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众人回头,慈安宫的一个小太监拿着懿旨进殿,展开懿旨宣读。
懿旨上说四皇子赵稠遇刺一事多有蹊跷,皇嗣遇害兹事体大,沈柏嫌疑最大,虽有治理水患之功,也不能抹杀身上的嫌疑,应该立刻看押起来,配合大理寺调查,镇国公世子顾恒舟在战场负伤,太后以疗养之名,让赵彻把两人看管起来。
懿旨倒是替赵彻找了个好理由,不那么绝情伤和气。
赵彻冷眼睨着众人,沈孺修是沈柏亲爹,这会儿要避嫌,没法说太多,李为和吴忠义直觉不妥,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赵彻沉声道:“既然皇祖母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丞相所言,下朝后,本殿便派周校尉带人去接镇国公世子和沈柏回城,丞相这样可满意了?”
李德仁跪伏在地,高呼:“太子殿下英明!”
剩下就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了,很快散朝,百官依次从议政殿退出,宫人拿了谕旨前往瀚京校尉营,申时一刻,周德山带着五人出城去接顾恒舟。
当天傍晚,一行人到达孟县。
县官亲自迎接,将周德山带到驿站,顾恒舟他们午时刚到孟县,才在驿站歇下,准备明日回城。
县官胆子小,被周德山浑身的气势震慑,进了驿站指了顾恒舟所在的房间便不敢上前了,周德山直接带人上楼,敲门,得了允准推门进去。
屋里顾恒舟只披着外衫坐在桌边,腰腹和肩上还缠着绷带,显示伤没好完,沈柏毫无坐相的趴在桌边,看见周德山,欢喜的站起来道:“周校尉,好久不见,你怎么来这里了?”
见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周德山暗暗松了口气,却还是公事公办道:“奉太子殿下谕旨,我来接你们回城。”
沈柏弯眸,兴奋的问:“太子殿下如此有心,可是要给我和顾兄很大一番嘉奖?”
嘉奖不一定有,先关押几天倒是真的。
周德山没回答沈柏的问题,对身后的人吩咐:“来人,卸了世子殿下的兵甲!”
顾恒舟脸色微变,周德山冷声道:“太子殿下的谕旨便是如此,你们若是有什么疑问,等见到太子殿下再说。”
跟着周德山一起来的人说了声“得罪了”,进屋拿走顾恒舟的兵甲。
沈柏撑着脑袋啧啧出声,仿佛感知不到自己大祸临头了,说:“我还以为这次和顾兄回来,怎么也能被城中百姓夹道欢迎,叫一句英雄试试,没想到竟然会被这样对待,我倒是无所谓,顾兄可是上了战场真刀真枪跟越西人厮杀了的,若是让镇北军的将士看到,该有多心寒啊。”
周德山有点听不下去,沉沉的说:“太子殿下对行远没有意见,是太后下的懿旨,担心行远你身上的伤没好,马上就接风洗尘什么的会承受不住,所以想等行远养好伤以后再给你摆庆功宴。”
太子殿下对顾恒舟没有意见,那就是对沈柏有意见呗。
沈柏吸吸鼻子,自顾自的叹气:“唉……早知道在远烽郡的时候我也拿刀去杀几个敌人了,回来以后说不定也能得到太后的特别关照。”
周德山不好多说什么,收了顾恒舟的兵甲,让两人上马车,即刻赶回瀚京。
李家在城中有不少宅院,特意在城东空了一个大宅院出来给两人住。
大理寺的差役早早地候在宅子外面,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周德山把人送到门口,看了两人一会儿叮嘱顾恒舟说:“太后娘娘也是好意,行远先安心将养着,不要意气用事。”
顾恒舟颔首应道:“我明白,周叔叔放心。”
上过战场,顾恒舟整个人看上去和之前又有很大的不同,周德山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断,也没多说,带人离开。
两人转身进了宅院,里面仆从丫鬟应有尽有,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应该都是李家的家奴。
他们对顾恒舟和沈柏都很客气,先带两人去各自休息的院子,顾恒舟到底比沈柏地位高一些,下人给他准备的是主院北院,沈柏则在西院。
两人皆是风尘仆仆,下人很快送来热水和干净衣服给两人沐浴。
终于回到瀚京,即便是知道自己现在处于重重掌控之下,沈柏紧绷的神经还是放松下来,不过她没敢泡澡,还是用帕子浸湿擦身。
她今日才从谌州赶到孟县,大腿内侧的擦伤一点没好反而更严重了,别说沾水,走路都很困难。
擦完身子,磨磨蹭蹭的换好衣服,沈柏疼得出了一头冷汗,正想去床上瘫着,窗户吱呀一声打开,顾恒舟熟练的从外面翻进来。
沈柏小声嘟囔:“顾兄,你现在翻窗翻得有些过于熟练了,而且都不事先敲一下了,万一我没穿衣服怎么办啊。”
顾恒舟没理会,径直走到她面前,把一个黑色瓷瓶塞到她手里,淡淡道:“这些下人里面有不少是会武功的,你注意点,有什么事不要硬碰硬,想办法叫我来,你打不过他们。”
沈柏打开瓷瓶闻了闻,里面是上好的外伤药,和顾恒舟上一世给她的有点像。
沈柏唇角微勾,仰头眼眸亮闪闪的看着顾恒舟问:“顾兄,你怎么看出我受伤的啊?”
顾恒舟垂眸,见她满头细汗,小脸越发消瘦,低声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这样了。”
顾恒舟说完想走,沈柏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问:“顾兄,这次真的要向陛下坦白那件事吗?这样以后我就要像其他人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而且你再想见我也很不方便了。”
“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不方便。”
“那你会想见我吗?”
“……嗯。”
第158章 改立太子
戌时末,相府。
李德仁洗漱完穿着睡衣坐在书房看书,不过火烛已经烧了一半,他手里的书却还只看了几页。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李德仁立刻合上书,应了声进。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粗使下人走进来,李德仁沉眸问:“回来了?”
下人点头,李德仁又问:“确定是两个人吗?”
“是,周校尉亲自带他们回来的,小的亲眼所见,确是世子殿下和沈少爷无疑,世子殿下的兵甲都被周校尉带走了,世子殿下还受着伤,和之前送回来的情报一致。”
李德仁松了口气,从远烽郡回来,顾恒舟一直以受伤为借口坐的马车,因为有禁卫军随行,他派出去的人只远远地见过顾恒舟和沈柏几次。
这次谋划的事太重要了,如果不能亲眼看到顾恒舟和沈柏,李德仁怎么都不会安心,总觉得在最关键的时候,会因为这两个人产生变故。
现在好了,他可以确定顾恒舟和沈柏就在瀚京,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待着,这两人翻不出什么浪来,这样就可以了。
李德仁刚刚看的那本书随意的丢到一边,对那个下人说:“按照计划,行动吧。”
“是。”
下人退下,李德仁放松身体靠坐在椅背上,他偏头看了眼摇晃的烛火,唇角缓缓的上扬,一开始那弧度很小,而后越来越大,眉眼也随之弯起,他无声的笑起,笑得肩膀微微颤抖,五官都变得扭曲起来。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用再顾忌什么,昭陵皇室的名字会改写,从今以后,赵家不再为王,李姓才是整个昭陵最尊贵的姓氏!
不知道笑了多久,李德仁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腮帮子,吹灭烛火回到卧房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都风平浪静。
沈柏和顾恒舟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待着,大理寺派人去漠州查沈柏修水渠的事需要一定的时日,姜琴瑟和赵稠的事过了几个月早就无从查证,所有人都在观望等待,看事情最终究竟会如何发展。
恒齐二十一年五月十日,逢十休沐,百官均未上朝。
巳时过,大内总管孙越海突然赶到太医院,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宣到东辰宫。
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德妃,德妃立刻带着四皇子赵稠赶往东辰宫求见恒德帝,被太子赵彻拦在寝殿门外不得入内。
这几个月赵稠一直在养伤,这次算是他和赵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面相对。
许久没见,赵稠长胖了不少,身上那股子高高在上的锐气消散不少,却多了一种让人不舒服的阴戾冷沉。
赵彻拦着不让两人进去,赵稠不服气的问:“皇兄突然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召集到东辰宫,不让我们进去探望父皇,也不跟我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兄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彻淡淡的说:“只是让他们给父皇检查下身体,并没有什么大事,母妃和四皇弟不必紧张。”
赵彻说得含糊不清,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德妃秀美紧蹙,看着紧闭的寝殿大门道:“陛下病了好几个月,自从睿玄你开始代政,本宫哪次见陛下没有告诉睿玄?本宫好歹还是睿玄你的长辈,今日你却无缘无故不让本宫见陛下,还拿这样的借口糊弄本宫,睿玄你真的以为本宫拿你没办法了?”
德妃的语气很是哀怨,先皇后离世后,她就是六宫之主,说句不好听的,她除了没有皇后的封号,和恒德帝就是夫妻,天底下哪有妻子见自己的丈夫还要经过儿子允许的?
况且还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这让人怎么能不生出怨怼来?
赵彻无动于衷,挺直背脊沉沉道:“母妃请回吧,召集太医是父皇的意思,不见任何人也是父皇的意思,既是父皇之命,母妃与儿臣都不能违背。”
德妃气结,脱口而出:“本宫连陛下都没有见到,怎么知道陛下是不是真的不想见本宫?”
这是在质疑赵彻那些话的真实性了。
赵彻眉心微皱,看着德妃问:“母妃是觉得儿臣在信口开河,诓骗于你?”
赵彻好歹是一国储君,德妃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正想弥补,赵稠理直气壮的说:“皇兄不让我和母妃见父皇,这事本就有蹊跷,皇兄还一点都不解释,难道不是成心让我们不安心吗?”
赵稠吼完,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片刻后赵彻一针见血的开口:“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里面,我何必诓骗你们?而且里面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们又不会医术,进去也帮不上设么忙,母妃和四皇弟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去是为了什么?”
是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里面,赵彻总不可能是要谋害恒德帝,德妃和赵稠这个时候非要进去,传出去很难不引人遐想。
德妃说不出话来反驳,赵稠大声道:“我和母妃也是担心父皇,父皇病了这么久,皇兄你一直让人严守东辰宫,名义上是保护父皇,实则也是限制了东辰宫所有人的自由,我们不能了解父皇现在的状态如何,自然会胡思乱想,就算误会皇兄也是难免的,皇兄觉得呢?”
赵稠眼眸微弯,等着赵彻反驳。
赵彻抿唇,表情冷肃严厉,下颚线僵硬的绷着,良久,他侧身让开,说:“母妃和四皇弟既然如此迫切,那我便不过多阻拦了,请!”
赵彻拦着不让进的时候,德妃迫切的想进去,这会儿让开以后,德妃心底反倒打了个突,莫名感觉有些不妙。
赵稠却不管这么多,拉着德妃走进寝殿。
和他们想象中的画面截然不同,太医院的太医都在里面坐着,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兵荒马乱的急救画面,恒德帝靠在床头坐着,一个穿着淡紫色绣紫金花图样长裙的少女正坐在床边给他喂药。
走得近些,德妃和赵稠发现恒德帝的脸色比前些时日要好许多,两颊甚至还有淡淡的血色。
赵稠和德妃有些意外,不过进都进来了,两人也不能表现出异常,走到床边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儿臣见过陛下。”
恒德帝没应声,两人便不敢起来,只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半蹲。
赵稠还好,德妃穿的宫装,脚下的鞋子很高,没一会儿两腿便发酸发抖,只能咬牙硬撑,恒德帝慢悠悠的喝完那碗药,等苏潋秋帮他把嘴角的药渍擦干,才偏头看向两人,问:“爱妃和景渊今日怎么来了?朕不是说过不让任何人打扰吗?”
还真是恒德帝下令不见人的。
德妃暗道不好,硬着头皮说:“臣妾听说太医院的太医突然都被召集到东辰宫,实在担心陛下,所以才赶来看看,陛下没事就好了。”
德妃说完支撑不住,身子剧烈的摇晃起来,眼看要摔倒,恒德帝终于大发慈悲说:“起来吧。”
德妃松了口气,连忙站直,下一刻却又听见恒德帝问:“爱妃当真担心朕的身体,怎么还记得先去叫景渊一同前来,爱妃是担心朕就这样撒手人寰了吧?”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是要犯大忌讳的。
德妃腿一软,立刻跪下,练练否认:“没有,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只是担心陛下,这些时日景渊的伤也养好了,臣妾以为陛下见到景渊能高兴一点,所以才带景渊一同前来的,臣妾对陛下一片真心,陛下这次真的冤枉臣妾了。”
德妃说着哽咽起来,眼眶也跟着发红。
赵稠也跪下,附和道:“母妃和儿臣都是担心父皇的身体,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请父皇明鉴!”
两人这会儿倒是言辞恳切,真诚得不行,恒德帝却只是冷眼看着他们,没有半分动容,冷声道:“太医是朕下令召集的,朕也告诉睿玄不能让任何人打扰,睿玄难道没有告诉你们?”
德妃语塞,发觉自己太冲动闯了大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赵稠在旁边说:“皇兄的确告诉我们了,但父皇突然召集了整个太医院的人,儿臣和母妃不知真相如何,实难安心,这才求皇兄放我们进来的。”
赵稠用了“求”这样的字眼,将刚刚在门外的咄咄逼人抹除,恒德帝看着他,满眼失望,长叹了一声说:“睿玄是朕册立的太子,是昭陵未来的储君,朕能相信他让他代政处理朝政,百年之后也会将昭陵的万里河山和黎民百姓都交到他手上,朕能相信他,你们却不能相信他,朕活着都是如此,日后朕死了,你们是不是也要怀疑朕留下来的传位诏书是他造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