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26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宁铮顺势把手覆在她细白纤长的手上,很是严肃地说:“不行,就现在。”一边心里想着,她的小手,真软。

  对于一个小说迷而言,被人从书里剧情最紧要的关头强行拔回现实,这也是一种作恶,但奉九有个优点,如果人家真为自己着想,她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能领情就领情的。

  她吸口气,难得好声好气地跟宁铮商量:“至少得让我知道艾娥达有没有被烧死啊。”艾娥达是书里面印度本德尔汗德土邦的一个年轻寡妇,孟买富商的女儿,帕西人,被逼嫁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土王,丈夫一死就被当地神庙里的婆罗门僧侣逼着火葬殉夫。

  宁铮微微一笑:“自然没有,被福格和路路通救了,最后还嫁给福格做了英国贵族夫人。”福格是男主角,路路通则是他能耐大得很的仆人。

  宁铮看着面前这张美得他心颤的小脸——她想知道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满足呢。

  宁铮星子般清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柔情满溢,一副求表扬的样儿。

  ……奉九震惊了。

  居然敢提前透露剧情!谁让他告诉自己了?也不去打听打听,上一个在她没看完《福尔摩斯》之《四签名》就向她透露真凶的同学的坟头草长了有多高了……好大的胆子!

  ……直到被气得脸通红的奉九推推搡搡地赶出卧铺车厢,门也砰地一声在自己鼻子尖前被重重地关上,又喀拉喀拉地上了锁,宁铮也还是没搞明白,怎么未婚妻这小脸又呱嗒一下挂上门帘子了,不是她着急想知道后续剧情的么?看自己多体贴,一步到位,直接告诉了她这是个大团圆结局,省得她揪心不是?

  宁铮深深感到,未婚妻是个谜,不知道哪根筋就搭不对,从未揣摸过女人心思的宁铮难得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待到了奉天站,奉九才从卧铺车厢出来,神色如常地跟着宁铮下了车,跟徐庸客客气气地道别,又跟着宁铮坐上汽车,回到了自己家。

  宁铮被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唐奉先留住了,他对宁铮及时赶到并能代替唐家人把奉九照顾到恢复健康表示赞赏,宁铮眼睁睁地看着奉九跟自己道了别后,就由从得知奉九今天回来就一直等待的秋声和小不苦,一左一右欢声笑语地陪着回自己的住处了。

  宁铮跟未来的大舅哥客客气气地聊了一会儿,他有种感觉,唐奉先对自己有种隐隐的敌意和冷淡,倒是也可以理解:听说唐奉先极疼爱这个幺妹,而自己跟奉九订婚一事,唐奉先知道很多内情。

  任谁也不能喜欢一个对自己嫡亲妹妹耍尽手段的妹夫吧。

  他识相地以军部还有军务亟需处理起身告辞,唐奉先连做个样子都不肯地立刻负手相送。宁铮马上决定,回去就找人细细了解大舅哥的喜恶,务必投其所好扭转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不利印象。

  毕竟,未来只怕仰仗这位对奉九而言父兄一样的人物的地方,少不了。

  ……………………………

  离自己跟父亲约定的闭关半年带出一支“新军”的截止时间越来越近了,宁铮也更加忙碌,虽然眼瞅着到了农历年,但练兵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是冬季而有所懈怠。

  过年前几日,宁铮好不容易抽空儿回了趟家,一进门才发现嫁到蒙古的大姐宁首芳回来过年了,带着她温顺的丈夫、八岁的大女儿山里红和刚出生的小儿子尕娃儿,旁边围着开心不已的妹妹巧稚,正用手扒拉着尕娃儿胖得邪乎的大脸蛋儿,尕娃很给小姑姑面子的张嘴笑,露出没长几颗牙的红红的牙床,可爱得紧,巧稚于是喜得见牙不见眼的。

  宁首芳是宁老帅的第一个女儿,占的就是一个“首”,所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与其他女儿不同,就连名字也是刻意地与其他女儿犯的“巧”字不一样。

  大姐未出嫁时在家里绝对称得上飞扬跋扈,本身就泼辣大胆,再加上老帅对嫡妻的愧疚,更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几个姨太太都避之不及。

  待到后来要出嫁,也是难得自己可以挑选丈夫,最后挑了个温和帅气的蒙古族贵族小伙子,夫妻感情很好:也是,就她那破马张飞的性子,脾气急的只怕一天也跟她过不下去。

  最后还不忘敲了老帅五十万银元做嫁妆:当时民国的购买力,一个银元可以买一百五十个鸡蛋,十个大洋就可以买一垧地(一公顷);历代公认的国宝、晋代陆机的草隶《平复帖》,也不过肆万银元。

  大姐财力之雄厚,在当时全中国也算得上名列前茅,相当于今天的亿万富婆。

  宁铮刚想接过可爱的小侄儿抱一抱,就看到老帅也到客厅了。

  宁铮马上双手下垂,锃亮的长筒牛皮军靴鞋跟儿一磕,肃然立正敬礼:“总司令好!”

  老帅很是满意,走到儿子面前,费力地仰头看着这半年来给自己很是长脸的儿子,转头对正逗着孩子的大女儿、巧稚和各个姨太太说:“娘们儿都上楼去,我和宁军长有话要谈。”

  女眷们听话地往楼上走,巧稚早已见怪不怪,大姐则莫名其妙地偷偷扯三姨太的袖子:“秀姨,我爹和我弟这又唱的哪一出儿啊?”

  三姨太捂嘴笑:“这不你这弟弟现在答应老帅进宁军带兵打仗了吗,帅爷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生怕是假的,所以在家也时不时地来上一段。”

  老帅一等她们上了楼,就引着宁铮往书房走,一边说:“宁军长,我怎么听说你现在关门练兵,这像话么?兵!不是纸上就谈得出来的,兵!是实战练出来的。你……”

  宁铮说:“总司令,如果有人在您耳边对我训练军队的事情指手画脚,请不要放在心上。另外,我们约定的是半年,不是三个月,请总司令放心,我一定会实现既定目标,不给您丢脸!”

  老帅:“……好吧,咱们还是按照说好的办。晨钟儿啊……”

  “总司令,请称呼我的军职!”宁铮目视前方,目露刚毅。

  老帅:“……”个损色!

  宁铮到底洗了手换了衣服这才上楼抱了抱大外甥,逗了逗外甥女儿,随手一把银元又撒出去了。

  还没抖完舅舅的威风,就被大姐揪着耳朵打听了半天有关奉九的事儿。大姐一回到家,就让几位姨太太把后来唐家又送过来的奉九的照片拿过来端详了一阵子,看得出来,大姐对奉九不是特别满意。

  “这丫头,太漂亮,听说读书也是优等生,太聪明了,这样的女人,心气儿高,不好养啊。”大姐深深地忧虑着。

  宁铮没说话,只等着姐姐的负面情绪宣泄完。

  “我听说她根本不想嫁到咱家,有这回事儿么?”

  “哪有,别听别人瞎掰扯。”宁铮轻描淡写地想糊弄过去。

  “你还别想蒙我,虽然这样的不多,但真有不爱嫁到高门贵府闲杂事儿太多累人的。”

  “姐,你也不看看你弟弟是什么人,她急都急不过来呢,还不爱嫁?我要是女的,我都羡慕能嫁给我的女人。”

  “滚!边儿呆着去!”大姐笑骂着,照例被他的插科打诨弄得哭笑不得,到底被他混过去了。

  正在这时,宁铮接到了一个电话,居然是奉九打来的,说是大年初四请自己去看戏——这可就新鲜。

  也不怪宁铮有点纳闷:自从上次奉九在盘山县生病,宁铮用专列把她送回唐府,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跟自己联系。

  宁铮约她出去,她也没一次痛快的,在电话里都是推三阻四东拉西扯,直到把约会扯黄了算;至于他百忙之中登门看望,就更是没一次见得着人的,两人作息不一致,不是他有时间她却跟同学玩去了,就是她空下来自己却一直不是泡在军营就是泡在军部。

  宁铮如何看不出来奉九还没死心塌地想嫁给自己,不过好歹婚是已经定完了的,这就不怕,水磨豆腐的功夫,他宁铮可不差。

  而这是她头一次能主动邀请自己看戏,这是不是有点什么说法?宁铮可没那个乐观劲儿认为奉九忽然就想通了。

  地点不作他想,定在北市场的大观茶园,喝茶看折子戏。

  彼时奉天在老帅的带领下,已经是重工重商,大力发展民族产业。

  从进入腊月年根底下开始,有名的戏班子就都不好请,尤其在正月里,宁府和唐府这样的高门大户都不会少请各地戏班子唱堂会,但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水平最高,到了一票难求地步的,自然就是北市场大观茶园的堂会了。

  今年巧了,虽然是大过年的,但奉天城最有头有脸的几个大户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有的正好手头吃紧,有的父母热孝,并没有摆阔做大堂会的打算,所以成全了几个大戏园子的生意。

  他们早早打听得今年过年会是个牛市,所以早早撒开人马全国各地包括北平上海苏州南京广州去笼络戏剧名流。

  奉九想请宁铮去自家包厢看戏:依照宁唐两家在奉天的地位,每家自然都要留够充足的票源用来走人情。

  宁铮在电话里非常痛快地答应赴约,而且在他的坚持下,他会准时去唐府接奉九一起过去。

  北市最大的戏园子大观茶园,老板人称高小辫儿,有能力,路子野,面子大,果然请来的都是各个戏种的名角儿,宁铮又看了看报纸上登的年初四的戏牌,开场时间照例是午时三刻:有盖州皮影安心斋的《封神榜》,奉天落子筱麻红的《杨三姐告状》,京韵大鼓李白银的《红梅阁》,京剧程砚秋的《锁麟囊》……密密匝匝,一直排到深夜。

  宁铮撂下电话,手指在膝盖上轻点着,也不知这么长时间没见,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对自己可有一丝想念?

  北市场的茶园戏剧场如此红火,奉天落子功不可没。

  奉天落子原本起源于唐山落子,但跟其他传统剧种一样,免不了有粗俗□□的一面,唐山落子自然是在河北唐山,属于北洋政府管辖范围,北洋政府主管文化教育的文官认为低俗不堪,在关内就给禁了,所以落子艺人就不得不出关,到政府管辖不那么严苛的东北讨生活,结果很快就发展成了轰轰烈烈的奉天落子。

  至于后来奉天落子唱出了名,反攻关内,在全国掀起一阵落子热,那都是后话了。

  北市场的各大戏园子资金雄厚挖人也是特别狠,各家名家荟萃:在一个地方就能听到这么多种剧种剧目,见到这么多明星,自然是人声鼎沸,人气旺得不得了,更有北平上海南方各地的客人坐着火车往这儿赶,订宾馆一住好几天,是一年中最盼望的耳朵和眼睛的饕餮飨宴,跟今天很多追星族追着明星满地跑没两样。

  北平上海的戏剧院老板对此都颇有微词,毕竟谁都想趁着过年大赚一笔,所以这个时候,就看谁给的价码高了。

  很显然,奉天作为宁系治下的政治经济中心,老帅投入了不计其数的金钱和心血来整治,所以奉天成为当时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娱乐业兴旺发达,娱乐场所老板手头也是宽裕得很。

  ……………………………………………

  时间很快到了旧历年三十儿,奉九照例与父亲和大哥大嫂、不苦守了岁,继母卢氏因为不放心年前感了风寒的奉灵不得不和她呆在房里,省得给家人过了病气,所以没有跟着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人倒也是难得的其乐融融。

  大年初二,按照惯例,宁铮带着年礼前来拜会未来岳丈及未婚妻,得亏登门拜年的人太多,父亲腾不出太多的时间招待未来女婿,所以一番短暂交谈后,奉九就可以很高兴地代父亲把他送了出去。

  待到出了门,奉九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传统的珠灰色长袍,仗着年轻火力壮不穿外面的马褂更没穿大衣,看起来更是面如冠玉、修挺如竹,翩翩风度、谦谦君子的模样儿又不知骗了唐府上下和前来拜会的客人的多少美誉。

  他回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彬彬有礼地跟她道别。

  直到宁铮的车开出去很远,奉九才心有余悸地意识到,这是他们二人自挑明身份以来头一次以礼相待的相处:没有任何不合礼数的言语和举止,这个二皮脸也没借机会揩油,真是不易。

  看来,初四去看戏,他也能有所收敛。

  ………………………………………………

  宁铮这个年照例过得没意思,他大年初一还去兵营看望了自己的士兵,并大撒吉利钱,还有大锅肉大碗酒可喝,官兵同乐,其乐融融,倒是比在家跟一堆吵吵嚷嚷的女人呆一起强多了。

  他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个这么没意思的年了,毕竟,过了年,到了夏天,奉九就要嫁过来了……

  大年初四,宁铮在午时一刻到了唐府西角门。

  几次送奉九回来,路线早就熟了,他今天自己开车,正倚在车门上等着奉九出来,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基本无风,毕竟奉天冬天最容易刮的是冰寒彻骨的西北风,宁铮抬头看着唐府里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树枝都不带动一下的,暖烘烘的冬日悬于冰蓝色澄澈的晴空之上。

  忽听得小门一响,宁铮扭头一看,奉九穿着一件浅蟹灰色的西装领单排黑色扣呢子大衣出来了,头上歪戴了一顶黑色的开司米画家帽,围着一条同色开司米披肩,照例是不施脂粉,空气中飘来清浅的防脸冻伤的雪花膏的香味儿,烘托得一张俏脸清丽无双,大衣下摆处露出黑色百褶裙的裙边,里面是玻璃丝袜——对,民国时期的小姐们就是这么经冻,脚上穿着同色长筒牛皮靴,手里挽着一只接近正方形的酒红色小蛇皮包,荡着几穗儿金色流苏,显得知性素雅。

  宁铮往前走了几步,微笑地看着她,奉九礼貌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奉九这次请宁铮纯粹是逼不得已,她父亲虽说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依着她,但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比如一到跟宁铮有关的,她父亲总是爱发疯。

  大概也怕眼看着成亲了,关系却不见转圜,奉九对宁铮还是没多少感情,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

  在父亲上个月第三次提出让奉九主动跟宁铮见面约会后,毕竟事不过三,奉九只能从父命了。

  宁铮回身,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手搭在车顶,示意奉九上车。奉九本想坐到后座的,但现在只能坐到宁铮身旁。

  到了戏园子,才发现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其实这几天家里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去听戏了,但奉九很快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那就见仁见智了。

  她到了之后才发现,唐家包厢已经坐不下了:因为有唐家大房的堂嫂带了从老家来的亲戚看戏,足足有五位之多,再加上大房其他人,立马就将原本宽宽绰绰的大包厢挤了个水泄不通,还剩下两位关系七拐八拐的亲戚没地方坐。

  奉九见之一喜——正犯愁不得不与宁铮在一起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呢,这多好,反正她人是出来了,父亲那里就可以交差了,她立刻热情地表示自己可以改日再来——改日再来就是不来的意思。

  其实就连约会选听戏也是奉九的一个歪心思:她想着,就没怎么看到那些留学回来的年轻人有几个对传统戏剧感兴趣的,多半只喜欢西洋歌剧、芭蕾、交响乐和电影。

  既然不得不与宁铮约会,那找点让他觉得乏味的形式不是很好?自己是无所谓的,奉九自认有神游天外的本事,她可以在脑子里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地编剧本,顺便给小不苦构思几个童话故事就更好了。

  宁铮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立刻表示多出来的二人可以去宁家在这订的包厢,于是顺手拉过奉九的手,跟唐家人客气地道别。

  于是在大房包厢里各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的目送下,奉九和宁铮护送着那两个亲戚到了宁家的包厢,位置也跟唐家包厢一样视野绝佳,但这两人进去后,奉九马上发现这个包厢也满了,心里极是欣慰——这回可是没地方坐了吧?

  宁铮安抚地让那两位便宜亲戚安心在这里坐着就好,说这里还有一处自家小包厢,他和奉九坐过去。

  奉九没想到宁铮居然有这么多地方可坐,又被他牢牢地抓住了手,只能跟着他走了。早有知机的茶房跟了上来,殷勤地引着他们,宁铮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上了三楼,离楼下中心戏台偏左一些的位置,奉九早就甩脱了宁铮的手,宁铮自顾自地拉开紫红色金丝绒帷幔,做了个手势请奉九进去。奉九一看,居然是个迷你型包厢,只有两张单人沙发,配着高几,帷幔一松手,立刻隔出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

  奉九扭头就往外走,宁铮拦住她:“怎么,不满意?”

  奉九抬头瞪他,清凌凌的大眼里写满了控诉和鄙夷。

  宁铮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奉九往后一撤身,不给他碰。

  宁铮举高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今天肯定不碰你,我保证。”

  奉九狐疑地望着他,这人劣迹斑斑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完全不值得信赖。

  宁铮只好自己先落座:“奉九,我说了今天会规规矩矩的,就会规规矩矩的,说实在的,要说前几次我有些逾矩,也是因为……”

  奉九马上回想起他以前的孟浪之举,气得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你还好意思提?!”

  宁铮摊手:“我错了,不提了,大过年的,我们好好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