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真羽
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她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若是她有能力保护自己,又何须江玄替她出手?
她明明知道,他们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人,行事手段,永远也不可能相同。
姜虞把少年的指尖拢在手心里,捂了好一会,才算把他的手捂暖了。
这时江玄忽然开口,对耿老儿说道:“闻雁前辈的尸骨在何处?身为淮阴西门氏的后辈,我想前去拜祭一番。”
耿老儿听了此言,眼睛立刻就红了,又磕头拜了两拜,抹泪道:“世人皆唾骂我家少爷,想来唯有与他境遇相似的风雅公子您,才能理解我家少爷的痛苦了。”
耿老儿站起身,道:“风雅公子请随我来,我带您去看我家少爷。”
耿老儿连地上的尸体也不管了,跌跌撞撞地朝乱葬岗深处走去。
江玄和姜虞跟在他身后,踏过乱石丛,白骨堆,终于来到一处避风向阳的山坡旁。
一具尸首分离的白骨静静卧在山坡下的土坑中,身旁放着一柄烂木头削成的剑,那剑削得歪歪扭扭,做工很是拙劣,显然不是出自正经匠人之手,多半就是这耿老儿自己削的。
土坑旁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有粉有白,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耿老儿走到那具白骨前跪下,泣声道:“少爷,你看,这么多年了,除了我耿老儿,终于还有别人愿意来看你……”
耿老儿话未说完,忽觉劲风掠面,一道巨浪般的气劲从他眼前掠过,重重地打在脆弱的白骨身上。
哗啦——
白骨顿时四分五裂。
接着又是几道气劲打来,白骨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摧残,轰然一声化为白色粉末洒落在泥土中。
江玄衣袖一扬,打出一道掌风扫向坑中的骨灰,骨灰被掌风扬起,纷纷扬扬散入哀草丛中,眨眼间便被夜风吹散了,再也聚不起来。
耿老儿扑向土坑中,抓起那柄木剑指着江玄,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叫道:“你骗我!小兔崽子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耿老儿嘶喊着,举剑朝江玄扑来。
“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我家少爷,我和你拼了!我和你拼了!”
江玄身形如幽魅,随风摆荡,那耿老儿左砍右刺,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江玄望着这老仆涕泪交流的面庞,心中没有一丝怜悯之情,有的只有满腔血仇和深刻到骨子里的恨。
“真是可笑,西门闻雁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又不是真地是柄铁石打造的剑,他完全可以选择不听令行事。”
“可他选择领命而去,他不仅去了,他还残杀了上百条无辜性命!”
“他和他背后的主子,谁也不无辜,全部都该挫骨扬灰,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耿老儿停下脚步,拄着那柄木剑吁吁喘气,瞪大双眼,惊恐道:“不对,你不是西门风雅,你到底是谁……”
少年嘴角微勾,弯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微笑着说道:“金丝楠木棺材,麒麟家徽?”
“西门闻雁,他配吗?”
少年脚下亮起传送法阵的淡淡金光,他和少女并肩而立,二人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谶语般的告诫。
“拿好那些灵珠,好好活着。你最好活得够久,活到……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第85章 回归冬藏
金光漫过眼帘, 又倏然如潮水般退去。
姜虞再睁开眼,又回到了剑门关外的山坳中。
她不自觉地动了动右手,感觉和江玄交握的手掌心里冷汗涔涔。
江玄显然也觉察到这种变化了, 他沉默地从袖筒里抽出一条锦帕, 翻过姜虞的手掌,轻轻为她拭去掌心的冷汗。
他低着头,长睫低垂,敛去眸中情绪, 淡声问道:“你害怕?”
姜虞脸色苍白,不知该怎生回答他这个问题。
害怕吗?
她怕江玄吗?
这些时日以来, 他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充满独断专行意味的温柔,和他偶然间流露出来的脆弱, 还有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 几乎叫她忘记了他原是个乖戾狠绝的性子。
他或许在某方面不通人情,却绝对洞悉人性, 知晓要怎样从精神上碾压一个人, 才能让他瞬间崩溃。
就比如他对那个耿老儿。
他先是赠予耿老儿灵珠,让他满心欢喜,以为多年心愿终于能够实现, 却又在下一刻,当着他的面, 生生轰碎了西门闻雁的尸骨, 让西门闻雁永远再不可能“入土为安”。
而这一切,却是他一步一步用言语设下陷阱, 诱使耿老儿带着他去做的。
让耿老儿燃起希望, 下一瞬,却又让他彻底绝望。
那一瞬间姜虞心中无法自控地涌起一种战栗感, 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与狼共舞的恐惧,这种恐惧比上次在黑水城中直面江玄大开杀戒时更为深刻。
抑或是今夜之事重新唤起了埋藏在她心底深处的恐惧,并且让她无法自已地生出了一点退却之情。
夜风寒凉,拂动二人的衣衫。
少年抬起手,想帮姜虞把腮边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姜虞却似乍然受了一惊,不禁将身子微微朝后一仰。
少年的手指就这边悬空在她脸颊旁边,只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她的脸。
少年的眸色沉了沉,心中不觉有些懊悔。
他今夜本来只是想去套话,若非耿老儿不断地在他面前为西门闻雁那个刽子手大诉冤屈,他最后也不会做出毁人尸骨的事情。
便是要做这样的事情,也该避着姜虞。
他在黑暗中沉沦多年,杀人放火、毁人诛心的事情见得多了,姜虞却与他不同。她终究不过是个被长辈保护得太好的小姑娘罢了。
少年的手指微微伸屈,最后轻轻落在姜虞脸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怕我?”
姜虞掀起眼睫,默默地凝睇少年的双眸。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对她说道:在原著里,原主最后就是死在眼前的少年手上。
“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心底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对,但你“杀”了“我”。
江玄到底说不来那些花言巧语的情话,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才能表明自己的心迹。
姜虞看到江玄罕见地流露出这般低声下气、小心翼翼的姿态,就慢慢软了心肠。
她不质疑自己对江玄的好感,却仍有些犹豫彷徨。
喜欢是一回事,相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真能彼此契合,成为一对恩爱的眷侣吗?
姜虞抬起手,覆在江玄的手背上,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先把传送法阵的痕迹抹去吧。”
二人合力抹去地上的阵符,收起法器,姜虞重新牵起江玄的手,和他并肩朝来路上走去。
夜色深深,群星闪耀,月辉如水。
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长长的,随着二人的走动若即若离。
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处时,江玄忽然停下脚步,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耳旁,直直地看着姜虞双眼,郑重地立誓道:“我,灵州江氏第十七代嫡次孙,江氏思余在此立誓,往后必然不负阿虞,定会一生爱她,护她,若违此誓,愿以此身承受九重天雷,身化飞灰,不得好死。”
姜虞被他忽然间赌咒起誓吓了一跳,等想起来要捂他的嘴时,已经来不及了,江玄早已一口气说完了誓词。
姜虞顿足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信我,我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叫你信我。”
姜虞:“我没有说不相信你。”
“你的嘴巴没有说,你的眼睛告诉我了。”
姜虞忽然有点体会到上次自己胡搅蛮缠时,江玄的头疼了。
她只能更用力地握住江玄的手,用撒娇的方法来转移话题。
“江玄,我累了,好想回去睡觉。”
江玄走到她面前,背转过身,半跪下来。
“上来,我背你。”
姜虞顺从地伏到江玄背上,被他背了起来。
江玄背着她慢慢地走,姜虞本来只是想叫江玄不再专注在“她信不信他”这个问题上,但趴在江玄背上实在太舒服,走着走着,她就枕着江玄的肩膀睡了过去。
直到江玄把她送回四方楼的客房里,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替她除了鞋袜,她才猛然惊醒,伸手拉住江玄袖子,轻声说道:“明日我和你们一起入剑阁寻人,你来接我,好不好?”
江玄半跪在踏脚上,低头在少女额上亲了一下,道:“好。”
姜虞这才闭上双眼,安心睡去。
第二日清晨,江玄伪装成刚刚寻人归来的模样,回到四方楼中略作休整,绕去绕去姜虞房中,等姜虞梳洗用饭完毕,便带上姜虞一起进入剑阁寻人。
这两日来,西门家的弟子几乎把剑门关中每一寸土地都踏遍,把每一块岩石都翻过来看过,可搜来寻去,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连半分衣角都没能找到。
姜虞自然知道她再走这一趟,也是于事无补。
但这一趟她却必须要走——因为她的目的并不是找到诸葛绮红,而是让姜玉误以为她掌握了什么证据,从而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果然,姜虞前脚才刚踏入剑阁,后脚江玄的人就偷偷来报:姜玉也跟着二人进入了剑阁。
姜虞得报后,和江玄对视了一眼,道:“先带着她在剑阁中绕路,然后再趁机甩开她,尾随在她身后,看她会去何处。”
江玄点了点头,故意和姜虞往那些曲里拐弯,重岩叠嶂的山路上走。
姜玉远远地尾随在二人身后,不敢跟得太近,生怕被姜虞二人发现——尤其是江玄。
这位江少主看起来是位温润君子,实际上心黑手狠,上次在游仙村中他毫不留情地用神机火铳打伤诸葛绮红的腿,给姜玉留下不小的阴影。
姜玉心中也很是纳罕。
系统不是说这位主儿是朵纯净无害的白莲花吗,她怎么看这就是朵黑心莲呢。
姜玉想得有些出神,一错眼,才发现前方两道人影竟不知何时不知所踪。
姜玉安慰自己:稳住,稳住。他们未必就是发现了什么,她不能自乱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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