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只有七斤往上的男孩子才能被称为“大胖小子”,比如族里李贵银的刚满月的儿子李兴文就是一个七斤二两,分量十足的“大胖小子”。
王氏对于她儿子比“大胖小子”的标准少了二两,颇为耿耿于怀。
余曾氏知道王氏的心思,当下笑道:“太太,这孩子胖固然是好,但还是更要结实。刚您是没有看到,我和何稳婆打襁褓时,小少爷的腿蹬得多有劲儿!”
“而且咱家小姐被您养得多好!您要是不说,谁能看出咱们小姐刚出生还不到六斤呢?”
王氏一想也是,刚过去的夏至称重,红枣的分量可是庄里几个七岁孩子里的独一份,足足四十五斤!
王氏释然笑道:“你说的是!”
“太太,”余曾氏又道:“这古话说得好‘只愁生不愁养’。这孩子只要能生下来,就都能跟那田里的苗似的见风就长。”
话语间,何稳婆抱着襁褓进屋,然后将襁褓放到王氏的枕头边。
王氏侧脸看到襁褓里儿子红粉色的小脸,咀嚼着刚才余曾氏那句“只愁生不愁养”,心中慰贴:早年她生养红枣的时候,家里要啥没啥,整一个月子的奶水都是靠着族人送的月子礼以维持——日子苦成那样,她还不是一样地把红枣给养大?
现今她家条件这么好,鸡鸭随便她吃。先前她是生养不出儿子没有办法,但现在她既生出了儿子,且还有养红枣的经验,她真是没啥好烦恼的!
第154章 染红蛋(六月初八)
看到月子房的帘子放下,李满囤转身问红枣:“红枣,咱们家现在有多少鸡蛋啊?”
生儿子是大事,得给族人报喜,而报喜得送喜蛋。
李氏一族连自家在内共有三十二户人家。这按照一户送十个喜蛋算,就得送三百一十个蛋。
然后村子里还有十户里正里甲。其中去掉自家和族长一家,也还有八家,这也按一家十个蛋来算就又是八十个蛋。
庄子里有十一户庄仆,这按一家八个蛋算,便是八十八个蛋。
此外城里两个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平常也不家来,吃不到家里的喜蛋,所以也得给他们送八个蛋去。
提到城里,李满囤不禁想起腊八、小年以及刚刚过去的端午都来他家走礼的谢子安,然后便犹豫:是不是也该谢子安送些喜蛋过去?
虽然两家门第差距巨大,李满囤想:但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礼尚往来地上门走礼,总不会让谢家看门人给打出来吧!
所以他还是送十个不,二十个喜蛋过去吧!谢家若是一定不收,那他也就跟红枣先前说的那样正好断了和谢家的走动!
如此三百一十,八十,九十六,二十加起来,就是五百出头,然后还要加上酬谢何稳婆的蛋,自家吃的蛋,明儿使潘安去青苇村接他妹子李桃花时捎给他舅的蛋以及六月初十儿子洗三招待近亲们的蛋——算来算去,李满囤大手一挥,干脆决定准备六百八十个喜蛋。
先前六月初一,余庄头送来的两百个鸡蛋的月例还没有动。此外家里日常养了两窝鸡,现在这个季节每天都能捡十七八个蛋,故而近半个月的工夫王氏自己也攒了有两百个鸡蛋。
“爹,”红枣答应道:“家里现有四百个鸡蛋。够吗?”
“还差一点,不过没关系。红枣,你先把库房开了,让四丫她们把这四百个蛋先拿出来煮了,我再去找一下余庄头头,让他从庄子里给我匀些来!”
庄子里空地多,庄仆们家家都养两窝甚至三窝鸡——庄仆们日常吃不完的蛋都放在铺子里卖。故而几户人家随便凑凑,一准就能给他凑出够数的蛋来。
说完话,李满囤出门找余庄头去了,而红枣则拿了钥匙开东厢房,招呼四丫五丫来帮忙捡鸡蛋——厨房因为有灶烧煮,气温较别处都高。鸡蛋存在厨房,容易散黄。
还有,夏天蚊虫多。被蚊虫叮咬过的鸡蛋也容易坏。故而为了更好的保存鸡蛋,王氏就把鸡蛋存在东厢房的坛子里。
把鸡蛋一个一个的从坛子里拿出来放进竹筐。一筐一百个,足抬出了四筐。
把鸡蛋筐放到井台边,红枣又抓了稻草来扎成把子分给四丫五丫沾了井水擦洗鸡蛋。
四丫不是头回看到四百个鸡蛋,但却是头回看人一气煮四百个鸡蛋,不觉好奇问道:“小姐,一会儿咱庄子要来多少人啊?要准备这许多的蛋茶?”
“蛋茶?”红枣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四丫问道:“没人来。这些蛋都是准备做喜蛋送人用的。一会儿这蛋都要连壳下锅,所以这蛋壳一定得洗干净?”
“鸡蛋连壳煮?”四丫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鸡蛋连壳煮,不就是白煮蛋吗?你们家常不吃?”红枣也觉得匪夷所思。
“白煮蛋?”四丫摇头道:“没听说过。”
“我们家常一般都吃韭菜炒鸡蛋、黄瓜炒鸡蛋、青菜炒鸡蛋、白菜炒鸡蛋,再就是打蛋花汤。”
先前鸭蛋便宜,两文一只的时候,四丫她们家常吃的其实都是炒鸭蛋。然后从市面上出了咸鸭蛋,鸭蛋的价钱涨到四文后,四丫家方才家常吃上了炒鸡蛋。
到了今年,因为李满囤城里的铺子开始售卖鸡鸭蛋,四丫家更是多养了一窝鸡和一窝鸭卖蛋——如今一天能多捡七八个鸡蛋、五六个鸭蛋,家里多收入十来文钱,连带的她家现也能天天都炒盘鸡蛋当菜。
“蛋茶呢?刚你还说你们吃蛋茶的?”
“蛋茶,我们都是只有办事的时候才吃,家常并不吃!”四丫道:“比如我大哥和我嫂子结婚洞房,我嫂子生孩子做月子,都是要打蛋茶的!”
红枣……
如此,红枣想:按四丫的说法,他们庄仆只有办事的时候,才舍得吃整个的鸡蛋,而平常不管是炒鸡蛋,还是烧蛋汤的做法都是方便把少个的鸡蛋分给更多的人吃。
所以,虽说让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庄子里的庄仆们,家常从未吃过白煮蛋。
其实仔细想来,红枣又想:先前她家未分家前,她奶管着厨房,家常饭菜也从未有过水煮蛋不说,就是蛋茶也很少。往往只有家里来客,比如她姑李杏花家来,才会给打几个鸡蛋,待女婿——但这个蛋茶,一般只她爷奶、她姑和姑父以及他三叔、李贵雨他们才有,不说她一家子了,就是她二叔也都经常得没份!
似她家现常吃水煮蛋,说不准还是因为分家前她经常拿炕洞来焗鸡蛋的缘故,以致她爹娘都习惯了整个的剥吃鸡蛋。
好吧,红枣服气,四丫没吃过白煮鸡蛋。那么咸鸭蛋总该吃过吧?
红枣道:“白煮蛋和咸鸭蛋一样洗干净后连壳下锅,然后拿清水煮熟就行!”
提到咸鸭蛋,四丫恍然大悟——她家今年做过两坛,虽说不大成功,没有出油,卖不上价,但家吃味道也是极好的。
“小姐,”四丫又问:“这白煮蛋煮好后也是和咸鸭蛋一样切开来吃,一人一瓣吗?”
红枣……
红枣觉得心好累呀,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这白煮蛋一般都是和蛋茶一样都是整个的给一个人吃。”
“然后,白煮蛋剥开后,若是觉得里面的蛋白蛋黄没味也可以和吃粽子蘸糖一样蘸酱油吃!”
“还要蘸酱油吃?”四丫惊呆了:“这鸡蛋蘸了酱油可不得四文一个,才给一个人吃?”
不过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怎么办?她好想吃啊!
闻言红枣彻底没了脾气,喃喃解释道:“这不是办喜事才这样吃吗?”
不过,红枣暗地里却想:今儿经过四丫这么一说,但是能说通这世的人,吃腌咸菜、腌萝卜、腌肉,却唯独不吃腌鸭蛋的缘故——这世大部分的人家,家常舍不得按人头给吃整个的鸡蛋或者鸭蛋。
这真相,真是现实得让人泪奔!
煮鸡蛋听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却是个技术活。比如红枣这世也是试验许久才试验出了在没有了前世煮蛋神器加持的情况下煮出好吃鸡蛋的正确方法。
但红枣家常煮鸡蛋一次就只煮十个八个,而今天她家却要一气煮几百个鸡蛋——这几乎都快赶上红枣前世食堂大师傅的煮蛋日常了。
现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其中四丫看来是不行了——她压根就没吃过白煮蛋,连带的五丫也不用问。于是,红枣把目光转向了井边腿鸡毛的余甘氏身上。
余甘氏见状立吓得蹲退一步,然后抓着一把湿鸡毛摆手推辞道:“小姐,小人不成。小人在家看过婆婆煮鸡蛋,破裂很多,故而小人至今还从来未曾上手试过!”
红枣……
自从煮鸡蛋神功大成之后,红枣嫌弃她娘煮的鸡蛋都是溏心——不似煮熟的蛋黄能蘸酱油好吃,故而红枣都一直坚持自己煮鸡蛋。
红枣没想到余曾氏这人平常看着不言不语,竟然会回家练习水煮鸡蛋,心中颇有几分感动——虽然看起来余曾氏在家煮鸡蛋煮得不大成功,但她能有这份想头,也算是有心了。
好吧,红枣认命,今儿这四百个蛋,以及她爹一会儿找余庄头匀来的鸡蛋,都得靠她来煮了——谁让她是小姐,是这伙人里的头呢!
享其福,就得担其责啊!
红枣想了一想,然后就安排五丫帮她洗鸡蛋,四丫帮余甘氏继续准备招待何稳婆的饭菜。
生平第一次似食堂大师傅一样要烧煮几百个鸡蛋,红枣不敢托大地煮满一锅,故而先只数了五十个鸡蛋下到锅里煮。
蛋才下到锅里,李满囤就回来了。
听说鸡蛋才刚下锅,李满屯颇为奇怪问道:“这蛋历来不都是上蒸笼蒸吗?怎么还要下锅煮呢?”
红枣……
走进厨房里,李满囤揭开锅盖看到小半锅的鸡蛋,立刻说道:“红枣,赶紧地把鸡蛋全从锅里捞出来放到蒸笼上去蒸。鸡蛋不能这么煮,不然火一大,一锅蛋就全破了!”
李满囤虽然家常的不进厨房,不煮鸡蛋,但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啊——先前他几个侄子出生,他看他后娘染红蛋都是先用蒸笼蒸熟鸡蛋。
得了李满囤的指点,余甘氏很快地就一屉六十,蒸好了六屉鸡蛋。
鸡蛋蒸好,李满屯调了整一钵头颜料用来染蛋。
染蛋比蒸蛋还容易。李满囤拿一个捞饺子的竹耙漏装了鸡蛋放到颜料缸里滚一下,然后捞出来,放在干净的稻草上沥干就好了。
红枣见鸡蛋数多,担心她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也拿了一个耙漏来说道:“爹,我来给你帮忙!”
“这儿不用你,”李满囤摆手道:“这生孩子的报喜蛋都得我这个当爹的来染才行!”
“倒是一会儿余庄头送的两百八十个蛋,你拿到后赶紧洗了上锅蒸熟了才好!”
李满囤说的是高庄村的习俗,但红枣听到李满囤话里的语气,然后再看到他染蛋时,嘴角不可自抑地地上翘却莫名觉得难过——当年她的出生,其实是让她爹失望了吧!
染蛋的功夫,余曾氏出月子房和李满囤道:“老爷,刚何稳婆让咱们不要忙活了,她有啥吃啥,吃了就家去,不耽误咱家的事?”
李满囤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哪里能行?何稳婆辛苦了一回,我咋能连顿饭都不给好好招待呢?”
俗话说“落袋为安”。今儿自王氏平安生产后,何稳婆心里就一直挂心那十两银子的事儿——她恨不能立刻飞回家去使儿子进城报信,然后拿了银子家来,她才好放心。
李满囤家准备的饭菜虽说不错——刚何稳婆可是听到了院里杀鸡的动静,知道今儿这顿饭里有鸡,但比起十两银子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隔着门帘,听到李满囤挽留的话,何稳婆看着天上的日头心中着急,便自己打帘子走了出来说道:“
满囤啊,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还在乎这一顿两顿的?”
“今儿你家里忙成这样,又何苦再特地为我一个人忙一顿饭?而我也这把年岁了,又能吃得了多少?”
“所以满囤,今儿你听我的,你今儿大喜,要忙的事太多,就别再为我忙活了。现厨房里有啥软绵的吃食,你弄些来,我和你家里的一处吃了,就家去!”
“你也别担心我吃不上你家的好酒席。马上六月初十,我还得来给你儿子洗三呢!”
“那天你家要办席吧?”
“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吃饭呢还喜欢喝口酒,你今儿请我吃饭,谁能陪我喝酒?我知道你家有酒,还是好酒,但只我一个人喝有啥意思?所以,倒是我今儿早些家去,你我都便宜。然后洗三那天,我多喝两杯也就罢了!”
话说成这样,李满囤便知挽留不住,只得无奈笑道:“何稳婆,你既这样说,那就这样办吧!只洗三那天的酒席,你一准地得多喝几杯才是!”
“放心吧!”
如此,余甘氏送了准备好的红烧肉、红烧鱼、同心财余、炸肉丸子和两碗鸡汤面进了月子房。不一会儿何稳婆吃完就拎着李满囤给准备的二十个喜蛋的篮子家去了!
一进家何稳婆就忙不迭地叫儿子套车,而她自己则进屋研墨,然后又打开衣橱,拿出橱底下层藏着的一个木匣子来。
打开木匣子,取出里面一本封面写着《高庄村》三个字的自制账本,何稳婆翻到后面空白处写下“李家三房李满囤儿子(空)生辰……”
写完账本吹干收好,何稳婆又拿一张纸重写了八字后折好,出房交给儿子嘱咐道:“赶紧的,这个八字送到城里四海酒楼交个掌柜的,就说是福字一号房客人要的。”
“你一定记住,得掌柜的把这客人寄存的十两银子给了你,你才能把这纸给他,知道吗?”
打发走儿子,何稳婆又叫来儿媳妇许氏:“许家的,你把今儿午晌字写的天干地支拿来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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