,写道。
“无恙去倒茶。”戚夫人招呼道。
“你与无恙平辈论交,我就厚颜叫你一声阿翎了。”
姜翎微微点头,听戚夫人说话。
“无恙朋友不多,你能来家里做客,我不知道多高兴。千万别客气,也别拘谨,当成自己家一样……”
戚夫人很好客,过一会一条小狗跑来,围着她不停撒娇。
姜翎看向小狗,这就是戚无恙以前讲过的“孙子”。
“这是宝贝,很聪明的,会握手,作揖。”戚夫人默默隐藏起小狗的名字。
戚无恙原本很紧张,怕母亲对姜翎说奇怪的话,比如婚嫁,比如说他小时候的糗事,结果,等他进去,发现戚夫人在说小狗。
???
忽然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戚夫人聊了一会,就带着小狗休息去了。
姜翎的房间看来准备过很久,就连做好的新衣服都有。
“小姐和戚少爷交情好,迟早要过来住的,我里按照小姐的尺寸做了衣服,这样也不担心没有换洗的衣服……”
“戚夫人对我很好,还要收我做干女儿,我从小就是太太捡回家的,不知道父母是谁,哪有那样的福气做夫人的女儿,现在这样已经是梦里的日子了。”
珍珠说着这段时间的事,握住姜翎的手,又哭了。
“小姐,你慢点写,不着急,手上都磨出茧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你别担心,天气冷,胃口不太好。”姜翎写字解释。
“小姐,戚夫人让我与她一同去香港。小姐要是去,我就一起去,小姐要是不去,我就留下来照顾小姐……”
“我没有发月钱,你也可以养活自己,珍珠,以后不用叫我小姐,你再也不是谁的下人。事关自己,决定只能你自己来做。”姜翎觉得珍珠和戚夫人去香港很好,有条康庄大道。
“我现在这一切都因小姐得来,我整个人都是小姐的,小姐让我怎样,我就怎样,我永远听小姐的话。”
“雇佣和奴役不同。雇佣是互相交换,用金钱购买劳动力,奴役是无条件支配。我们之间是雇佣关系,仍然是平等的,应该互相尊重,而不是绝对支配……”姜翎试图和珍珠解释。
珍珠眨巴眨巴眼睛,半懂不懂。
这种事着实不太好说。
即使宣称平等,真正能做到平等是很难的。佣人难道会和家里的主人同桌吃饭吗?
主仆之分,珍珠已经习以为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
戚夫人想认珍珠做干女儿,也是希望她从下人这个身份中解放出来。
“你跟着戚夫人去香港,然后好好念书,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这样以后我写什么,你就都看得懂,还能帮我的忙。”
“我过一段时间再去,要是发现你学得不好,就要生气了。”
“好。”看完姜翎写的话,珍珠笑着点头。
“小姐快睡吧,不用和我写这些。字写多了手疼,我给你揉一揉吧……”
珍珠拿了药油,揉在姜翎手腕上,又替她捏肩。
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她只想对小姐好一辈子。
翌日,姜翎又在戚家待了一天,深夜时分,戚无恙才开车送姜翎回去。
离别之期越来越近,春天到了。
即使是夜间,月光下也能看到满园繁花。
宋姐把姜翎迎进门,很快,姜翎房间里的灯光亮了,暖黄色。
恰好有束光从她窗帘缝中散落,照在花庭中,清晰将玫粉花瓣柔腻质感映照出来,两三滴晶莹薄露,显得那枝花分外动人。
戚无恙在车里坐了好一会,一直到姜翎房间里的灯光暗了。才下车,把那枝花折下,放在驾驶座右边。
作者有话要说: 姜翎:为什么折花?
戚无恙:它沾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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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我来向你告别
季淮生将《玫瑰园》改好, 顺便将《重器》出售得的银元送来。
“扣除成本后,共有三万银元。”
姜翎接过译本,在纸上写:
“劳你费心, 一人一半。”
“不用,我已经在成本里扣过了。”季淮生将出账明细交给姜翎, 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确没有吃亏。
“为了方便携带, 我都换成了金条,你好好收着。”
“我打算重开《玲.珑》, 妹妹既然换了笔名, 又可以继续刊登了。”
“最近有没有写什么短篇?”
姜翎拿出一堆文稿, 有微型小说,有诗歌, 有时论,从遇袭到这段时间写的东西都在这里,最近才整理出来。
季淮生坐在一侧,慢慢翻看。
《算命》,写一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和一些各有特点的客人,比如算出有儿子始终没生出来的男人,隔几天就找算命先生问女儿下落的疯女人,算姻缘的舞女等, 极具讽刺意味,又写尽人间悲凉。
《背后》,第一人称视角,主角觉得自己背后总有很多双眼睛,而且他能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声。向周围人说了他的怀疑后, 所有人都否认。他陷入自我否定,经常一惊一乍,真的疯了。这次,背后的人都到面前来,惋惜喟叹,这个人疯了。
《摘星星的人》,虽然是童话风格,掺有古代神话元素,但整体是悲剧。地上每死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星被摘下。
《理想的社会形态》,论述西方各个国家各种社会制度,以及思想意识形态,与国内对比,点评优劣。
《清明祭英烈》,事关上次游.行,清明节快到了,仿佛所有人都淡忘了这件事。祭文不长,清醒且锋锐,想必又能引起一阵风波。
其他作品同样出众,涵盖各种类型。
她的思想倾向很明显。《玲.珑》以女性为主,不仅有时尚新潮页面,还有一些恋爱、育儿板块,姜翎写的这些作品,《玲.珑》只能刊登一部分,其他稿件更适合别的报刊。
“到时候我来帮你转投,要用什么笔名?”
“楚辞、九歌、天问、太一……”姜翎写下一串笔名。
“很喜欢屈原?”季淮生问。
“李建国,王定邦,张胜利……”姜翎又写。
“我悟了。”季淮生恍然,感觉画风突然就从神话式浪漫变成工业社会主义风情。
“这些都可以,随便你安排。”姜翎觉得笔名已经不重要了。即使有许多文人受“云式风格”影响,遣词造句都有姜翎的影子,但姜翎的个人风格太独特,不管她用什么笔名,读者还是能认出来。
季淮生点头,姜翎又取出一半金条,写:
“女子互助会。”
“好。”季淮生收起那一半,和姜翎的手稿一起放进小提箱。
他忽然觉得,这些轻飘飘的手稿,比金条还要珍贵。
整个时代的人都是迷茫的,文人关系着一国命脉,具有巨大的影响力,这也是政府拼命控制舆.论的原因。文人能以思想影响更多人,从而形成政党流派。创作从来不是一个和平的过程,日方同样控制了报社、文刊,试图从思想上影响国人。
云中君,以及国内一批文人,以笔为刀,将重重黑幕斩破,使人看到真相。即使穷困羸弱,满目疮痍,也比一个纸醉金迷、虚假繁华的世界好得多。
黑夜里的烛火,总是明显而微弱。
他没有那样尖锐深刻的笔力,没有那样瑰丽的想象力,写不出具有力量的文字。做不了烛火,但可以做替她挡风的人。
“你写想写的,我用这些笔名来投稿。”
“谢就不必说了,也不必写,你也让手休息一下。”
“我们都有共同的理想,我做这些并不是出自私交。我们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这是公事。”
“女工越来越多,她们在学着自立,在为自己争取更多权利。”
“《玫瑰园》被禁,却有很多学生因此受到激励,努力学习,废寝忘食苦读。还有更多人得知人体实验的事,已经在北方行动了起来。”
“因为《重器》,开始有人追查倒卖文物的文物贩子,避免让文物流出国外。这些行为出自于公义,而不是出自于私利。”
“《司令》虽然荒诞好笑,也让很多人看清了那一些所谓高.官是怎样的面目。”
“你做的一切没有白费,在真正改变这个世界。也许它短时间看不出来,但天长日久,水滴石穿,终有一日,涓滴细流会汇聚成大江、大河,汇聚成海洋,冲破一切束缚着我们的力量。”
季淮生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这一刻,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金辉,显得庄严而神圣,就连这样平淡的语气,都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理想主义者。”姜翎写道。
“若说理想主义者,没有比云中君更理想主义的人了。以前报纸上有人评价,说你集理想、幻想、臆想于一身,写的都是现实里不存在的东西,毫无意义可言。”
“现在没有人会这样说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理想主义者是真正可以改变世界的,他们开始害怕。”季淮生连笑也带着几分冷意。
不去解决真正的根由,反而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厚着脸皮做完了之后,还要假模假样给自己粉饰贴金,真当全天下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哑巴吗?
“如果说它是一道高墙,现在墙的根基已经开始摇晃不稳,总有一日它会坍塌,沦为一片废墟。”季淮生抱臂,神色微冷。
姜翎笑了笑。
季淮生说得不错,自绝于人民,无异于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