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钱老爷,您认识李满囤?”
“何止是认识?”钱多有觉得车夫低看了他,不禁拍着大腿道:“我们是亲戚!亲戚,知道哇!我闺女嫁的就是他的兄弟。”
为了让车夫相信,钱多有以能让路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门高声喊道:“满囤,李满囤哎——!”
回头看到钱多有,李满囤虽然意外,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候后面骡车驶近,李满囤拱手道:“钱叔、钱婶!”
红枣也跟着笑眯眯拱手叫道:“钱爷爷、钱奶奶、钱二叔、钱二婶……”
钱多有看不止李满囤跟他招呼,连红枣都对尊敬有加,自觉在人前很涨了回面子。不禁也学城里人拱手还礼道:“满囤啊,现你可是贵人事忙,难得看见啊!”
闻言李满囤谦虚地笑笑,没有接话,钱多有也不介意,他低头看向红枣。
“暧,”钱多有畅怀笑道:“小红枣,这可有段日子没见了啊,难为你还记得我,知道我是你钱爷爷,哈哈……”
红枣……
钱多有的媳妇肖氏看到红枣也是欢喜异常,连忙从车上篮子里拿了两个金黄桔子递过来道:“红枣,来,吃桔子!”
“这是你钱奶奶家林子里结的桔子,你尝尝,甜不甜?”
红枣上前接过桔子,刚说了一句“谢谢钱奶奶!”,不想就被肖氏拉住了手。
“红枣啊,”肖氏拉着红枣的手感慨道:“上回见你还是春天你三叔三婶家上梁。一眨眼,你就出落得这么好了……”
“红枣啊,你姐妹几个里头就数你命最好,能说到谢家这么好亲,瞧瞧现在连足金头面都戴起来了。将来你妹子金凤能抵到你一半,就好了……”
红枣……
钱多有见媳妇和红枣说话,又转与李满囤说话。
“满囤,你这是带红枣去你爹那儿吃饭吧?”
“是啊!”
“该的,今儿过节嘛!”
“昨儿满园和他媳妇来家还说起你,说红枣的好日子定了!”
“定了!”李满囤赶紧道:“就在八月二十六。您得闲……”
钱多有就等着这句话呢,当下爽快道:“得闲,这哪能不得闲?咱们这么近的亲戚!”
钱多有长子钱广进现在城里开铺子做生意,中秋节刚孝敬了他一身细布长衣裳——现钱多有不差吃喜酒的份子钱,他就拍缺面子!
“那钱叔,明儿我把喜帖给您送去!”
……
几次婉言谢绝了钱多有的上车捎一段路的盛情邀请,钱多有依旧没有让车把式赶车先走。他干脆地下了骡车和李满囤一起步行到高庄村村口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目送钱多有重新登上骡车,红枣收回目光正要跟她爹李满囤感叹几句钱多有的热情,便看到她二婶的娘家大哥从自家院门里出来……
“爹,”红枣旋即改口道:“你又要再多下一张帖子了!”
既然已经请了钱家人,红枣以为没道理不请郭家人。
李满囤闻言笑道:“喜事嘛,当然是要人多热闹才好!”
受够了多年贫在闹市无人问的落魄潦倒,李满囤有意趁这次给红枣办喜事的机会扬眉吐气一回——他要让过去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李满囤也有今天!
自从放下早饭碗,李高地就在堂屋抽旱烟等李满囤一家,特别是红枣来。
对于红枣这个孙女,李高地先前看着还好,结果不想经了这回才知道这是个比她姑李桃花还狠绝的白眼狼——李桃花再闹腾,那都还是关起门来在家里闹,红枣可倒好,直接撂话给族长一脉,一点不顾及他这个爷爷的脸面。
依李高地一贯的脾性,原想跟对桃花一样断了和红枣的联系——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由她自生自灭去。
但奈何红枣不是桃花,她嫁得夫家富贵,能帮衬到整个氏族,故而他即便再不喜欢红枣,在人前也得做出喜欢的模样,不然不说旁人,就是他哥也一准地要说他糊涂。
叹一口气,李高地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心说李满囤怎么还不来?往年这时候——想到往年,李高地脸色一僵,分家也就一年,哪里来的什么往年?
去年中秋,他因为没叫李满囤一家,还被他哥给数落了一回……
于氏坐在卧房的炕上赶自己的绸缎袍子。她听到堂屋里李高地的叹息也只装作没听见。
于氏巴不得李高地对继子一脉失望,如此才能确保她的子孙在老头子心目中的地位。
李满仓进城卖菜才刚家来,正在屋里炕上数早起卖菜的收益。郭氏在一旁激动的看着两串铜钱,压着嗓子问:“当家的,那两筐子八爪鳌你真卖了两百钱?”
“可不是,”李满仓一脸庆幸道:“幸而我进城去得早,城门一开就去了,当时还没什么人去铺子里卖八爪鳌,铺子伙计二话没说就收了我的货。”
“结果我出城的时候就听人说东街铺子不收了,吵起来了,还惊动了衙门!”
“那往后咱们也不能卖了?”郭氏失望道——刚以为开了条新的财路,不想却是场空欢喜。
“再看吧!”李满仓心里可惜,嘴里却安慰道:“这两百文都已经是捡来的了!”
“唉!”郭氏叹息:“主要还是今年枸杞跌价,害咱们损失了十好几吊的收入。加上咱们昨儿刚买了人,一下子又开支了十三吊。”
“买人不能算。你想夏收咱们请了半个月短工就花了多少钱?现买的这对夫妻都是能下地干活的人,此外农闲也能养猪、种菜,帮家里加些收入不说,还能省了你我的工夫。”
“再他两个的儿子,现虽然只八岁,也多少能帮着干点活……”
听到门响,李玉凤自厨房里探出头来。
看到是李满园进来,李玉凤正要开口招呼就看到紧随其后的李满囤,吓得赶紧又缩回了脑袋,但转眼想起她娘的嘱咐和她娘已经给她裁好的胭脂色长袍和绛紫色裙子,李玉凤还是犹豫着从厨房出来怯怯地招呼道:“大伯、三叔、三婶、贵富哥哥、红枣妹妹、金凤妹妹。”
李满囤压根不瞅李玉凤,他回头只看红枣。
先红枣同意李玉凤去桂庄只是出于道义,并不是因为和李玉凤的私交。
红枣可不想因为这事儿给李玉凤或者她三婶子钱氏一个她大方好说话,受了欺负了也受哄的印象。
人都是自己教会别人怎么对待自己的,红枣想:她不说对李玉凤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起码也要让相关人知道,她不是她们所想象的,不计较!
红枣嗤地一声冷笑应道:“玉凤姐姐!”
红枣冷笑声音很大,足够在场所有人听到。
李玉凤脸上努力维持的笑散了——红枣对她根本没有她娘说的面子情。
她当面的嘲笑她!
李满囤见状心中也是冷笑——笑李玉凤的天真和自以为是。
在对他闺女红枣做出这样的事后,李满囤想:这李玉凤竟然还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跟红枣说话,她真以为他一家子人都是没脾气?
善心归善心,不喜归不喜。想拿他一家子的善心来蹬鼻子上脸,那就别怪红枣当众给没脸!
“红枣,”李满囤无视李玉凤,催促道:“快来,你爷在堂屋等着呢!”
钱氏还是头一回看到红枣冷笑,心里不觉一惊:红枣平时见人都是一脸笑,现唯独对玉凤这样,可见她是对玉凤记仇了!
如此她倒是不好显得对玉凤太亲热。
钱氏冲李玉凤点点头,一声没出地扶着李金凤跟在红枣身后进了堂屋。
独李满园看李玉凤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就瘦得下巴露了尖儿,心中不落忍便帮着圆场道:“玉凤啊,在帮你娘做事呢?你爹进城卖菜家来了吧!”
闻言李玉凤赶紧答应道:“三叔,我爹早回来了!”
自七月十五午晌,红枣没有露面,而李玉凤也一直没有上桌,李贵富就隐隐猜到有他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若是早前,李贵富若知道有事瞒着他,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弄清楚。但现在,李贵富城里念了半年书,多少已经知道了点“为亲者隐”的道理,故而当下,即便刚刚听到了红枣的冷笑,他也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他爹身后依礼招呼道:“玉凤妹妹!”
透过卧房的窗,于氏将院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然后心里不免又骂一回钱氏这个赶攀高枝的小儿媳妇。
不过看到李满囤和红枣进屋,于氏又换了一副脸面。她笑盈盈的从屋里出来招呼道:“呦,满囤和红枣来了!满园、贵富、金凤也一起来了?”
“这可真是巧了,这都能刚好碰上!”
李满园一向藏不住话,当下说道:“可不就是巧吗?我刚从村后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大哥和二嫂的娘家大哥在村口说话。”
“若不是我喊一嗓子,还不定要说多久呢!”
郭氏卧房里出来听到李满园的话自觉有些没脸。
郭氏早得她娘几回暗示想来吃红枣的喜酒——这原是处得的好的亲家间常有的事。
这事论理都不该她娘提,郭氏就应该主动去请——她现跟她哥嫂也是儿女亲家了。
但因为玉凤的事,郭氏对她娘的话却只能装聋作哑,不敢应。
郭氏不知道她哥都跟李满囤说了些啥,而李满囤有没有应。郭氏心里着急,偏今儿王氏又没来,她连打听都没地打听——郭氏领教过红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如去年秋天,红枣就坑了她堂妹,她可不敢随便的探红枣的话。
看玉凤没有跟着红枣金凤一起进屋,郭氏借口提热水来泡茶就去了厨房。
灶台边听玉凤说了刚刚的见面,郭氏心中叹息。
“玉凤,”郭氏低声道:“一会儿开席,你记得多吃饭少说话。”
“只要你不主动跟红枣说话,想必她也不会来理你。如此先混过了今儿这顿饭再说!”
李玉凤……
看到红枣一身金光的来叫爷爷,李高地答应一声,从桌上茶盘拣了一个桔子给红枣,结果发现红枣手上已经有了两个。
李高地……
李满囤见状笑道:“爹,刚路上遇到满园的岳父母钱叔和钱婶,他们给了红枣两个桔子!”
李高地一听更要把桔子给红枣了。
“郭家的,”李高地叫道:“你拿个篮子来给红枣装桔子。”
红枣……
“你们来,怎么会遇到钱家人?”在给红枣整装了四个桔子后,李高地方问出心中的不解。
“看样子是进城吃席!”李满囤随口道:“一家子都穿的是好衣裳!”
“哼!”
闻言李高地思起往事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唬得李满园下意识地缩了脖子,钱氏一旁听到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满囤原是无心,见状便成了无奈——两块布而已,李满囤心说:这满园打都挨过了,现还拿此说事,至于哇?
呵呵,他爹若然知道他不年不节就白送了王氏大哥一对羊,然后又城里铺子供了两个外甥陈宝陈玉的吃住,想必一定会气炸了肺吧!
如此,李满囤再看李满仓和郭氏,不觉将往日的厌恶放下了大半。
满仓和他媳妇夺虽然夺了他的祖产,李满囤暗想:但也不完全地一无是处。
起码他再不用被他爹日日拿孝帽子压着,没得一丝自在。
这或许就是红枣前些天让买的什么书里讲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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