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盛夏时节已经快走到头了,但是天气却依旧是异常的燥热。树上的秋蝉吵得人越发头疼, 烈日落在人身上几乎能照得人生疼,炙热的风在空气中弥漫着。
政事堂外站着的侍卫黄门噤若寒蝉皆深深地低下头。
“三弟知道为什么即使秋天了,蝉还总是在叫吗?”舒王殿下抬起头,不再像以前一样避让,而是站在原地笑脸盈盈地问着。
盛宣坤一愣,不知是被他突然大胆的态度,还是被他此刻冷淡的神情。
“托生高枝,目不容物,但是要变天了啊。”
盛宣坤知道他走后才突然明白他是在骂他,一张脸又青又红,最后只能气得攥紧拳头,泄愤地一脚踹到身旁的黄门。
他临走前恨恨看了眼政事堂紧闭的大门,嘴角紧抿,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气来:“去来仪殿。”
一墙之隔的政事堂此刻却是难得的安静,太子被禁足已有半月之久,众人也是许久没见过太子,不曾想今日竟然在政事堂看到太子。
范阁老一见他,脸色一沉,不悦地说着:“因为太原的事情来的?糊涂,区区小事大惊小怪,现在立刻回去。”
盛宣知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珠落进明亮的光,在亮堂的大堂内几乎像是燃烧着火焰,他在沉默却也在愤怒,皮囊包裹着浑身奔腾的血液,可眼睛却是遮挡不住满腔的热忱。
范知春教了他二十年,深知这个学生的性格和城府,见他这个神情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
“出事了?”他低声问道。
太子身形挺拔,如松似竹,眼神恍惚了一下,最后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低哑着嗓子说道:“邹明恩连夜送来的密报。”
“直接送到东宫的。”
“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范知春看着那封薄薄的信封,心中莫名开始慌得厉害。他了解太子,朝堂内斗已经进行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若不是惊天大事,他根本不会自己破局,甚至留下如此多的把柄。
他坐着,盯着那封信片刻后这才起身,从太子身边接过那封信,里面是两张薄如羽翼的纸。
那张字太过轻薄绵软,字迹甚至是潦草,墨迹晕湿了纸张,让纸张落在手中毫无硬度,软绵绵的信上却写满了骇人听闻的秘密。
他就这么站着,腰杆挺得直直的,把两张纸来来回回看了三遍,这才仔仔细细地叠好,重新放回到信封中。
屋外的蝉鸣越发让人心烦意乱,屋内冰炉上的寒气袅袅而上。
外面是炙热,屋内却是森冷。
盛宣知只觉得浑身冰冷,却又不得不端端正正地坐着。
“你信他?”范阁老好似一下老了十岁,面容灰败,脊背佝偻。
太子殿下和他目光相对,两人各自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荒谬啊,大梁百年大业不曾闻如此荒唐之事。”范知春双手微微颤动,一只手扶着案桌才能站稳,“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包藏祸心。”
“他残害忠良,近狎邪僻,我不曾阻止,他杀姊屠兄,弑君鸩母,我也未出一声,却不料人心之大,蛇象尤不足。天地不容,其心可诛。”
范知春痛心疾首,字字泣血,眼睛通红,像是要淌出血来。他辅佐大梁一辈子,从弱冠少年到古稀老人,兢兢业业,不曾出错一步,却不料当朝坐着的人却是这种狼心狗肺的无德无能之人。
“我不相信,可我不得不信”盛宣知来到他身边,一张脸崩得紧紧的,伸手扶住他,把人安置在座椅上,“我今日去了火/器营,李波说过只有他一人抄录过火/药方子。”
“邹明恩来信中也早已说明,大辽一年半前就有了火/药配方,老师不是也怀疑过,辽军此次进军为何时间如此奇怪吗?”
盛宣知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在收紧,甚至能听到手指摩擦衣服的刺耳声。
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
“如今大梁内乱起于萧墙,大辽算准我们无暇北顾,这才悍然发动战争,而且他按下不发折子,未必是已经投敌,也许只是想先腾出手来扶崇王上位。”
“国之将亡,老而不死,大梁不幸。”范知春闻言嘲讽,他已经收敛了脸上愤怒的神情,平静说道,“大厦将倾,岌岌可危,还盯着这一亩三分田,可笑。”
盛宣知眉眼低垂,他对官家本就不抱希望,听闻他卖国也不过是愤怒大过悲凉,从东宫到政事堂心绪也都平复下来了。
“雁门一旦攻破,汴京便可长驱直入。”盛宣知指着墙上的舆图,皱眉说道,“邹明恩说他可以撑十天,那便是十天。”
他这么说实则是给太子十天处理汴京内乱的时间,逼迫太子果断处理好此事,汴京必须让所有兵力增援太原。
“没有政令枢密院也不能出兵,景王遗留下的兵权又是四分五裂,无人可以号令,太原百姓不能因为宫廷内帏之事无辜遭遇战乱。”盛宣知平静说着,“不如让崇王先上位。”
“不可。”范知春断然拒绝,“你只要退了这步,他们不会给你机会的。”
他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盯着盛宣知,冷静说道:“皇后给你的玉佩你带着吗?”
盛宣知不解地看着他,点点头。
“和夏及晨马上出宫去珞郊大营。”他起身说道,“这是夏家老侯爷在世时的亲兵令,交给珞郊大营的淳于将军便是。”
“淳于将军不是官家亲信吗?”盛宣知脸上一惊。珞郊大营拱卫汴京安全,乃是官家最为信任的人掌握。
“他这种性格,不众叛亲离已经是不错了。”范知春冷笑,“淳于将军性格刚直,最不容奸佞误国之事,你只管把这事说给他听,他知道要怎么做。”
“现在就走!”范知春显然心中已有了全盘计划,果断把人推向门口。
“老师要做什么?”盛宣知反手抓住他的手,认真问道。
范知春注视着面前挺身玉立的太子殿下。殿下是这样聪明,只要一句话就能猜到别人的意图。
“不是替你做这事,是替大梁,是替黎明百姓。”范知春把自己的时候坚定地挣脱出来。
“他们只听你的,去吧,太子妃我会让人送到范府的。”
站在门口的太子殿下一双手微微颤动,脸上露出不赞同之色:“若老师要做这样的事,便由我亲自去做,不需要脏了老师的手。”
“胡说什么,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大梁现在不能乱。”范知春笑,“之前都让你捷足先登,这次交给我,去吧,速去速决,太原拖不起。”
盛宣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却一点也看不清他的想法,他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看不清一个人的想法,更令他挫败的是,这个人是教导自己二十年的老师。
“我不去范府,我要在东宫等你。”大门被推开,苏锦瑟站在门口看着盛宣知。
门口都是突然出现的东宫的人,领头的人赫然是翠华提着一根烧火棍,警惕地看着周围 。
她紧抿着唇:“我让吉祥去找你,她说你来政事堂了,我问了欧阳泛流,他告诉我一些事情,我不放心,只好带人来找你了。”
“胡闹,你在东宫,殿下只会分心。”范知春怒斥。
苏锦瑟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我若是走了才会令人警觉,我留在东宫才会是一个最好的靶子,世人谁不知太子殿下非常非常喜欢我,他怎么会抛下我,我若是去了范府便露馅了。”
她盯着盛宣知,说的大胆又自信,毫无畏惧或羞怯。
盛宣知迎着她的视线,突然笑了起来。
“你,你个小丫头,不知羞,你现在身子重,不方便,只要让你宫内的丫鬟假扮你,不碍事的。”范知春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才板起脸来教训着。
苏锦瑟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倔啊。”范知春气急。
“我在东宫等殿下回来。”苏锦瑟把自己的玉佩交给他,“景王的兵符。”
“太原就交给你了。”她慎重地说着。
范知春瞪大眼睛,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这一招。
盛宣知看着这块熟悉的玉佩突然觉得手心滚烫。这块玉佩的来历他查了许久依旧没有头绪,却不料是如此贵重的东西。
大概也只有苏锦瑟这种性子才会心大地挂在腰间随便整日在外面晃来晃去。
“你们的两块玉佩长得好像。”范知春蹙眉看着盛宣知手中的玉佩,惊奇地说着。
“有缘千里来相会吧。”苏锦瑟耸了耸肩,张口胡说。
范知春还没人噎过,瞪她:“胡言乱语。”
苏锦瑟扭头不理会他,看着盛宣知,理了理他的领子:“快去快回。”
“你会是个好皇帝的。”她歪着头,天真烂漫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三四个剧情就结束了!提名番外内容了,想看啥
第151章 君臣交锋
等庆延帝带着崇王殿下气势汹汹闯入政事堂的时候, 政事堂早已恢复以往秩序,六位阁老端坐一堂,每人手边都累着一叠奏折。
上首的范知春抬起头来看向庆延帝,一向沉默低垂的苍老眼皮带着深刻的纹路, 老而不昏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打量着面前早已没了精神气的帝王。
庆延帝未登基前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莱王, 一及冠就被发配到太原,这是先皇为了压制景王在民间日益增加的威望, 这才把皇子的封地选在太原。
至于人选,成年皇子中自然不会把当时深受宠爱的太子和背后实力强大的端王分到太原, 其余两个有所依靠的王爷也不在考虑范围, 最后便只剩下无依无靠的莱王。
先帝一方面想制约景王,一方面想安抚太原,不仅让莱王去了太原封地, 甚至还给他赐婚, 把战功赫赫但为人低调的武安侯嫡女赐他为妻。
只是谁也没想到, 最后莱王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当时风头正劲的景王, 不仅成功攀附上景王,甚至在汴京夺嫡之际,成功说服景王, 保驾入京,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人生在世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就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若不成功,大梁未来便不再属于大梁,万人同哭,千古哀愁。
“官家来了。”范阁老被人扶着起身, 慢悠悠地说道。
庆延帝原本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一听这个沉闷低垂地声音倏地消了下去,心中莫名有些发憷。
范知春不仅是太子太傅,而且也算是他的太傅,历经三朝,三任帝师,便是先皇也曾被他拿起藤条打过。
他在大梁的地位已经不仅仅是位高权重的政事堂阁老,更是天下文人的精神支柱,世人的君子楷模。
“耽误诸位阁老办事了,欢怡还不在阁老身边坐下。”庆延帝亲自上前扶起范知春,对着崇王使了个眼色,崇王脸色一下,正打算在太子的位置坐下。
却不料,范知春笑着点点头:“不必了,事情都商量好了,官家来了正好,有个事情微臣正打算上奏给官家。”
崇王脸色一僵,站在椅子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脸上不由浮现出愤怒之色。奈何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他一个无实权,刚成年的王爷说话的位置。
庆延帝脸上的神情淡淡有些不悦,只好让人坐下,示意其他阁老也一并坐下,自己随和地坐在范阁老身旁:“可是太原的事情?”
范知春点点头。
“太原失守,汴京危矣。”他拖着长长的调子,年迈而苍老。
“可河东军有二十万驻军接在河东道,不过是昨夜就发生战事,邹明恩便如此急切上军报,其心可诛。”庆延帝信誓旦旦地驳斥着。
政事堂诸位阁老脸色微变,太原驻军之乱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邹明恩叛变导致三十万驻军分崩离析,汴京有心收复却奈何不得铁血之军,他们是太原的定海神针也是大梁的偌大隐患。
河东军共有三军,一为晋安军拱卫河东道南部,一为平定军驻扎在中部,最后是宝兴军是大梁对抗大辽的最直接的一支军队,铁血英勇著称,邹明恩率领的便是最靠近边境的宝兴军,只有八万不到的驻军。
而大辽此时此刻对峙在雁门的军队倾尽全国之力,足有十五万之多。
螳臂挡车,犹如以卵击石。
“军报上言明敌军有大量不明的黑火/药,太原火/器营本就装备不足,邹将军心生惶恐也不为奇怪。”范知春半阖着眼,手指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神情冷淡地宽慰着。
“哦,还有这等事情。”庆延帝一脸惊讶,“他们怎么也会有黑火/药。”
他说的无辜又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