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语心言
摊主笑眯眯的收起了那根金页子卷。
往前的摊子一个接一个,摆着做彩头的东西五花八门,只有李苒想不到的。
有个摊头,甚至放了两块青砖,表示彩头是两百亩良田,还有两家,彩头都是一个十七八岁,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李苒看着女孩子,五味俱全,却又理不清什么感受。
这样把女孩子摆在摊头明码标价出售的,她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见到过两回。
桃浓只扑金银,其余一概不理会。
周娥背着手就是看看,一把不扑。
李苒看中的东西就五花八门了,看中什么就扑什么。
她甚至看中了一个活泼可爱,两个月大小的狮子狗,不过她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实在没法对一个小生命负上十几年的责任,这个她没敢扑,怕万一扑到。不过多看几眼,就过去了。
三人从东逛到西,李苒扑什么都输,荷包里十来根金页子卷输了个精光,桃浓却是财星高照,赢多输少,足足赢了二百来两银子,换成银票子塞进荷包,哈哈笑着,走一步拍一下荷包。
桃浓哈哈笑着表示,下个月,下下个月,她都要歇着了!而且,今天晚上她要宴宾客!
照桃浓的打算,她要租条最豪华的花船,再叫上几个歌舞伎,撑到金明池中间赏景吃饭。
可这会儿还太早,花船都还没出船坞,遗憾之下,桃浓挑了附近最好的酒肆,净挑贵的不管好不好,点了一大桌子,又要了四五样新酒,三个人吃的喝的,不过十分之一。
从金明池出来,醉熏熏的桃浓叫了相熟的马车送她回去,李苒上了车,坐在车上,想想就笑,桃浓请的这一顿晚饭,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得来容易不珍惜。
李苒喝了不少酒,斜靠在车厢门口,眯眼看着不远处灯火点点的金明池,和远处一团明亮的京城。
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有个一年两年,她这一生的愉快,也就足够了。
周娥酒喝的不多,一条腿曲起,舒服的坐在车前,断断续续的哼着支不知道什么调。
马车走的不快,一点点越过金明池,进入金明池和新郑门之间的黑暗之中。
李苒拿着只垫子,垫在头和车门框之间,正摇摇晃晃的似睡非睡,一声突然无比的惨叫惊的她一跃而起,在她跃起的同时,周娥一脚把她踹进车里,几乎同时,刺耳的刀剑撞击声在李苒面前响起。
马惊了,有人砍断了缰绳,大车猛的往前扑倒,李苒一头撞在前车厢板上,没等她挣扎着爬起来,车子又是一阵剧烈晃动,砸向另一边。
木头的破裂声中,车厢裂开,李苒被人抓着腿一把揪出,塞进一只黑布袋里,提起袋子甩了出去。
李苒努力保持着清醒,听着、感受着身边的动静。
她被甩起来,甩到……应该是马,是马背上,背朝下,好疼,她被翻了个个儿,现在她面朝下趴在马背上,好受多了。
马跑的很快,马蹄声急促非常却节奏分明,不只一匹马,很多马,好象分开了,又分开了……
这是一群精英,打劫的精英。
他们对她,象对货物一样,李苒头朝下趴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中,没多大会儿,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李苒用力压着那股子要狂涌而出的哎吐,一口一口往外吐,她不能一口气吐出来,那样很容易呛死。
李苒胃里的东西吐净,头发浸在她那些呕吐中,慢慢调整着呼吸,已经跑了很久了,马蹄声开始拖沓起来。
马扬起前蹄,骤然而停,在李苒被掀下马之前,她被人提起抛出,再被人接住,还是趴在马背上,好象有三四匹马,大约又要跑到马力疲竭了。
好在,刚才那一扔,把她吐出来的那些东西,扔的到处都是,不在集中在她头上,这让她好受多了。
那一声惨叫,应该是车夫,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周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李苒心里一片酸涩苍凉。
第55章 死局
李苒觉得马跃跳的频率增加了,应该是离开大路,进了树林。
马蹄的每一次落地,都是踩着落叶、踩断枯枝的细碎声音,弹起的枯枝不时砸在她头顶的布袋上,横生的树枝从布袋外拍过,砸的拍的她身上脸上生痛。
马冲过一条小河,或许是山溪,水溅上来,打湿了布袋,也打湿了李苒的头脸和脚。
这一次换马的时间,比上一次早了大概半个小时。
李苒依旧是被抛起扔到另一匹马上。
夜已经深了,李苒的斗蓬在被装进布袋前,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这会儿她头发湿透,靴子里灌着水,薄薄的布袋虽然结实,却挡不了寒风,李苒冷的发抖。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一阵阵的寒战,马被勒的略慢了慢,李苒连布袋被稍稍提起,布袋外面裹上了一件毛皮斗蓬。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能给她裹上这件斗蓬,一时半会的,至少她性命无忧。
四周十分安静,树枝和落叶声不见了,马蹄声不再响亮,撞击地面时的声音沉重而闷钝,这是用绵裹上了马蹄,他们开始尽可能的隐蔽行踪了。
看来绕来绕去甩掉追兵的过程已经结束了,他们开始去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李苒咬着舌尖,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这一次马力疲尽的时候,李苒被扔上了一辆车。
有人解开布袋,推扯着布袋,将李苒抖出来。
“呃!”
抖出李苒的,是个十分面善的婆子,瞪着李苒糊了满身满脸满头的呕吐物,恶心的一声呃,差点吐出来。
李苒慢慢坐起来,后背贴着车厢,看着婆子。
“委屈姑娘了,我让他们拿起水来,姑娘擦一擦。”婆子上身往后仰的更厉害,比李苒更加紧密的靠着车厢板。
不是因为害怕李苒,而是,刚才抖出李苒的地方,到处都是脏到没看到的呕吐物,实在是让人恶心极了。
婆子用力敲了敲车窗,车窗从外面拉开,婆子将头伸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缩回头,看着李苒陪笑道:“姑娘且忍一忍,这就找个地方,让姑娘沐浴洗漱。”
李苒没说话,也没动,在车厢内一豆灯光下,安静的看着婆子,等婆子说完,垂下了眼皮。
刚才车窗打开时,她看到了几缕晨光,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前。嗯,她对在马上的时间估算,没有太大差别。
那几缕晨光给她一种扑面而来的感觉,那边是东方,那这车,不是往北,就是往南,不会是北,应该是往南的。
荆湖方向么?
车子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婆子先跳下车,伸手想去扶李苒,手伸到一半,却又犹豫起来,这位姑娘身上那些,实在太恶心了。
李苒没用她扶,慢慢挪到车门口,慢慢下了车。
车门正对着一扇房门,车门和房门之间,间隔不过一两尺,两边都竖着高而黑的步障,步障内,只有她和婆子。
李苒垂下眼皮,径直进屋。
屋里热水沐桶澡豆帕子等等一应俱全,四角放着烧的红旺的炭盆,炭盆之多,炭火之旺,让这屋里暖和的闷气而燥热。
李苒脱了衣服,先舀水洗头,再舀水冲干净身上,这才踩进沐桶。
这一夜,她冻的太厉害,要好好泡一泡,驱一驱寒气。
她不想死,那这会儿,就最好不要病倒,好在,她现在,比初进京城时,强健了许多了。
泡了一会儿,李苒伸手从旁边澡豆盒里拿了粒澡豆,放在水里泡了片刻,用力捏开,细细闻,仔细看。
这是芸香堂最上品的澡豆,芸香堂从前是荣安城老字号,现在是京城最红火的胭脂水粉铺子。
李苒泡出了汗意,用澡豆慢慢洗了手脸,从沐桶里出来,再次舀水冲了遍,擦干身上,一直站在旁边的婆子忙托了衣服送上来。
照理说,该她侍候姑娘沐浴,可最初她看的实在太恶心,等李苒开始脱衣服,那份从容,和从舀水冲头发起,行云流水般的一步一步,让她有种无从插手的感觉。除此,李苒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那份冷漠,那份拒人千里之外,以及,那份血脉,让她生出了无数怯意。
李苒穿上衣服,弯腰垂头,用帕子擦头发上的水。
擦的差不多了,李苒接着穿齐了衣服,看向婆子。
婆子被她看的竟然慌乱起来,“姑娘要是……咱们还得赶路。”
李苒抬脚往紧闭着的房门走。
婆子反应过来,抢前一步,拍着门叫道:“姑娘好了。”
门从外面推开,还是屋门对着车门,还是那两道步障,李苒目不斜视,径直上车。
车里的铺垫都已经换过了。
婆子急急跟进车里,车门从外面咣的关起,几乎同时,车子往前冲了出去。
关上门之后的车厢,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李苒挪了挪,背靠着一侧车厢躺下。
在车子里,她能感受到的信息太少了,唉,她感受再多的信息,又有什么用?车厢之外,不管哪一方,他们知道的,都比她多的太多了,她还是歇一会儿吧,养好精神,以及,不能病倒。
婆子摸到火镰,打了火点着灯时,李苒已蜷成一团,闭上眼睛,呼吸绵长,她睡着了。
婆子呆看了片刻,欠身拿了条丝绵被,小心翼翼的给李苒盖在身上。
车厢里暗沉无天日,李苒凭着自身规律无比的生物钟,以及每天两次停下来吃饭出恭,算着一天,又一天……
她被搭在马背上跑了一夜,在这个严实的车厢里,日夜不停的跑了三天两夜,中间车厢被抬起来,换过三次,不知道是车轮子跑坏了,还是换车以掩人耳目。
李苒每数过一天,心就往下沉一点,她离京城越远,能活下来,能活着回到京城的机会,就越小。
皇上把她当作活饵抛出来,是用不着,也不会在意她这个饵能不能收回去的。
某种意义上说,她这个饵要是被吞吃了,或是在被咬饵而走的过程中死了,那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的话,新朝就有了无数发挥的余地,对新朝、对皇上才是最有利的。
至于另一面,她对不管是复国,还是建国,以及类似的丰功伟业没有半分兴趣。
她肉体里的那一份血脉,更是简单明了:对这份血脉真正的尊敬和遵从,是遵从仁宗的旨意,要么,作为陆家人死去,要么,顺天应命,好好活着,但要以和陆家无关的身份。
虽然她很想活着,可她也不会为了活着,就能做一切事,比如出演一个假装有一身家仇国恨的复国者。
她要是不能配合他们,那就是死了比活着好。
唉,对两边来说,她的死,都比她的活更有价值。
区别仅仅在于,她死在谁手里。
新朝的皇上肯定想让她死在另一面手里。另一面,肯定想把她被杀这件事,稳妥确凿的扣到新朝和皇上的头上。
两边都愿意她死,都希望她死在对方手里,或者,看起来是死在对方手里。
这中间,有一线活路。
李苒安静的躺在颠簸的车厢里,闭着眼睛,一点点细想她的处境,在上下车之间,小心的观察着周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算着时间。
又过了一天一夜,入夜时分,车子进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