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封轻飘飘的信封。
“吾儿锦瑟:
见字如面,为娘不知你是在何种情形下得到此信,却惟愿你安康喜乐。阴阳千里,常恨见伊难。若你幸福,为娘喜不胜收,若是不幸,望你勇敢坚强,不可重蹈娘亲覆辙。吾儿自幼聪慧,三岁识字,五岁练字,才气惊人如外祖父,若是男儿自有一番天地,如今虽不能声张但为娘依旧为你高兴。吾儿长途漫漫,为娘却不能参与,深感遗憾,凭儿入梦报平安。为娘无语多言,只愿吾儿谨记,往事如云烟,惟有平安事,吾儿谨记,为娘死而瞑目。”
苏锦瑟一颗心就像被人死死捏着,连呼吸都觉得上奢望,只能死死盯着最后一行字,最后四字字字泣血,笔锋凌乱,带着万千眷恋,百般不舍。
——云姨娘知道!她知道自己会死,她甚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所以她让苏锦瑟不要为她的死报仇。
不是报不过,就是不能报。两者于云姨娘而言,都不愿自己的女儿冒险。
她脑海中浮现出大婚之日老太太的话,皇宫与她而言是万丈深渊。殿下曾说过苏家从未脱离朝堂。
所以苏家行事必定不单是内院琐事,女子纠纷。
她有些迷茫,脑中莫名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惊得她双手颤抖,呼吸急促。
一股心酸心疼之情突如其来,直冲心脏头顶,猝不及防打湿她手上的纸张。她作为外来人不仅接受了苏锦瑟的身体,自然也全盘接纳了她的记忆,她的感情。
浓烈如烛油的悲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心脏,让她疼得喘不上气来,再也没有比这种还要撕心裂肺的痛楚,三年前逼死她的那三十大板都没有这样令她眼前发黑,涕泪纵横。
盛宣知站在门口,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尽夜哭泣,气不属声,沙哑的声音在长夜中回荡,哀哀欲绝。
底下的人跪了一地,谁也不敢抬头。
“都下去。”盛宣知盯着屋内的昏黄的烛光,低声说道。
人群很快就散去,盛宣知站在门口,脸色平静无波,他自然知道今日苏伯然给了她四个箱子,说是云姨娘留给她的东西。
云霓,他不由想起让人查过云姨娘的事情,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不能停下去。云姨娘出身知春楼,八岁时候被卖入花楼,十三岁成为花魁后挂牌被苏映照买下。
可不曾想查到最后发现当时竞争到最后的人是邹明恩和苏映照。两个身份如此敏感的人在十五年前,官家清理太原的时候不夹紧尾巴做人,反而为了一个花魁大打出手,如何不令人起疑。
可他再查下去,竟然发现云姨娘的线索就这样断了,她好像凭空出现在太原,又莫名消失在苏家,不曾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踪迹。
能把一个人抹得这样赶紧,在太原中能办到的人屈指可数,恰巧苏映照是一个,邹明恩也算一个。
暗探还在太原,可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太原是一趟浑水,能让一滩浑水起波澜的人,必定不是简单人。而全部的事情如今竟然悉数落在苏锦瑟,这个她唯一的血亲身上。
屋内哭声渐停,难言的沉默混着黑暗的夜色传来,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无言地跳动。
春日夜色的喧嚣在缓慢流淌的起风中逐渐平静下来,合欢树沙沙作响,枝叶晃动,宽大的阴影落满半片宫阙。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苏锦瑟沙哑的声音:“翠华。”
盛宣知抬手推开门。
只见苏锦瑟背对着大门,坐在地上,发髻凌乱,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屋内燥热沉默的气氛笼罩在面前消瘦的女子身上,依旧驱散不了她身上的孤寂之色。
“翠华,给我端杯水来。”苏锦瑟的手搭在箱子上,大概是想站起来,只是还未完全起身就被人抱个满怀。
她大惊失色,扭头看去,正好和太子殿下四目相对。
温热的爽唇落在自己冰冷的唇角上,浅尝辄止的温柔,连离开时都带着一丝缠绵眷恋。
“殿下。”苏锦瑟喃喃自语。
“我及冠时,太师为我取字怀识,希望我虚怀若谷,孜孜不倦,勤勉为君,你叫我的字吧。”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紧紧抱着她,脸色平静说着。
“那你之前骗我说你叫孟识也不算骗我。”苏锦瑟笑说着,“孟为长,你取字的最后一字,组合为名字,算起来也算你的名字。”
盛宣知低笑声在耳边回响,低沉如春日回流,在耳边回荡,让屋内的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范老夫人给你取字朝岁,希望你岁岁平安,今日我便叫你朝岁,你也叫我怀识。”
屋内是沉默,苏锦瑟被人楼在怀中,只能握着他的手,最后轻声喊着“怀识。”
“朝岁。”
“若是难受便来找我,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我难受。”盛宣知把人抱回床榻上,牵着她的手,半抱在怀中,满目深情掩在浅色瞳孔中,好似闪着一簇烛火,令人着迷。
苏锦瑟盯着床顶上的帷幔,半阖着眼,低声说道:“怀识,我好疼。”
“不疼,朝岁乖,你若是为难我便替你做,你若是难受我便替你疼。”盛宣知细细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她脸颊上,轻柔细腻,宛若他的吻落在珍宝之上,视若珍宝,待之虔诚。
苏锦瑟笑了一声,睁开眼,和他目目相对,轻声说道:“我要自己来,我得自己来。”
“那便自己来。”两人的额头相抵着,盛宣知温柔地说着,瞳孔中盛满苏锦瑟的人影,连微光都要退居一地。
苏锦瑟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认真说道:“怀识,我有没有说过。”
“我喜欢你啊。”
“遇见你真好。”
“我也是。”盛宣知俯/下/.身来,余下的言语掩于唇齿。
烛光漫漫,阴影磨灭,交缠的身影被层层落下的帷帐所遮挡。四口红色大箱在烛光下闪着斑驳的光泽,那封被苏锦瑟落在箱匣中的信,泛黄的纸张轻飘飘地被阴影盖住。
第108章 贵妃邀人
苏锦瑟睡得迷迷糊糊间, 隐约听到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看着床顶,一跃而起, 突然又龇牙咧嘴地坐着。
“翠华。”苏锦瑟清了清嗓子, 喊了一声。
殿外动静一怔, 不多时,翠华推门而入, 司棋和司画跟在身后走了进来。
“娘娘醒了,可要起身。”翠华站在帷幕后问道。
“刚才外面在吵什么?”苏锦瑟探出半个脑袋, 殿外隐约能看到不少人站着, “怎么这么多人?”
苏锦瑟看人先看脸,内殿伺候的丫鬟都是千娇百媚的模样。
她平日里无事时也总是召了一堆人开始打马,这是汴京极为流行的东西, 有点像麻将, 她还做了许多扑克, 五子棋, 闲着没事就下约人一起玩,和殿中丫鬟黄门处的不错,日子过得开心又飞速。
不过内殿实际伺候的就只有十个丫鬟和嬷嬷伺候, 王嬷嬷和温嬷嬷早已三申五令没有太子妃的命令,谁不准其他人往太子妃面前凑,所以安朝殿平日里也算安静, 众人做事也是蹑手蹑脚,不会随意聚众。
翠华眼珠子扫了一眼外面,眉心皱起,不悦地说道:“杨贵妃派人来请, 张黄门给拦下了,现在人正在和王嬷嬷僵持呢。”
苏锦瑟愣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露出整个脑袋:“殿下不是说我病了吗?”
殿下怕她在后宫讨不得好,给她找了无数次借口挡了后宫的事,她也就在那日敬茶的时候见过,之后就没见过面。
即使苏锦瑟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的宝贝儿子,但所有风波传到东宫就像一阵微分了无痕迹,无人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翠华点点头,眉心倏地皱起,阴沉地说着:“娘娘昨日出宫的事不知为何传了出去,贵妃娘娘听说了,今日一大早便派人来请娘娘去来仪殿一叙。”
苏锦瑟原本微微带笑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
“娘娘别怕,温嬷嬷和张黄门已经下去查了,昨日殿下带着娘娘出门,知道的人就这么几个,很快就会查出来的。”翠华以为自家姑娘害怕了,连忙出声安慰着。
昨日太子带她出门动静不大,又有几位心腹打掩护,等她回来时时悄悄从殿下的马车内下来的,众人只以为是殿下给太子妃买了四箱东西,所以马车直接到了安朝殿,迫不及待去献殷勤,压根没想到车里还藏了一个人。
两人说话间,外面的动静大了起来,只听到有个尖利的声音传来:“是娘娘醒了吗?娘娘,奴婢是杨贵妃身边的孟嬷嬷。”
“贵妃娘娘几次相邀太子妃,娘娘皆置之不理,贵妃好歹掌管凤印,算娘娘长辈,于情于理,娘娘都该去见一下啊。”
苏锦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孟嬷嬷的话等于把苏锦瑟架起高处晾着,她若是去了就应下贵妃是她长辈的话,打了太子殿下的脸,可她若不去,贵妃代为掌管后宫,这样便是公然抗旨,殿下那边势必又有风波。
王嬷嬷的声音大声响起:“贵妃娘娘邀请太子妃赴宴,我家娘娘自然是不会推辞,只是这几日天气乍暖还寒,娘娘自幼体弱,殿□□恤,这才亲自退了帖子,这事也是过了明面的事。”
“孟嬷嬷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这些事情都忘了。”
她一说完,底下的丫鬟立刻附和着,如意的一张嘴叽叽喳喳,誓要把孟嬷嬷记性不好的事情板上钉钉。
苏锦瑟要起身,翠华立马上前扶她出了帐子,司画递上烘热的衣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人穿上,不该看的一点也不看。
司棋早已等在一旁,只是她总是时不时扫着太子妃,直到苏锦瑟坐下这才回神,要给人上妆打扮,不曾想她还没动手,太子妃自己就选了一盒白/粉:“这个。”
大梁以白为美,那盒粉又加了南海珍珠又加了不少草药磨成,粉质细腻白皙,这样的好东西在外面是求都求不来的,奈何太子妃不喜欢,嫌它太白了,就一直把她搁置了,当时司棋就格外心疼。
“弄得白些。”苏锦瑟吩咐着,她见司棋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自己伸手结果粉盒,动作干净利索地上妆。
司画小声惊呼一声,连忙上前说道:“奴婢知道娘娘的意思,奴婢来吧。”
苏锦瑟麻利地给自己抹上□□,又伸手沾了点青雀头黛涂在眉心处,咋一看当真有种体弱多病大病初愈的感觉。
“要是有锅灰就好了。”翠华一见苏锦瑟选了不常用的白/粉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见她对着镜子打量着,打破殿中沉默笑说着。
苏锦瑟点点头,见收拾妥当这才起身:“还行吧,你说下次要不要准备一些放着。”
翠华扶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哪有诅咒自己生病的,这事有这一次就够了,想必殿下会有办法的。”最后一句,她促狭地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着。
跟在身后的司棋扫了翠华一眼,最后落在苏锦瑟身上,咬了咬唇,她一旁的司画低着头,一言不发。
孟嬷嬷和王嬷嬷僵持的时候,安朝殿的大门打开,苏锦瑟穿着月牙白的衣服,被人扶着出了门,脸颊苍白,眉心灰败,看起来极为憔悴。
王嬷嬷一见她脸色,立马上前扶着她,心痛地说道:“娘娘怎么不多休息啊,可别在操心了,都是小事,殿下知道又要大发雷霆了。娘娘身子还未利索,可要好好休息啊。”字字锥心,声声泣血,好似苏锦瑟真的大病未愈,内心极为心痛。
吉祥最是七窍玲珑,很快就想明白了娘娘的打算,立马接了下去,唉声叹气地说道:“孟嬷嬷也算看到了,实在不是我家娘娘驳了贵妃娘娘的面子,是这几日天气大变,入了夏却还倒春寒,娘娘自幼身后在太原,一时水土不服,这才照成了误解。”
“是了,不过贵妃娘娘最是大方,想必也不会埋怨太子妃的吧。”如意也隐约摸到了一点路子,立马上杆子逼着人递话,可一张小圆脸又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王嬷嬷看在眼底,在心底满意地点点头。她眼角一瞟,见司棋司画低着头,站在身后,木柱子一般愣愣的,眉峰一耸,有些不悦。
吉祥最是沉稳,如意最是机灵,两者互补按理是最合适照顾自家姑娘的,奈何姑娘喜好美色,司棋司画不仅长得好,而且一个下棋好,一个打牌好,平日里往姑娘面前凑,竟然悄无声息地占了姑娘身边的位置,可这两人的性子却是让她看不上。
孟嬷嬷被两个小丫鬟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咽下一口气,对着苏锦瑟恭恭敬敬地说着:“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体弱竟未备礼,实在失礼,还请娘娘恕罪。”
苏锦瑟压着嗓子,低声说道:“不碍事。”声音沙哑低沉,确实像大病了一场。
“娘娘的病可请了太医来看,太医院的张太医最擅长风寒,不如请张太医来看看。”孟嬷嬷今日是典型不打听点什么不会撤的厚脸皮,自顾自地说着。
苏锦瑟假意咳嗽一声,摇了摇头:“不必,我请了擅长儿科的石太医看了一下。”
“儿科?”孟嬷嬷一惊,眼睛下意识地往苏锦瑟的肚子上看。太子和太子妃成婚也是一月有余,太子勤勉政事,所以东宫是没有妾侍的,而且据说太子日日留宿安朝殿,太子妃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艳而不妖,纯而不幼,太子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一月的时间,算算也是可是的。
她这么一想,眼睛就止不住往苏锦瑟肚子上滑去,嘴里小声附和着:“这倒是,石太医也最擅长女子之术。”
苏锦瑟抿着唇羞涩地笑着,倒也不说话。
“等我痊愈,自然会亲自去拜访贵妃娘娘。这是嬷嬷看我今日确实身子不利索,若是传了病气想来也不好。”苏锦瑟文文弱弱地细声说着。
微微下垂的睫毛,苍白无辜的脸颊,软软弱弱的样子。
“那还不是昨日娘娘听了一些小/贱/蹄子的胡言乱语。”孟嬷嬷状似无意地笑说着。
苏锦瑟茫然地抬起头来,无辜说道:“什么胡言乱语,我昨日在床上歇了一日,殿下送来的玩具都不曾仔细看过呢。”她羞怯地笑着,眼中露出点点笑意,新婚夫妇的羞涩悸动展露无遗。
孟嬷嬷眼珠子一转,又看了一眼太子妃的肚子,想着也算得了一句话,而且太子妃的肚子也算重要的事,必须早些带回去跟娘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