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小满
宁铮盯着奉九的眼睛,缓缓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柯卫礼因为文秀薇说近几年不想要孩子,很生气,大概说了点过火的话;没想到文秀薇却说……”
说什么了?奉九用眼睛提出疑问。
“她说你曾经说过,你们这样‘不普通’的女孩子,‘有知识、有学历、有家世、有钱财傍身’,如果婚姻不如意,左右不过‘一拍两散这条路’。你们,‘承受得起。’”。
……嗯,听着耳熟,应该是说过:就是那次被老帅要求进京,陪宁铮主持在六国饭店的答谢晚宴那次,第二天她顺便陪着柯卫礼去燕大看望秀薇,就是在那一次,他们两人定了情。
那个时候,她和宁铮还没有圆房;那个时候,他们远没有现在这么亲密……
奉九转念又一想,不是这两口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她说给薇薇的话,薇薇转身儿就告诉了她丈夫;她丈夫呢,又转身儿告诉了自己丈夫……嘿,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这话听着是有点薄情,甚至,绝情。可话糙理不糙啊——不管什么事时候,未雨绸缪有什么错?
奉九胆气一壮,刚想辩驳几句,嘶!宁铮的手劲儿越来越大,终于捏疼了她,奉九抬眼皱眉睃他以示不满。
宁铮放松了手劲儿,替她揉了揉肩头,声音变得暧昧低沉,喃喃道:“疼么?让我瞧瞧……”
他开始动手剥她身上的睡袍,象牙白的睡袍早已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身初为人母的妖娆,像朵北平人最喜欢的晚香玉,白璧无瑕既香且媚;又像是用西洋的湿纱技法雕出来的绝顶美人,每一丝褶皱都是灵动的;奉九看着宁铮瞬间变得黯黣的眼睛,心里的些许不满忽然烟消云散了,却也只是拢着领口咬着牙与他争夺手里所剩不多的布料。
没一会儿,两人都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轻叹,随即浴室里又响起了喑哑的男声和沉重的喘息,
“你这吃干抹净我一大活人,就想着始乱终弃的小丫头!打的什么好主意,你想一拍两散?散哪儿去啊,说说看,嗯?”
这个“嗯”字一出来,原本咬牙切齿的气势立刻弱了不少,还很不争气地添上了丝丝缕缕的缠绵之意。
“冤枉冤枉,我才没有……再说那不是从前么……唔,我不想在这,不舒服……”
一声轻笑,浴室门“咚”地一下被踹开,一道强壮的身影里裹着一具纤柔的娇躯,急速回了卧室——自国难以来,两人很少有这种兴致能共享鱼水之欢,今晚的小吵终于变成了刺激欲情的小情小趣,而春日北平的夜,还很长。
天光大亮,昨夜倦极而眠,才醒过来的两人搂在一起,喁喁细语,说着心里话:宁铮让奉九发誓,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自己;尤其现在有了芽芽,更不能想着一不高兴带着女儿就那么跑了。
奉九看宁铮虽然笑着,但那眼睛里的笑意却很浅,好像一阵风就能给吹没了;他的心头还是一片灰暗,她怎么能让他再为此忧心呢?当然是满口答应了。
她又替文秀薇辩解:肯定是秀薇觉得自己还年轻,左不过才二十二三岁而已;虽年纪不算小,但心性就像个孩子,还没玩够,等她再大几岁,不用催,自己就想当母亲了。
到底是文秀薇的闺蜜,奉九不用问,就把心理年龄还得小上几岁的薇薇的心思猜了个十足十。
宁铮点了点头,不过奉九又撅了嘴,不乐意地问,“你住院的时候,是不是杨之荻曾经去过?”
宁铮一愣,昨天他一见到奉九就急着跟她掰扯以前的话,没想到奉九对自己还有不满。不过,他笑了,“好像是,我也没在意。”这么一说他想起来,应该是跟朱五她们一大群人一起来的,朱五就是他的侍卫官朱铁黎的妹妹,好像跟杨四是在天津读中学时的同学。
杨四在上海过了几年“流放”生活,终于被知道与宁铮攀关系无望的父亲杨庆华拾了回去。
奉九一副好像没听见的样子似的,抬手轻轻抚了抚他有些散开的睡袍领口,忽然又恶狠狠地一揪他的衣领,“你都没保护好自己,让别的女人钻了空子,该当何罪?”
宁铮听了这话,呆了一下,马上放声大笑。
奉九一怔,这段时日,她想了很多办法逗他开心,刚刚可以说长句子的芽芽也懂得父亲的变化,时不时地缠着他陪自己玩儿,每每这时,奉九看着,好像他的笑容能多一些;但那种朗声大笑,是再也没有过了;他的笑容总是很短暂地出现一下,就又收回去了。
没想到,假装醋一醋,倒能让他这么开怀。男人这种生物,也挺奇怪,奉九从来不觉得宁铮因为自己吃别的男人的醋有什么好受的,他可好,生怕自己不嫉妒。不管如何,记下来,以后再看他不开心得紧了,可试上一试。
不过,她一边抵挡着又压上来歪缠的宁铮,一边恨恨地盘算着:起床后,最要紧的事儿,就是找薇薇这个大嘴巴好好聊聊……
第93章 下野
宁铮对形势的判断仍没变:还是期冀于国联介入。
但东北老百姓的抗日斗争其实一直没有停歇过,而且逐渐形成了统称为“东北义勇军”的抗日武装力量。
其中,各个地方抗日武装的领导成分极其多元:有共产党、国民党、致公党……无党派爱国人士、“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等等。
而直到一九三三年与日寇彻底撕破脸之前,对抗日力量支持最多的,是宁铮及东北军。
早在民国十八年,宁铮就已经认识到,对日战争不能只用正规军队,明面战斗,还需要成立民间组织,与正规军一明一暗,互为补充,遂于当年十月秘密颁布了《国民义勇军组织条例》:凡属中华民国国民或团体,以歼除侵占我国土、压迫我民族之强敌为宗旨,且具有为国牺牲效命疆场之志愿者,授为“义勇军”。
可以说,宁铮一直是东北义勇军的创议者、支持者和指挥者——截止到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东北抗日力量共五十万人,其中三十万人直接或间接由宁铮领导。
直至今日,每一个中国人一听就会热泪盈眶的国歌,就来源于当时的《辽宁义勇军军歌》:民国二十二年,音乐家聂耳在慰问驻守建平的辽宁抗日义勇军骑兵队时,亲眼目睹了义勇军血战突围、英勇无畏的战斗场景,心情激荡,回来后改编了这首荡气回肠的战歌,直到建国前被指定为国歌。
宁铮通过在白绸子上书写无署名手谕的方法,由他组建的“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发送出去,对义勇军的抗日行动给予物资及军事上的支持和指导。
救国会组织严密,办事人员每月都会从宁铮处领薪水,各司其职。军事部长王化一的记事簿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宁铮每一次接见从抗日前线来北平汇报工作、接受嘉奖的义勇军将士,提供活动经费金额、枪支弹药和药品的品种和数量,安排部队整编,指挥官任免等具体事宜。
宁铮如此小心翼翼地支持义勇军,抗日的比做汉奸的都要谨慎,在今天看来殊为可笑,但在那个复杂特殊的年代,却是满腹苦衷,不得已而为之:既怕让日寇抓到把柄,又怕被南京政府说不听命于中央,违抗委座命令。
宁铮暗中发动抗日斗争,没想到此时无孔不入的日本人又干出了一档子事儿:民国二十一年是奥运年,他们小动作不断,件件都指向要让“伪满洲国”这个怪胎得到国际认可,因此打上了奥运的主意,想让来自“伪满洲国”的运动员出现于国际赛场上。
这一次,他们盯上的,是宁铮一直钟爱有加的奉大毕业生——当前中国最顶尖的运动员,刘长春。
这个自小就在跟日本孩子打架中长起来的大连苦孩子,极早地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运动天赋,所以一到中学毕业就被奉天大学招致麾下,在几次全国体育赛事中都拔得头筹,可以说是民国短跑第一人。
日本人觉得,依照目前刘长春的短跑成绩,有很大概率可以获得奥运奖牌,取得世人瞩目,这不就进一步坐实了伪满洲国的合法性么?
日本人随即不顾刘长春几次三番明确的反对,直接在伪满各报上公布了刘长春和另一位运动员即将代表伪满洲国去参加奥运会的新闻。
日本人做事,从来都是这种套路:先造出舆论,从而把握先机,牢牢掌控话语权,掌握主动。
但刘长春随即在《体育周报》及《大公报》上接连发表文章,表明“苟余之良心尚在,而为傀儡伪国作马牛”的态度,日本人只得作罢。
在六月份北平新奉大的毕业典礼上,宁铮亲自宣布刘长春为中华民国奥运代表团运动员,代表国家出席第十届洛杉矶奥运会。
宁铮慷慨解囊,负担了他和教练员的所有开销。虽然刘长春因在海上飘了二十三天,在没时间调整时差,也未作任何赛前训练的情况下,直接上场参加一百米和二百米预赛,导致他未能取得好成绩,让人惋惜——毕竟他去年的最好成绩与本次一百米决赛冠军美国星卜森只有零点一秒之差——但他顶着日本军国主义的巨大压力,忍受着艰苦的训练条件,终于成为中国参加现代奥运会的第一人,这种壮举本身就足以青史留名,并极大地鼓舞了中华体育界;而其中一直有着关心中华体育事业的宁铮的鼎力相助。
体育届这边在抗日,已经流亡到北京高达五六万的东北青年学生的抗争更是一直没有停止;十一月,六百名东北学生代表打算坐上南下的火车去南京请愿,被他们声泪俱下的抗日宣传感动得无以复加的乘客们纷纷主动下车让座,欢送请愿团去南京,要求国民政府全面抗日。
想想也知道,此次请愿活动不可能如愿,但即便如此,此次活动仍在江沪浙一带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给南京政府增加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同时,奉九在养育孩子,管理奉大及东北中学的繁重间隙中,出色地完成了在燕大的硕士研究生学业,顺利毕业。她的导师谢迪柯教授极力劝说她去哈佛读博士,不管是比较文学还是美学与文化研究、文学史、文学批评,哪个方向她都很适合;但奉九只是笑着感谢,并未做出任何决定。
转眼到了民国二十二年的阳历新年,距离九一八事变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宁铮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国联调查团终于做出了要求日本必须立刻退出武力侵占的中国东北领土的决议,但狡诈无赖的日本随即表示退出国联——准备工作已就绪,羽翼已丰满,还要这劳什子的绊脚石做什么?
开年第一日,日军对垂涎已久的山海关发起了总攻。
“九一八”后的第四百六十九天,东北军首脑宁铮终于发出了开战的指令,“长城保卫战”由此打响。
虽然经过苦战,山海关失守,但镇守东北军的英勇表现,与在东三省的弃城而走的军队判若两样,战斗之激烈,也是让野炮、飞机大队轮番上阵的日本军队颇为挠头。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热河保卫战的大崩溃:宁铮命令不动据守热河的汤阁臣——去年他曾派心腹吉松龄去监军,但越老越混账的汤阁臣根本不买吉松龄的帐,吉松龄软硬兼施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他现在除了万贯家财,什么都不在乎;因为常年克扣军饷,钱粮预征,早已将士离心、百姓唾弃。他更急的,是将自己的古玩字画、金银珠宝运进天津法租界妥善安置,而不是调兵遣将、做好部署,可以说汤阁臣这种军事素养低下、德行有亏的老一代东北军将领,是老帅给儿子留下的祸根。
宁铮虽号称是北方地区的统治者,但北路的孙魁元正在观望保存实力,一旁的晋军阎百川更是岿然不动,连宁铮要求调遣两个骑兵旅都不配合,概因曾与宁军几次对上的阎百川,此时此刻,觉得自己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遑论还要接应支援……
这就是一九三三年三月,强敌当前,中国北方军阀的现状。
而在热河抗战前,正坐镇南昌“剿共”第一线的江先生只是派出了代理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妻兄宋文成和澳籍顾问端纳来北平给宁铮捎口信:“……但求于心无愧……只心安理得即可。”听着实不象鼓励下属浴血奋战的最高长官说出的话。
虽然宋文成发表的《守土词》令人热血沸腾,但鉴于同时任财政部长的他才拨了二十万军饷给东北军,原来答应支援六个师的中央军更是没影儿,东北军的很多人不免嘀咕他除了给自己挣政治资本,给江先生装点门面外,到底有多少真心诚意在。
热河全线失守,全国舆情再次震怒,而这一次,怒火指向了源头:一门心思在南昌进行第四次“剿共”,对热河之战全不上心的江先生。
老谋深算的江先生心里却一派安然,毫无惧色,甚至可以说,政治形势的走向完全符合他的预期。
只有年轻的宁铮浑然不觉,当他听到江先生派何敬之、黄季宽这些著名的亲日派前来时,还以为这是打算增强支援,全国一起投入到下一步更激烈的抗击当中去,直到宋文成委婉地点明江先生的打算,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此前的抵抗命令,不过是烟雾弹,真正的意图已图穷匕见,这些亲日派的到来,已是铁证——江先生再一次欲与日本妥协。
现在事情的走向几无悬念,端看江先生和宁铮谈得怎么样。
江先生生性多疑,他总提防着手握重兵的宁铮,生怕谈不拢,谈不通。
他不想去宁铮的地盘,毕竟这位东北军最高统帅手里还有二十多万军队,于是几次三番地更改见面地点;每改一次,支长胜当然会如实报告。宁铮听着最得力的手下略带鄙夷的转述,只是一笑,请江先生随意。
终于,在最后约定的保定车站,两个因国内局势的急转直下而同样面容清矍的男人见了面,江先生一脸沉痛,慢慢开口:“瑞卿,一条独木舟上,载不得两人,太重,船会沉的。”
宁铮慢慢抬起了头,轻声回应:“明白。”
于是,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方领袖,就这么被释了兵权,从掌管中国半壁江山的权臣,瞬间变成一介平民。难怪第三天的《大公报》社论也慨叹着宁铮不恋栈、不贪权的罕有品质,顺便又对责任更大的罪魁祸首加以抨击。
……………………
奉九等了好一会儿,宁铮才从南京来的专列上下来,上了自己的列车。
“九儿,我们去兜兜风吧?”他坐在奉九的对面,望着窗外刚有点影儿的春意,不经意地随口说道——这几日,奉九连芽芽都顾不上了,连着龙生都交给了不大靠谱的媚兰,而把全副精力都放到了宁铮的身上——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段时日的情绪起伏不定:从长城会战开始的坚决果断,到调兵遣将的诸事不顺,到遭遇失败的极度痛苦,后又转为愤怒憋屈、茫然无助,直到现在的云淡风轻。
奉九早有预感他和江先生谈的是什么,也猜得出此时他心里正狂风大作、怒涛激荡——如果宁铮开口说想要天上的月亮,她只怕都能变成孙猴子想方设法给他摘下来。
列车到了天津,他们下车,又上了卫队旅专人开到火车站站台上的别克 Century 汽车,宁铮打开右边车门,看着奉九坐好,这才上车,开到了塘沽口,两人一起下了车,沉默地并肩站立在海边,望向微有波澜、水天一色的远方。
此时仍是春寒料峭,靠近岸边的海面上还漂着大片浮冰;天色微冷,净似琉璃,在此过冬的顶着一头泛着孔雀石荧光的绿头鸭,和一身赭红色羽毛的赤麻鸭随着波涛起起伏伏着,一颗颗小脑袋不时机灵地钻进海水里,啄出一条条倒霉的小鱼小虾,艰难地觅食求生。
宁铮好半天才开口道:“九儿你说,这渤海,也有从我们巨流河过来的河水么?”
“……有啊,当然有,我记得我们巨流河的水,是从盘山县注入渤海的。”
“连巨流河的水都能流过来,我呢,我怎么就回不去了?……我真的回不去奉天了么?”宁铮语调平缓,却让奉九一下子转身搂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按捺了一下情绪,才语带轻快地嗔怪着,“瞎说什么,你要有信心,我们一定回得去,一定要打回去!”
“……你说得对,卿卿,我要有信心……对了,新婚时,我们只去北戴河玩了几天,也没尽兴;这次可有时间了,你想不想去欧洲看看?”
奉九心头一痛,同时却又是一松,“好哇,我很想去,你陪我?”
“自然。”
宁铮低头,伸手抬起她的脸,柔柔细细地吻住她,这个吻,清浅、小心翼翼,有种如释重负和不甘不愿的混乱。
奉九反客为主,踮起脚尖,伸手搂住他的后脖颈,与他贴得更紧,更深地与他缠吻;良久,宁铮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被他噙住的红唇,蹭蹭奉九已经发凉的鼻尖儿,无言地重新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讨教,
“九儿,林肯有句话,说什么‘欺骗一时一世’的,你记性好,这话怎么说来着?”
奉九低声说:“It is true that you may fool all the people some of the time; you can even fool some of the people all the time; but you can't fool all of the people all the time.”
你可以欺骗全体人民于一时,也可欺骗部分人民于一世,但不可欺骗全体人民于一世。
宁铮松开了奉九的身子,随即又把她变得微凉的右手揣进自己兜儿里,“我们回去吧。”
他们去了天津法租界的公馆,郑重跟宁老夫人及其他宁家人、还有唐府的亲人们告别,请各位亲人保重。宁铮和奉九一起跪下,给宁老夫人磕了头。
老太太哀伤地注视着这个一直被宿命裹挟着前进,身不由己的孙儿,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说:“晨钟儿,奉九,你们照顾好自己……还有我芽芽……不用挂着我们。”
他们当晚即回转北平。
是夜,宁铮发出辞职通电,阐明“引咎辞职……本心只知为国,余皆不复自计也。”的初衷,同时召集东北军主要将领开会,把尚在手里的河北省,交给了最信任的铁哥们儿吉松龄掌管,并希望东北军能照顾好流亡关内的人数众多的东北父老乡亲。
他更告知部下:“我出国是为了寻求救国之道,不日便归;诸位务必各司其职,切莫心生悲愤,团结为重,以绝倭寇挑拨离间之意”。
他任内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安排柯卫礼去美国堪萨斯州参谋大学继续深造,着重研习步炮兵及装甲兵大规模协同作战技术。文秀薇也可以跟着丈夫暂时离开当前让人窒息的国内政治环境,好好享受一下少忧少虑的生活,这也是前些日子特意打电话给宁铮的柯东先生的意思——儿子不听自己的,有什么办法,只能曲线通过他的长官来发号施令。
柯卫礼个性至刚易折,一向与某些散漫无度的东北军将领不大合得来;接下来的时日他不在国内,宁铮真怕他们再起了什么无法调解的冲突——“九一八”当晚,柯卫礼恰好在北大营,被上面强令着不得开枪,这让他嚎啕大哭,痛苦万分——他可是一直想着报国才来到东北的啊。
两天后,他们收拾停当,准备坐火车去上海。夫妻俩并排坐于汽车后座,宁铮腿上坐着身穿粉蓝色小大衣,露着奶白拉夫领的芽芽,这个小淘气好像也感受到了父母少见的沉默,于是老老实实坐在父亲膝上扮乖巧,只不过一双小手不安分地在车窗上挠呀挠。
支长胜开着车,奉九忽想起一事,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于是让他开车去琉璃厂一趟;宁铮伸臂圈住她穿着肉桂色掐腰大衣的身子,这颜色温暖可亲,他的胳膊绕过的纤腰不盈一握,于是左手就顺势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轻声说你舍不得是么?我也舍不得,那我们就在北平好好绕一圈,跟这个你长住了两年的城市从容告别;奉九没说话,只是更往他那边挨了挨。
到了琉璃厂,奉九亲自下车取了前几日在“五柳居”订购的宋刻本《王右丞年集》,被纸包纸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是北平城里她最喜爱的地界儿——多少次,两个兴头头的孩儿,陪着更加兴头头的自己,在众多旧书肆和老古玩铺子里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