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靠得近些,沈柏看见那些光球里不断闪过一些画面,有老人,有小孩儿,有樵夫有货郎,人生百态,各不相同,像是不同的人的记忆。
沈柏被光球吸引了注意力,云裳抱着恢复原状的沈七走来。
黑袍男子放开沈柏,云裳走过来,先确定沈柏没有受伤,然后才说:“这些是之前被白虎吞食的魂灵,现在白虎已死,这些魂灵也能得到解脱,白虎是小姐杀的,还请小姐送他们一程。”
眼前的光球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上百人,世人皆道缘君饲养兽灵要高人一等,却不知道他只是拿白虎做幌子,只怕比其他制香师犯下的罪孽还要多得多。
想到眼前这些光球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沈柏就唏嘘不已,她看着云裳,轻声问:“姑姑,我要怎么做?”
云裳说:“我需要取小姐一滴指尖血。”
沈柏想也没想伸出手,云裳刚要取血,黑袍男子出手抓住沈柏的手腕。
沈柏意外,问:“怎么了?”
男子没有看沈柏,只看着云裳问:“为何要取她的血?”
云裳平静的看着男子,说:“一切缘法皆有因果,小姐杀了白虎,救他们于水火,自然只有小姐才能消除他们的执念,了却他们的尘缘,不然他们会一直游荡徘徊,再被其他制香师捉去,永世不得解脱。”
永世不得解脱这六个字让黑衣男子浑身一震,犹豫片刻,他还是放开沈柏。
沈柏已经猜到他的身份,温声安慰:“放心吧,云裳姑姑是好人,她不会害我的。”
云裳用细针扎破沈柏的指尖取了一滴血出来,那滴血悬在空中,如莹润昂贵的上乘血玉。
血珠一出,那些光球似有所感,自发的有序排列整齐。
云裳收了针,说:“请小姐跟我一起做。”
云裳说完双手合十,沈柏照做,而后十指交握,指尖灵活的变换了几次动作,血珠缓缓上升,那些光球有序的靠近,簇拥着那滴血珠腾空。
云裳开始轻轻地吟唱,她的声音极柔润,像三月春水让人的心田都浸润起来。
沈柏认真听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这首曲子的旋律有些耳熟,她惊愕的睁大眼睛,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黑袍男子。
云裳唱的这首曲子,是昭陵军中的安魂曲。
察觉到沈柏的异常,云裳停下来,问:“小姐,怎么了?”
沈柏犹豫了一下,如实说:“我在昭陵听过这首曲子,这是昭陵军中的安魂曲。”
云裳眼底闪过惊诧,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又恢复如常,轻声说:“小姐既然听过这首曲子,那我就不代小姐唱了,还请小姐亲自吟唱。”
沈柏有些为难,说:“可我不知道词。”
云裳说:“词可以不要。”
云裳都这么说了,沈柏不好再推辞,便用口哨吹起安魂曲。
在安魂曲的作用下,那些光球的颜色很快变淡,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终于结束,沈柏吹得腮帮子很酸,活动了下嘴巴,偏头正要说话,鼻尖突然涌入一股异香,意识陷入一片黑暗,身子倒地前,她感觉有一双手稳稳捞住了她。
云裳看着黑袍男子,问:“你打算跟着小姐多久?”
第185章 拜见师祖
沈柏晕倒后,顾恒舟周身的气息便变得冷寒凛冽,云裳的淡然平和也收敛起来,多了三分尖锐。
两人无声的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鱼声再度传来。
卫如昭在催促他们出阵,顾恒舟立刻抱着沈柏往外走,云裳抱着沈七紧随其后。
阵外,慕容轩和一众侍卫还在原地踏步,其中一个侍卫好奇的小声嘀咕:“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我记得好像没这么远啊。”
“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另一个人紧接着说,两人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慕容轩听到,顾恒舟把沈柏的魂魄送回体内,又捏了个术法帮她固灵,做完这些,他从马车出来,云裳拂袖,一股清风吹散迷雾,阵法破灭,驿站的灯笼远远地出现在眼前,众人松了口气,驾着马车继续朝前驶去。
顾恒舟默默跟到驿站外面,驿站外面笼着淡淡的金光,卫如昭设了禁制,顾恒舟止步于此。
沈柏没醒,侍卫以为她睡着了,慕容轩直接把她抱回房间,茶白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云裳没急着回房,状似随意地在驿站各处走了一圈,布下阵法,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伞缓缓腾空,将整个驿站笼罩,和那层金光形成双重保护。
做完这一切,云裳站在驿站院子里,看见顾恒舟坐在离驿站最近的客栈屋顶。
今天是满月,出阵以后,柔和明亮的月光洒了一地,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衣袂翻飞,却满是孤寂苍凉。
云裳看了一会儿,回到房间,屋里沈七已经睁开眼睛,他的身形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眼睛还是红的,神智没有完全恢复,周身煞气腾腾。
云裳走到他面前,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沈七眉心查探。
指尖刚触到沈七冰冷的皮肤,云裳就蹙起眉头,她闭上眼睛,凝神细细探索他的魂灵世界,片刻后,云裳被弹开,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她捂着胸口难以置信的看着沈七,没想到他小小的身躯里,竟然吞食了那么多的魂灵。
今晚沈七的魂灵世界受到太多侵扰,他身上的皮肤又开始皲裂,隐隐有暴走的趋势,云裳沾了唇角的血捏了个安灵诀压在沈七眉心,柔声道:“没事了,不要怕。”
说话的同时,沈七小拇指上的红印发出浅淡的光亮,皲裂的皮肤停下,过了一会儿慢慢愈合。
云裳松了口气,把沈七送回沈柏身边。
第二天沈柏是被闷醒的,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漆黑,她伸手把趴在自己脸上的沈七扒拉下来,戳着他的脑门问:“干什么,你想谋杀娘亲?”
说完把他白白嫩嫩的小身板儿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一点伤口以后松了口气,捏着他的小脸说:“昨晚你差点把小爷吓死了。”
沈七抱住她的手,眨巴着眼睛摇头说:“不……不死,不要死。”
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谁对你好。
沈柏在他小屁屁上拍了一下,起身道:“小爷当然不死,小爷还等着回昭陵跟顾兄拜堂成亲呢。”
沈七熟练的趴到沈柏脖子上,凑到她耳边好奇的问:“顾兄?”
沈柏开门,让顾三顾四送洗脸水来,然后低声告诫沈七:“顾兄是我的,你不能这样叫他,没大没小。”
沈柏的语气很是维护,沈七有点不高兴,问:“那我叫什么?”
“当然是叫爹啊。”沈柏理所当然的说,而后摸着下巴嘀咕,“也不知道顾兄到时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毕竟他又看不到你,要是他不相信的话,我……”
沈柏说着说着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像背了个冰坨子,连忙把沈七逮下来,沈七皱着眉头撅着小嘴,气得眉毛都挂霜了,一字一句的说:“我没有爹!”
没有爹你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沈柏腹诽,沈七抓着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嘟囔着说:“我不要爹。”
他没有眼泪,哭不出来,眼神却满是怨怒恨意,沈柏一怔,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想:这小鬼该不会是被他亲爹杀死的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七死的时候也就一岁多的样子,什么人这么狠心,竟然能对这么小的小孩儿动杀念?
沈柏想得入神一时没有回答,沈柏慢慢松口,抱住沈柏的手,委屈巴巴的说:“娘亲,不要。”
沈柏知道这小鬼很会撒娇,但这会儿听着还是心疼,摸摸他脑袋上的胎毛说:“好好好,不要爹,行了吧?”
沈七点头,眉毛上的寒霜消散。
顾三很快端了热水来,沈柏洗漱完,吃过早饭,直接去找云裳,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我想跟姑姑学制香术。”
昨晚莫名其妙进了别人布下的阵,还被一只大老虎追得屁滚尿流,这对沈小爷来说实在是太丢脸了。
而且看见沈七那么痛苦却没办法帮助他的无力感,沈柏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制香术现在只是在南襄国盛行,等两国互通商贸,指不定哪天也会流传到昭陵,昭陵有顾兄,还有沈家几十口人,沈柏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他们。
云裳对沈柏的到来并不意外,柔声说:“小姐想学,云裳自然倾囊相授。”
这话云裳之前就说过了,沈柏点头,而后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小姐请说。”
“其他制香师是可以通过拜师学习制香术和养灵,东方家的制香术,现在还是要靠血脉相承吗?”
沈柏问完,一错不错的看着云裳,云裳眼底飞快的闪过惊诧,似乎没想到沈柏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很快,那惊诧又变成了欣赏,云裳点头说:“小姐猜得没错,东方家的制香术,依然是靠血脉相承。”
“所以,我身上有东方家的血脉?”
虽然是疑问,但沈柏的语气很笃定,云裳点头:“小姐比云裳想象中的更聪睿。”
还真是这样。
虽然验证了猜测,沈柏还是有点意外,沈家在昭陵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世家大族,却也是百年的书香门第,沈柏对沈家的族史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也知道沈家世代都在昭陵生活,从未有过与别国联姻的事,她身上哪儿来的东方家的血脉?
不过昭陵建国以来,和周边几国多多少少都曾发生过战乱,战乱时发生点什么意外也说不准。
沈柏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反正她已经决定学制香术了,其他任何因素都不能成为阻止她的理由。
云裳说过不让沈柏拜师,但既然要学,也不能没有规矩,师父可以不拜,祖师爷却是要拜的。
拜祖师爷讲究挺多的,沈柏被要求在傍晚的时候焚香沐浴,晚饭不食,在屋里静坐两个时辰,申时三刻,云裳端着一只小巧的紫金独角兽香炉来到沈柏房间,说:“这是引魂香,点上这个香之后,小姐便能见到师祖,师祖会评测小姐的天赋,授予小姐灵力,小姐日后的制香术研习越精深,灵力运用便能越灵活自如。”
沈柏问:“所以我会魂魄离体吗?”
云裳点头,柔声道:“有我在这里守着,小姐尽可放心。”
不放心也不行啊,毕竟是她自己说要学的,总不能到了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反悔吧。
沈柏颔首不再多言,云裳退出房间,沈柏把香炉各处都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拿起火折子点了香,袅袅白烟从独角兽的角上冒出来,沈柏嗅了嗅,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身处的房间却一下子扭曲变形,变成一片白茫茫的雾,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雾消散,一到天堑出现在眼前。
两座峭壁斜倚在一起,沈柏站在谷底,抬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丝缝隙,像是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将一座山生生劈成了两半,留下了这样一道裂痕。
谷底有点阴冷潮湿,沈柏搓搓手臂,正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前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循着声音,沈柏从狭窄的壁缝走过去,大概走了三四十米,石壁一下子变宽,在峭壁之间,有一个方圆三十米左右的空地。
周围的石壁如莲花一样将空地围起来,只在中央留了一个筛子大小的洞,正好可以让阳光透进来。
石壁上爬满了绿莹莹的青苔,偌大的空间只长了一棵树。
那棵树极大,恐怕要十来个人合抱才能抱住,树冠宽阔,几乎将整个空间都挡住,从洞口倾落的阳光被繁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点散落,乍一看如同漫天星辰洒了下来。
这棵树和沈柏之前在东方家山上看到那棵鸢灵树很像,沈柏走到树下,仔细再看,发现树冠上藏着一朵朵纯白无瑕的花,散发出好闻的清香。
这花沈柏在刚进南襄的小镇上见过,南襄国的国花鸾灵花,后来因为一个制香师,改名为鸾殇花。
那眼前这棵树,就是鸾灵树了。
沈柏走到树下,抬手轻轻抚上那棵树。
那树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才长这么大,树皮紫红,上面满是历经风雨之后留下的痕迹。
“感受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