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太子和将士们在主帐中议事, 苏锦瑟虽然满肚子疑问,但也不会凑这个热闹,跟着一个小黄门回了太子营帐,捧着欧阳泛流新送来的话本子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
这一看就着了迷, 等门口传来喧闹声她才从故事中回神, 抬头一看发现时间不早了。她刚放下话本子, 就见太子掀帘而进,还不等她说话, 就看到有人跟着殿下后面走了进来。
正是明灯大师。
那明灯大师穿着粗布麻衣却依旧有高深莫测之气,瘦长脸颊, 肤色偏白, 低眉顺眼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得道高僧的模样。
可不曾想这位高僧一入内就扑通一声,吓得苏锦瑟刚刚触地的脚瞬间缩回床上,下意识盘腿坐着, 严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殿下~”
明灯大师刚吼一嗓子, 就被身后的欧阳泛流呵斥道:“轻声。”
只听到, 那一声‘下’就被捏碎在喉咙中, 连一个尾音都不带动的。
明灯大师如丧考妣地跪在地上,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小声说道:“小人都按照殿下说的做了, 殿下饶命啊。”
盛宣知端坐在上首,闻言温和地笑说着:“大师哪里的话,大师如今可是宝兴军的功臣, 以社稷来算,也算是大梁的功臣,名垂青史才是。”
太子说话不急不缓,浅笑温语, 一双剑眉斜飞,修长白皙的手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明灯大师献上来的册子,看得仔细。
这话说得明灯大师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忍不住提高音量:“不敢当不敢当,殿下提供的方子本就已经成型,小人不过是为他添砖加瓦……”
“胡言乱语,殿下怎么会给你提供方子。”身旁的欧阳泛流冷冷呵斥道,一双利眼紧盯着明灯大师,一字一句警告道,“大师慎言。”
欧阳太监掌管內宫三千宫娥黄门,死在他手上的人自然不少,冷面无情的样子甚是骇人。
明灯大师被吓得面色惨白,连连点头。
“是是是,是小人心忧大梁战事,潜心多年研究而成,这才排除为难研制火/药,是我一人的事情,是我的事。”大师被吓得立马自我纠错,认真忏悔,看模样显然被吓得不清。
他一说话,屋内便陷入沉默,屏风后的苏锦瑟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话,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听动静又觉得是殿下布的局,不敢出面搅局。
“明日我就派人护送你去汴京,关于你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官家也是想见你许久,大师未来的日子可要好好走。”盛宣知出声打破沉默,语气温和地宽慰着。
明灯大师听着后半句的话,心中大苦,忍着眼泪,哽咽道:“我,我那个小徒弟,啥也不会,样样都学,样样不精,殿下不如放他走吧,我一人赴京即可。”
“孤自然是愿意放他走的,只是今日看到他样貌的人不知几许。”盛宣知看着他,摇了摇头,像是看着迷路的人,善意地为他指点迷津,“若是放你身边,大师惊人之才还能护他一条命,不然你的徒弟就会像犯到欧阳手中一样,落到别人手中。”
明灯大师吓得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额上冷汗淋漓。
“那就生不如死了。”
那话说得平淡,却又在入耳之后陡然升起一股阴森之气,自耳廓瞬间落到心底,令人浑身战栗。
屏风后的苏锦瑟不争气地抖了一下,胳膊上冒出寒毛,头皮炸开,下意识咬紧牙。
后知后觉的苏锦瑟突然惊醒,原来她看到的盛宣知和外人看到的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样子。
她面前的盛宣知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猫,会生气但不会有杀气,会浅笑但不会有煞气,人畜无害,而此时的太子殿下像一只老虎,谈笑间定人生死,严寒刀剑迫人命运,人人战栗。
她捏着手边的话本子,手心落入实物才稍微安定一些,她小声地吸了一口气,默默裹上被子,把这个问题放到一旁再去思考。
盛宣知的视线状若无事地落在屏风后,这屏风是实木打造的,八扇门展开,自然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他这一微小的动作后很快就收敛浑身煞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矜持模样,面不改色地说着:“若是无事便下去吧,你的营帐就在孤的附近,这几日孤会保你无事。”
明灯大师早已坐在地上起不来,两条腿跟面团一样发软,欧阳泛流嫌弃地拎着他打算拖出去。
不想明灯大师突然抱住欧阳的腿,满脸的鼻涕眼泪蹭到他的裤腿上,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死也想死个明白。”
他抬起头来,看着上首的太子,低声说道:“这个方子是和她有关的人递上来的嘛?”他脸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笑,殷切地看着太子殿下,好似要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一丝波澜之色来验证自己的答案。
被他热切注视的盛宣知面不改色,连眼波都不曾闪动,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落在乌木案桌上,莹白肤色泛出玉质光泽。
他笑,笑容之下却是带着无情之色。
“自然不是。”
“不可能。”明灯大师也不知哪学来的本身,一把薅住欧阳的腿,竟然让身经百战的欧阳泛流动弹不得,只能着急地掰他手指,企图把这人拖出去。
“那张纸张,有一串符号,旁人会以为是鬼画符,可我认得,景王妃的秘方也有这个标记。”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瞪大眼睛,死死掐着欧阳的腿。
“李波。”盛宣知轻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一字一字,“别把自己的路堵死。”
盛宣知那双琥珀色眼珠牢牢盯住他的眼睛,眉眼锐利,平静说着。
“这世上已无景王一脉了,是你替他们收的尸。”他直起身子,挺直腰杆,平淡说着,好似聊得不过是寻常风花雪月,天气晴暖。
“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李波怔怔地松开手,突然扑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声悲戚,余音绕耳,好像要把积压了数十年的痛苦不甘都要宣泄出来,连着血泪,带着筋骨,一层层剥下来在粘回去,才能把融于身的苦楚全部倾泻出来。
帷帐内,回荡着李波隐忍的哭声,但依旧化不开令人沉默的窒息,连眨眼都觉得费劲。
苏锦瑟怔怔地坐在床上,眼神不由放空,视线落在屏风上的一处雕花上,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那串鬼画符是化学符号,她当时随手写下的,后来事出紧急便来不及擦掉。
原来景王妃真的同她一样,是从异世而来。
苏锦瑟突然证实了这个消息,不但没有喜悦之色,而是心底突然泛出恐惧。
年纪轻轻便去世的王妃真的只是重病无药可治,才去世的吗?
是天意还是人心。
明灯大师哭得这般狼狈,地下的地毯都湿了一块,欧阳泛流只好拿了一个披风,把人包裹着,连抱带拖地带出殿下大帐。
盛宣知端坐在上首,许久没有说话,地下换地毯的小黄门头也不敢抬起,动作麻利地把那块毯子换上新的,就迫不及待地滚了出来。
“殿下。”苏锦瑟推开沉重的屏风,探出一点点身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小声喊了一句。
盛宣知回头,一双琥珀色精亮眼眸盯着她看,那一眼带着冲天煞气和凶狠,可很快,他脸上便露出温和的笑来。
“闷了吗?”
只是那一瞬间好像蛰伏的大猫盯上猎物的心悸,让苏锦瑟不由缩回脑袋。
没曾想盛宣知突然大步朝她走开,隔着那道被苏锦瑟推开的缝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头打量到脚上。
“怎么不穿袜子就下来。”他眉心皱起,“他们怎么伺候你的,连炭没了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沉下脸来。
大帐虽然铺了地毯,但雁门冬日严寒,赤脚站一会便觉得寒气从脚底板冲上来。
“不冷不冷,我们年轻人……啊……”苏锦瑟被人突然打横抱起,把话都咽回肚子里,看着他紧绷的下巴,扣了扣自己的下巴,不说话了。
天子殿下把她抱回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苏锦瑟的一个脑袋。
“寒气入体,不是开玩笑的。”他碰了碰她的脸,见她脸颊都带着凉意,顿时怒极,隔着屏风,把刚踏入大帐的欧阳泛流大骂一顿。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欧阳泛流屁/话也不敢讲,麻利地滚出去骂其他人。
殿下雷霆大怒,底下的人动作迅速,没一会就端着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盆入内,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一出门才发现浑身冷汗。
内室,盛宣知坐在床边,见空气中逐渐暖了起来,便起身说道:“我去处理军务,你喜欢看什么就让欧阳给你去买。”
苏锦瑟仰着头,无辜地看着他,艰难地抽出手来,顺手扯住他的腰带。
“等等,那个方子的事情……”她开口说道。
“你大病初愈,好好歇着,其余事不用管了。”盛宣知背对着她,打断她的话,安抚着。
苏锦瑟用力拉着他的腰带,认真说道:“不行,我要说,你坐下。”她用了几分力气,把人拉了过来。
“你觉得孤用他人姓名做挡箭牌做错了吗?”盛宣知突然低声问道,带着一丝恼怒,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苏锦瑟心思一动,瞬间摸清他为何别扭,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说道:“当然……”
她拖长语调,盯着盛宣知的耳朵,果然见他动了动,和猫发财傲娇的样子一模一样!
“当然没有!”
“毕竟死贫道不死道友。”
苏锦瑟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着:“而且我看明灯大师就是长寿之人,殿下又给了他人,凭着他的活络心思,想来能活很久。”
盛宣知心中一块巨石猛地落地,那把悬在他头上的刀慢慢收敛锋芒,乖巧地落在地上。
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来。
大梁的太子若是和善之人,只怕早已被狼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他手上的鲜血也许比苏锦瑟见过的人还要多,他做的事远比她看到的还要阴险凶狠。
太子殿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撕开虚伪温柔的面具,内在的他沾满血腥,一身险恶。
他害怕苏锦瑟对他露出恐惧之色,更怕她因为害怕而离开。
“殿下刚才简直威武极了,九天战身,雷霆万钧。”苏锦瑟见他不动,立马拍着马屁,用哄猫发财的耐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简直是令人倾心啊。”
“女孩子不要整日胡说。”盛宣知无奈,捏住她的手,让她放开自己的腰带,转身无奈说着。
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脸上,细细打量着,想要看她是不是在害怕,在掩饰,在欺骗他,可落在他眼中只有笑意,还有脸上显而易见的敷衍哄人脸色,那漫不经心的笑意,连夸奖的话大概也没过脑,懒散地夸着。
“我就是想说,明灯大师怎么来的,你抓的?”苏锦瑟毫不畏惧地仰头看着他,随意问着。
“若不是你,我还抓不到他呢,明灯大师能在众多搜寻暗杀下活这么多年,本事大得很。”
苏锦瑟受宠若惊。
“这么厉害,殿下是如何抓到他的。”
盛宣知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来,简单说了句:“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苏锦瑟哦了一声,也没追问。这交易一听就不是好事,她自然不太像掺和进去。
“你不想听?”盛宣知不解问着,他抛出一个饵,没想到小鱼不上钩。
“不听,谢谢,没兴趣。”苏锦瑟抓起腿边的话本子,懒洋洋地说着,撇开太子,自己专心致志地看着。
“我脸上有让殿下依依不舍的东西吗?”她盯着太子的视线,随意开口调戏着。
“美色。”
苏锦瑟翻书的手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没曾想,一抬头就撞进一汪清浅深潭中,水潭幽深,粼粼波光,琥珀色瞳孔完全倒映出她的身影,深邃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反被调戏的苏锦瑟不争气地红了脸。
第73章 小事怡情
自明灯大师来了之后, 军营一直不太平静,苏锦瑟即使整日蹲在太子大帐中也能感觉出气氛不太一样。
太子早出晚归,军营戒备森严,光是太子营帐门口守卫就多了一倍, 来往脚步声每一刻钟就能经过门口, 铁甲森森, 气势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