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在监室飘荡的那个人似乎快乐极了,一会在何春花面前停住扭两下,一会在柳燕铺前停住,握着那凄惨的被压瘪的纸袋用力给她脸扇风,其余时间便是不停地左飘右荡,浑身散发着快来打我呀的快乐气息。
何春花觉得,若她再忍下去,她就是个王八。
愤怒让人失去理智,忍无可忍的何春花终于在柳燕的期待中狂怒下了板床,竟是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光脚冲到监室门口,冲着那离此处甚远的值班室大声吼叫:“警官!警官!有人欺负我警官!!”
刘云卿第一时间将手中罪证扔到了何春花铺上,然后手脚利索的爬上了床铺,赶紧抖了被子盖好躺下。
何春花狠狠吸了口气。
太……奸猾了!还想毁灭证据?休想!
蹬蹬几步回了床铺,何春花抓过两个瘪瘪的纸袋,狠狠扔到了刘云卿铺上。
刘云卿抓过,随手就扔了回去。
何春花怒气冲冲的再回扔过去。
刘云卿亦抓过回仍。
值班干警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此二人你来我往,似乎剑拔弩张下一刻便要大打出手的模样。
小干警一个激灵,反手抽出腰间别着的警棍,对着他们二人戒备喝道:“下来,都去墙角,抱头蹲下!快点!”
刘云卿麻利的下了床,第一时间冲到墙角抱头蹲下。
何春花也是颤着浑身的肉,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赶紧在另一个角上双手抱头蹲下。
小干警的脸色方好看了些。
阴厉的眼神在她们二人身上划过一圈,小干警几许愤怒的出口:“这个月的评分都不想要了不是?刘云卿怎么又是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分些!你还想不想要今年的减刑名额了?!”她究竟做了什么孽,一到她值班的时候就出事,偏偏出事的还是她管辖下的小组。
整个三区的女犯共被分成三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一个负责干警,平日里女犯的所有事情都由本组的责任干警管理,每组女犯大概二十几人。可以想象,一人要管理这二十几个形形色色秉性各异的女犯,看着她们要完成劳役任务,学习任务,看着她们本分遵守纪律不闹事,直至她们刑期满了被放出去,期间将会是何种艰难?
从警校毕业至这里,她才度过不过两个月的光景,刚来时她也是热血沸腾立志要好好改造她们,在此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可不过两月,她的斗志,她的热血,已经被消磨的一分不剩。不提别的,光看上月的工资条,因刘云卿闹妖之故,她被领导狠批了一顿不说,还扣了她足足八百块钱!
八百啊!她如今还只是拿着实习期的工资,这八百块一扣去,工资卡里还剩个鸟!让她这个月吃土吗!
小干警满眼的愤怒,瞪着她们二人:“你们说,刚才为什么要打架?”
何春花刚欲开口,却吐血的听见旁边那厢恶人先告状:“警官,何春花她欺负我!”
一口恶气直顶脑门。何春花头昏眼花,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可以达到叫救护车的指标了。
小干警犀利的眼神嗖的看向何春花:“你为什么欺负她?”
何春花冤枉极了,委屈的大声辩解:“警官,是她先欺负的我!”说完后又觉不对,忙改口说:“我没欺负她警官,一直都是她欺负我,你看,都将我折好的袋子给捏爆了!”
小干警定眼一看,可不是,那凄惨惨躺在地上的两个报废纸袋,可不就是分配给她这个小组的劳役任务?
顿时觉得血压有点高。按规定,小组内报废率的高低,也决定了她每月工资扣的多少。
“谁,谁弄坏的?!”
小干警愤怒的声音令刘云卿觉得不好,反手一指何春花,先下手为强:“是何春花弄坏的长官!”
何春花慢了一拍,继而愤怒的瞪着牛眼冲刘云卿吼:“麻蛋你贱人!敢做不敢当,你还是不是个老娘们了!”
刘云卿不甘示弱:“你才是老娘们!老娘是快乐的小仙女!”
监舍其余人此刻觉得胃疼,有点想吐。
小干警觉得心有点累。
她疲惫的看向在床上正襟危坐的两人,问:“你们看见是谁弄坏的吗?”
柳燕大声道:“报告长官,是刘云卿弄坏的!”
刘云卿立即大声反驳:“报告警官,柳燕是个大坏蛋!她是何春花的狗腿子,何春花放个屁她都会幸福快乐的直喊,真香!她的话不能信!”
何春花:手痒,好想打人怎么办?
柳燕:好想撕了那张嘴……好想哭。
小干警的后背都佝偻了半寸。她觉得,若再于此间待下去,她将会是整个三区有史以来第一位被120拉走的干警。想想届时她口吐白沫躺在担架上,整个三区女犯兴高采烈扒着栅栏,对她指指点点唾沫横飞犹如看猴般的情形,小干警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
索性也不再问了,反正都是她们惹出来的事,便罚她们二人将她们监室里所有纸袋子都叠了。若是完不成任务或其他敢代劳,明天起任务就加量。
第4章
不提刘云卿和何春花二人是如何相看两生厌的折纸袋折到半夜,总之第二日起来时,两人的脸上都有菜色,眼底也都如约定好了般蒙上了一层浓浓阴影。
六点监舍准时开封,刘云卿随着大部队一同上厕所,洗漱,晨练,之后去食堂吃饭。
因监规约束,吃饭时一个监室的女犯必须坐在同一张桌,因而打好饭之后,301监室的四人便又聚在了一处。
刘云卿和张甜甜并排坐,何春花和柳燕并排对面坐。刘云卿对何春花,张甜甜对柳燕。
吃饭是刘云卿一天当中最快乐的事情。食物是她目前汲取能量的唯一途径,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打搅她进食的心情。
刘云卿左手握勺右手握筷,扒饭扒的欢畅,对面的何春花握着两根筷子巴拉着碟里青菜,听着对面那如小鸟啄食般欢快的进食声,愈发的食不下咽。
青菜里一大块白的能腻出油的肥肉跃然而上,趴在青菜上面,那油腻腻的色泽泛着光,筷子稍微一戳便颤呼呼的,就犹如她浑身上下的肥肉。何春花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白胖胖的爪子,再看眼那肥肉,便嫌弃的别开了眼。
食堂的饭总体来说还算可以的,每顿都有荤菜,可这荤菜很多时候都只是一两块肥厚的肉块,夹杂着与青菜炒在一块,至于能分到瘦肉还是肥肉,全看当天运道怎么样。很显然,今个她何春花走背字,分到了一块肥肉。
正兀自嫌弃着,一块瘦肉夹到了她的米碗中,何春花抬眼看过去,身侧那柳燕笑的如花般:“老大吃我的,我的这块是瘦肉。”
何春花满意的刚要绽放个笑容出来,却眼尖的瞧见,那斜对面的张甜甜小透明,此刻竟狗胆滔天的将她碗里的那块瘦肉嫁给了身侧的刘云卿!
张甜甜做完这一切后,忙低下头拼命扒饭,以躲开斜对面何老大那吃人的目光。
何春花肺都要气炸了,想她何老大的威信何曾被这般挑衅过?
刘云卿则疑惑的看向身侧的小透明,那小透明被看的没法,只得小声嗫嚅道:“我,我不喜欢吃肉。”说完,便又低头猛扒饭。
刘云卿听了这解释便信了。转过脸依旧欢畅的扒饭进食。
何春花觉得她已经气饱了,可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面前所有饭菜吃的一滴不剩,因为这里是不允许剩饭剩菜的。此时此刻,她机械的嚼着饭菜,听着对面欢畅的啄食声,当真是味同嚼蜡。
哨声一响,刘云卿便已经昂首挺胸的排在队伍之首,并非是她多么受器重的原因,而是因为,她长得矮。
又是一声哨响,她便精神抖擞的阔步向前,那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模样,看的后排的那个女犯多次生起要一脚踹上将她踢飞的念头。
今日刘云卿一到工地便挑战下一次搬运四块砖,可没走两步便不成了,手抖腿抖几次差点摔个跟头,直吓的她再不敢越级挑战。要是她一个不小心将那青砖摔碎,只怕那吴芳便不会再允许她继续待着,怕下一刻就令她麻溜的滚回监狱工厂做工。
只要一想到那嗡嗡嗡的机器声,她就头痛,两厢一对比,内心真的就觉得这搬砖搬石头的活太轻松了,万万不能有失。
思及至此,她便不敢再托大,本本分分的捧着三块砖来回,大不了多跑几趟便是。
吴芳几次过来查看,见那身板瘦弱的刘云卿做事还算勤快,未出什么岔子,也未拖累大家的进度,便放了心,默许了她继续留在工地做活。反正其他女犯哭爹喊娘的不愿意过来,如今她自愿顶个缺,也好。
一连十多日,刘云卿的日子都是这般过得。
也不知是不是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虽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可如今的她也并不觉得多么枯燥和难耐。虽也多少向往着墙外的生活,可她如今接收的记忆零散混乱,若真出去了,如何谋生,又如何面对原身的亲朋好友?光想想都脑仁疼。更何况如今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心里就更没着落了,与其一无所知的出去了,万一遇着个什么被动挨打,还不如暂且在这养好身子,以谋来日。
怀着这种信念,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她首先做的就是给自己打个气,告诉自己要提起精神,充满干劲,好好搬砖。
所以她特别听柳燕哼小曲,就那首,那个‘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简直令她爱死了。
何春花面无表情的叠着被子,耳朵听到上铺传来刺耳魔音循环反复,突突的只觉得脑壳疼。
柳燕也面有菜色。红艳艳的唇几次蠕动着,似乎要出口去制止这场惨无人道的折磨,可话到了嘴边又窝囊的给咽了回去。
这真不能怪她软弱,连何老大在那刘云卿手里都讨不得半点好处,更何况是她呢?那岂不是白白的将嫩嫩的脸蛋凑过去让人揍?没瞧见近些时日她们何老大都隐约暂避那刘云卿的锋芒,饶是忍她忍的再难受也兀自强憋着,就怕一个没忍住跟那朵奇葩杠上,届时还不知她能怎么闹妖呢?
反正她跟何老大不过三个月便要出狱,也的确不好再节外生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实在忍不住就两眼都闭上,差不多忍忍就过去了。实在不宜跟这奇葩硬抗。
不得不说,何春花和柳燕此时的觉悟相当高。
拾掇好床褥下床,刘云卿正眼望监舍大门的方向,等待六点开封,却在此时,那何春花极不情愿的过来,冲着那刘云卿伸出了一只手:“拿来。”
刘云卿莫名其妙的扫了面前这只手一眼,然后便直接忽略不计了,继续往那大门处巴巴望着。
何春花顿时脸色大变,睁大了牛眼死瞪着刘云卿,咬牙切齿:“刘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让老娘给你垫?告诉你,没门!老娘还没钱呢!”
刘云卿也有点生气了:“一大早起来的发什么火,无端破坏人家的好心情。你要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可要跟警官告状啦。”
何春花被噎的难受,有点想哭。
柳燕看不下去了,出口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十五。”
刘云卿更觉得莫名其妙:“十五怎么了?”十五还要回家吃团圆饭不成?
何春花气道:“你说十五怎么了?!每月十五我们要给区内老大上供,你快别装糊涂了!”你个XX!
刘云卿睁大了眼,上下直扫视何春花:“我一直当你是这片的老大呢,原来不是啊?”
一句话让何春花无地自容。她,她绝对是故意的罢?绝对。
此时已经到了开封的时间,她们必须要出去排队,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何春花只恨恨道:“毒娘子可不是善茬,要是你不交供可就得罪她了。人家好几年前可就放了话了,她外头有黑涩会的势力,谁要敢得罪她,就算这人出了大墙也能让她不好过。我可是提醒你了,你自己掂量一下。”
看着何春花傲娇离去的大身影,刘云卿陷入了沉思,黑涩会是个啥?
第5章
监狱内有个小超市,每月的十五号,可允许女犯前去购物。生活用品不限量,但食物类的是有限制的,同样也需要根据女犯们上月的评分等级来划分相应的购买量。
譬如上月得分30分以上的,划为A级,允许购买100元内的物品量,25-30分为B级,允许购买80元的,以此类推。
像刘云卿这样上个月犯大错得分为鸭蛋的,算是E级,只有20元的购买量。
超市不收现金,她们刚进来时都统一发放卡,可从自己的大帐里划钱进卡,此后凭此卡可以每月十五前去超市购物。
这也是今日何春花伸手跟刘云卿索要的东西。
三区有个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老大,人称毒娘子,因当初她是以贩毒罪入狱,判的也重,30年有期徒刑,不允许减刑。新进来的女犯都听说过她的传奇,也都惧怕她手段的狠辣,饶是被要求每月十五号要从自己卡上划三分之一的帐上供,也大都是捏着鼻子认了,毕竟她们早晚都要出这大墙的,没听说那毒娘子墙外也有人吗?虽她们也不知真假,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呢?
谁也不敢拿这个去赌,毕竟哪个在大墙外还没个亲朋好友呢?
午间吃饭的时候,刘云卿到底从张甜甜嘴里知道了来龙去脉。知道今日可以凭着手里的卡去超市买好吃的,纵然只有20元的可分配额度,她依旧兴奋的差点跳起来。
无比开心的询问着张甜甜超市里都有哪些好吃的,又忙在心里盘算着20元大概都能买到哪些,又能买到多少,想象着张甜甜嘴里描述的所谓饼干,所谓薯片,还有那巧克力啥的,刘云卿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至于张甜甜所说的那个什么毒娘子什么的,仿佛世上压根就没这号人一样,她仍旧自顾自的想的开心,浑然看不见对面何春花那吃了屎似的表情。
刘云卿想,如今到了凡人界,身为一介凡人她方知,凡人的口腹欲有多么强!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天天吃食堂,天天那么几样菜,用这里人的话来说,她嘴里都淡出个鸟来!
何春花捏着手里的三张卡,绝望的感知到,刘云卿手里的那张卡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她用来上供的。才20元的额度啊,三分之一才6块钱多点,那个吝啬的奇葩竟连六块钱都舍不得给,非要她硬着头皮的去碰毒娘子那颗毒钉子吗?
晚间下了工,刘云卿连食堂的饭都没心思吃,草草扒完就飞般的飘荡去了那所监狱小超市。此刻超市里人满为患,超市外也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刘云卿等的心焦,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的往里头直瞅,再眼巴巴的看着其他人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从里头出来。
那些或甜腻的,或香辣的,或红烧的,以及各种她说不上来的好闻的气味,隐约从那包装袋里透出些许,慢慢悠悠的传到了她的鼻间,直让她神魂颠倒,觉得口水真的要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