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平素家常往来,女眷的走礼都是云氏操持。这是这些年来,谢子安第一次使谢福来要与女客和女童的表礼。云氏当时虽给出了东西,心里却存了疑––谢子安何时亲与女眷送东西了?而且还是金器。
与谢家有金器往来的只有谢家族人以及谢老爷的舅家、谢大爷的舅家以及云氏娘家这三门姻亲。现忽然添了一家,且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如何不叫云氏存疑?
不过这几天,谢子安都歇在书房没进内院,云氏也无机会问。于是云氏便日常的使自己的陪房留心着谢福的动向。
现云氏听陶氏说起谢福是一个人出的门,现又是一个人回来,便就知道事情机密,谢子安不想叫人知道,当下更是留心。
不过今儿是小年夜。一会儿,谢子安要进内宅送灶,她倒是可以问问。
果然,傍晚的时候,谢子安进了内宅送灶。事后又去陪老太爷吃了晚饭,方才来了上房。
和谢子安说了一下年下的往来,云氏乘机问道:“大爷,昨晚谢福进来要了两份表礼。”
“年后咱家请客,要添一张帖子吗?”
谢子安听出了云氏言语中的试探也不以为意––云氏若是不问,他反倒要怀疑云氏掌家的能力了。
“不用,”谢子安摇头道:“这家人和咱们不是一路。”
“你请了,反倒是让他们为难。”
“就一样,尚儿过了年就是十一了。”
“想必跟你打听的人,不会少。”
“若有人问,你就说我的话,谢尚读书要紧,等他十五后再议。”
云氏闻言便是一怔,她娘家哥哥的次女云敏大谢尚一岁,她嫂子探过她几次口风。她想将女儿说给谢尚。
云氏瞧敏丫头相貌才情都是一等的,便也曾问过谢子安意思。当时谢子安也只说两人还小,要再看看,言辞里并未把话说死。
但现在谢子安特与她说谢尚十五岁后议亲,云氏禁不住想,真到那时敏丫头可就十六了。哪有姑娘家都十六了还没定下人家的?谢子安这是拿定主意不和她兄嫂结亲了!
其实云氏也不是一定要和她娘家兄嫂结亲。但她冷眼瞧了这几年,家常常走的这些亲戚里,年岁与谢尚相当的,也确实就数敏丫头出挑。
谢尚的婚姻是桩大事,云氏心里必须有个底。于是,她当即问道:“大爷,您心底是不是有人了?”
谢子安闻言也笑道:“人选,我现倒是有了一个。”
“就是这次送表礼人家的姑娘。”
“今年虽只六岁,但行事大方,口齿伶俐,比你我先前合计的几个都强。”
“不过,这孩子的出身差了点儿。”
“她爹娘,只是普通的庄户。”
“庄户?”云氏一听就急了:“大爷,您说您要给尚儿娶一个庄户家的姑娘?”
“庄户咋了?”谢子安不以为意道:“咱太爷爷和太奶奶,不也都是庄户?”
云氏一口气噎在胸口,竟是无言以对。
谢家是谢老太爷手上发的家。先前的谢家确只是北城外十里谢家村的普通庄户。
谢子安想了想道:“先前我在京的时候,曾使谢福拿了那姑娘的八字混在一堆丫头的八字里去白云观找道士批命。”
“这白云观的道士独拿出这姑娘的八字夸奖。道士说这个八字的姑娘只要今年金秋立住了,必是个在家旺父母,出门旺丈夫的一品夫人的命。”
“一品夫人!”云氏倒吸一口凉气。自家的老太爷当年还是二甲进士。他运筹多年,最高也才做到从二品。这姑娘批命一品夫人,将来的丈夫也就只有宰相,才能相配了。
谢子安淡淡道:“难道我会拿尚儿的人生大事开玩笑?”
儿子从来都是自家的好。谢子安觉得谢尚娶个一品夫人是该的。
“你当知道,‘小富靠俭,大富是命’。”谢子安道:“这姑娘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场大富贵,我自是要留给咱们儿子的。”
“更难得的是,这姑娘出身不高,咱们也不用担心她娘家威大,压着咱们儿子。”
云氏的娘,原就信佛信神。云氏自幼跟她娘进出庙宇,对命运一道,也是极其相信,于是当下问道:“这白云观道士一定准吗?”
“准不准,”谢子安摊手:“总之,京里的人都信他。”
其实是谢子安自己先批了红枣的八字后,觉得这个八字太好,好到他都不敢相信––天德、月德、福星、文昌、国印、金輿、驿马、桃花,八大贵人全聚,而且相辅相成,注定富贵无极。所以,谢子安方才使谢福打听了白云观前去算命,帮他核实敲定。
“巧了,我认识这孩子的爹,原只是个普通庄户,但今秋,确是发了家。”
“而且,他这场富贵,还是我主动送的。”
“我拿我的老北庄和他换了那个黄金酱的方子。”
“那方子说开了,一文不值,但他就是有这场富贵。他赶着我这边东西要得急,耽误不起,才得了这个巧宗儿。”
“不过,我也没亏,我拿那方子给咱爹换了个官。”
这是云氏第一次知道谢子安给公公捐官的幕后。
“而经过那次,我方知道这孩子的爹,就是咱城里第一个制枸杞卖枸杞的那个人。”
“今年夏秋,一场枸杞,给了咱们这地儿多少人,生计活路?”
“这份功德,可不似你们妇人之仁,赶冬天,随便施两天粥,所能比的。”谢子安严肃道:“那孩子的爹,单看八字,原是个绝后代的孤苦命。但现今,他媳妇却有了身孕。”
“若无意外,明秋一准得男。”
“你若不信,可明秋再瞧!”
云氏既信神佛,现听谢子安这么一说,当即就信了七成,踌躇道:“照你这么说,这孩子家现有了一个庄子。”
“嗯,”谢子安点头:“她家城里宅子也置好了,就在南城百岁巷县学对面。而且,她家现还开了个粮店。”
云氏知道老北庄有200来亩地。故而便觉得这孩子娘家也不算太穷。现听得城里宅子和铺子都有,不觉点头道:“她家发得倒是快!”
“可不是!”谢子安也认同:“简直就是时来铁也争光。”
“现在她家干啥成啥,这可不就应了道士批的旺父母这一条吗?”
“而且我和她家几次交易,都从中得了大利。”
“就是昨儿使谢福去送节礼,她家又回了一样好东西。”
“这东西,我若利用好了,咱家眼见明秋又是一场富贵。”
“你说,这不是又应了道士说的'旺丈夫'吗?”
谢子安没告诉云氏谢尚命中带煞,杀气重。他原想着让谢尚习武将来领兵打仗来以煞化煞,但奈何全家,包括老太爷都反对。然后再加上朝廷重文抑武,武将犯错将累及全族,他方才罢了。但谢尚八字里煞气不化,便就不利六亲,所以,先前才搞得族里怨声载道。
这个家,也就老太爷福气大,压得住谢尚身上的煞气,故才养在老太爷身边。
现他既寻到一个能压住谢尚命格八字的女孩儿,又那会在意这孩子的出身。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这孩子自己撞上了他家门,他若不抓住,才是辜负了上天与他儿子谢尚的一线生机。
这就成了丈夫?云氏知道谢子安已是拿定了主意,当下也不与他争论,只说:“这姑娘再好,八字也得和尚儿和合才行。”
“八字也合过了。都是极般配的。”谢子安道:“谢福那儿有批文,明儿让他给你送来。”
八字都合过了。云氏还能说啥,只好说:“姑娘相貌如何?”
“尚儿自幼就爱俏,一般颜色怕是栓不住他。”
“相貌?”谢子安终于皱了眉:“这孩子还小,哪里就能看得出相貌?”
孩子不都是圆脸蛋,大眼睛,和年画上一样吗?这谁能看得出长大后啥样?
谢子安对族里他庶兄弟的孩子漠不关心。他对孩子的印象,除了年画,就是他儿子谢尚和上次仔细打量过的红枣。偏无论是他儿子谢尚还是红枣都是白皮肤大眼睛,所以,直男谢子安竟以为天下的孩子都是一个样。
想了想,谢子安又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便说道:“这孩子相貌应该还行。”
“她八字里带着内桃花,注定能得丈夫宠爱。”
“咱们尚儿既然爱俏,而这姑娘又能得尚儿宠爱,相貌必是不错!”
这话糟点太多,云氏实在懒得批评。她自知扭不过谢子安,当下也不搭话,只想着如何徐徐图之。
“不过,”谢子安话锋一转:“这姑娘的最大问题,是在家不能读书识字。”
这世女子想要识字基本都依赖母亲教导。谢子安见识过了李满囤的字,故而对于红枣的家教不抱期望。
“为了将来她能撑起咱们家的内务,”谢子安皱眉:“我还得生个法子让她爹娘愿意把姑娘给咱家做童养媳才好!”
“这姑娘来咱家后就由你教她读书明理,算账管家。”
“你先不说还想要个闺女吗?就让她先给你当几年闺女,然后再给尚儿做媳妇。”
饶是早见惯了谢子安的想一出是一出,云氏还是被他这番“童养媳”理论给惊住了。
本地,只有那穷得娶不上媳妇的人家才会从外地买一个小女孩子回来,然后养大了做媳妇。
想他谢家,明明是本地最富贵的人家,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非得给长房嫡孙养个童养媳?
同样,也只有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才舍得把闺女给人家做童养媳。
想那家人虽是庄户,但现今家里也有两百亩地,城里又有铺子宅子,过得极其兴旺,哪会舍得骨肉分离?
而且,听谢子安刚刚的口气,他也是知道人家不愿意的。
感情,这一晚上,又全是谢子安的自说自话,一厢情愿!
云氏为谢子安的话气得直咬牙,恨不能咬他一口。可待看到谢子安鞋也不脱,就上了炕然后头却倚在暗红缎子被面上翘着二郎腿随意闲话的样子,却又觉得心里发软。
不管怎样,云氏想,这个家最宠爱尚儿的就是他了。所以,不管刚刚他的话,多么荒唐,他一心为尚儿好的用心,确是无可置疑的!
第75章 银头面的尴尬
平白得了两个金镯子的红枣把玩两个半两左右的光板圆棍抽拉许久, 方才舍得抬头。结果抬头便瞧见她娘王氏正扯着一匹谢家送来的印花布的布头直眼发呆。
王氏本以为这布上的花是绣出来的。不由心说绣这一匹布得费多少工?结果不想无论她怎么查看、怎么摸索花布, 都寻不出一点针眼、摸不出一根绣线的痕迹——这布完全是平整一块。
于是王氏糊涂了:这布上的花到底是咋弄上去的啊?
谢家送的四匹布:一匹是大红底印折枝黄牡丹花样、一匹是水绿底印粉荷花花样以及两匹蓝底白花印花布。
红枣瞧王氏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匹大红底黄牡丹印花布,不觉扶额:这不是前世东北饺子馆的贴墙布吗?
这布搁红枣前世, 给她做窗帘,她都嫌土气,但这世过了六年, 红枣已然明白这印花布的稀罕––这世织布可没电脑控制织染,所有一切都靠人工。
所以一般人家家常都穿本色土布。只逢年过节的外衣才给染个颜色,且颜色也只蓝、青两个男女咸宜色。似这种红底黄花的印花布,几可谓是奢侈品了。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红枣看王氏稀罕花布不觉笑道:“娘, 这布既是送你的。”
“你就拿它做件罩衣过年穿呗。”
“一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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