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西街人不多,姜映楼又没让侍卫跟着,到了一处黑漆漆的窄巷,顾恒舟一脚将姜映楼从马上踹飞,沈柏没来得及买麻袋,正准备脱掉自己的外套罩到姜映楼头上,顾恒舟一记手刀劈在姜映楼脖子上。
姜映楼哼都没哼一声,晕死过去。
沈柏脱衣服的动作僵住,有点无奈:“顾兄,套麻袋一顿黑揍的精髓在于听被打的人猪嚎一样的痛苦哀求,你直接把人打晕就没什么乐趣了。”
顾恒舟走到巷口看着外面,温声说:“这附近人不少,他一叫会把巡夜司的人引来。”
“哦。”
沈柏点点头,后知后觉的发现顾恒舟在帮她放哨,心口一热,转身狠狠一脚踹在姜映楼身上:“让你丫骂我兔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兄这么高雅的人也是你能骂的吗?兔崽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小爷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手受着伤不能动弹,沈柏踹了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顾恒舟清冷的开口:“好了,马上就到宵禁时间了,走吧。”
“好!”
沈柏应声,抓紧时间又踢了姜映楼两脚,还吐了两口口水,然后才跟着顾恒舟一起回国公府。
两人走得不快,一路上沈柏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半句没提顾恒修和姜映楼勾结一气要害她的事,顾恒舟绷着脸,一句话也不回应她了。
月光很亮,轻柔的笼在他身上,有点清凉,但他周身的气息更凉,像块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冰,沈柏不喜欢他这样,快走两步拦在他面前:“顾兄,你是不是不想回国公府了?”
顾恒舟掀眸看着她,眸子也冷,生硬的说:“没有。”
沈柏不依不饶:“那顾兄在生什么气?”
沈柏表情执拗,好像顾恒舟不说个一二三四出来,她就不会罢休。
明明是顾家的人联合姜家的人要算计甚至是谋害她的性命,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担心他会不会生气。
那天她受伤回太傅府的时候,她也只关心他会不会因为沈太傅的话生气,就连之前在校尉营,他迁怒她,说校尉营的人不是她的筹码,她没有因此和他生分。
她好像什么脾气都没有,也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只在乎他的感受。
顾恒舟心底有点沉,他认真的看着沈柏,问:“他们要害的人是你,你不生气吗?”
沈柏愣了一下,理所当然的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又不是我什么人,对我好或者不好都是他们的事,而且我又不是傻子,他们想害我说不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可不会看在顾兄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的。”
沈柏的语气相当自信,好像不管别人给她下什么样的绊子,她都能从容应对。
顾恒舟直直的望进沈柏眸底:“顾恒修是我弟弟,你就不怕我偏袒他对你不利?”
沈柏弯眸,眸底是全然的信赖:“顾兄,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顾恒舟不知道沈柏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他不是表面上那样一身正气,他护短,也会出尔反尔,在赵定远的人差点杀掉瞎猴子的时候,他也有过当众翻脸的念头。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为了他想守护的东西,他甚至也会不择手段。
可有一个人,卸下所有防备,毫无缘由的信任着他,觉得他和一切阴暗面都不会扯上关联,看着这双眸子,他没办法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甚至下意识的想要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暗黑想法,如她所愿做个光明正直的人。
喉咙微干,顾恒舟垂眸,低声答应:“嗯,我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绕过沈柏继续往前走,沈柏什么都不知道,跟屁虫一样跟在顾恒舟身后:“顾兄,今晚我们不算坐过花船,下次有机会再陪我好好坐一回好不好?”
“好。”
“瀚上京里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下次你若是休沐无事,我再带你去玩好吗?”
“好。”
“还有还有……”
“都好。”
顾恒舟突然变得异常的好说话,沈柏一路笑得停不下来,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回到国公府已经过了宵禁时间,门房留着门,一见顾恒舟连忙站起来:“世子、沈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二老爷一直等着世子还没睡呢。”
顾恒舟和沈柏突然被传召进宫,出来以后也没传个信回家,顾淮谨自然会担心得睡不着,顾恒舟微微低头对沈柏说:“我去见二叔就好,你先回去吧。”
沈柏还沉浸在之前的高兴中,笑得合不拢嘴:“那我就先回去了,顾兄跟顾二叔聊完也早点休息吧。”
顾恒舟说:“好。”
今天晚上顾恒舟应了很多声好,每一声好都像是糖罐里刚捞出来的蜜饯,甜到沈柏心里去了。
沈柏哼着小曲儿唱着歌回到西棱院,一进门不期然看见顾恒修拎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口,正和李杉大眼瞪小眼。
脸上笑意顿消,沈柏绷着脸背着手走到顾恒修面前,若无其事的问:“这个时辰了,二少爷怎么会在这里,找我有事吗?”
顾恒修有些失魂落魄,听见沈柏的声音回过神来,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沈柏:“听说柏弟喜欢吃福宝斋的核桃酥,今日路过顺便带了一点,柏弟白日无聊可当零嘴吃。”
柏弟?跟你很熟吗,就称兄道弟的。
沈柏暗骂,面上刻意浮起欣喜,从善如流的改口:“修哥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沈柏说着接过那包核桃酥,当着顾恒修的面打开吃了一大口,她相信顾恒修还不至于蠢到亲自买了糕点在里面下毒来害人。
顾恒修心里藏着事,见沈柏毫无防备就吃了糕点,脸色发白,眼底闪过慌乱,故作镇定的说:“时辰不早了,柏弟早点休息,我也先回去了。”说完落荒而逃。
李杉看出顾恒修的异样,伸手拿走沈柏手里那包糕点,沈柏咽下嘴里的东西,懒洋洋的开口:“没毒,不用试了,明日帮我把它吃完。”
李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天以后,顾恒修跟沈柏说话的频率高起来,基本都是打着讨论课业的旗号给沈柏送好吃的好玩的,沈柏来者不拒,全都照单收下,不过顾恒修一旦提出想和沈柏出门游玩,沈柏就以手痛为借口拒绝。
期间沈孺修又让人给沈柏送了两次钱,沈柏把钱收了,一句话也没回给她爹。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秋猎的日子,沈柏左手的伤已经结痂脱落,右臂的箭伤也好了八成,不过还不能太用力。
赵珩钦点了秋猎随行的人员,沈柏和顾恒舟都在其中,顾恒修和顾恒决没有资格参加,一起跪接了圣旨,等传旨的公公一走,顾恒决便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叶晚玉对这虽然没什么意外还是有些失望,强撑着笑给顾恒舟和沈柏收拾包裹。
秋猎不同一般,赵珩带了两个贵妃,四个皇子,三公及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带着家眷同行,加上随行的医馆、宫人、婢女,浩浩荡荡得有上百人。
猎场在远郊,来回各要消耗一天,正式狩猎五天,一共七天,现在天气热,至少要带三套换洗的衣物,顾恒舟还要亲自进猎场,叶晚玉又特意准备了一包袱外伤药,顾恒舟嫌累赘不肯带,沈柏全都塞进自己的包袱里。
周德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但后面的骑兵训练基本都是顾恒舟在做,顾恒舟先要和周德山带着这些骑兵和禁卫军一起随行,沈柏不能和他一起,临行前一天晚上一直赖在荆滕院不肯走。
“顾兄,往年秋猎你都是最好的,但我听说今年猎场设在密林,林子里生禽猛兽很多,你莫要为了争第一就只身犯险,若是受了伤就得不偿失了。”
顾恒舟用帕子仔仔细细擦自己的弓弩,淡淡的应了一声嗯,沈柏还是觉得不放心,忍不住恳求:“顾兄,要不你跟陛下说说让我也参加吧,我不争名次,就跟在你后边帮你捡猎物行吗?”
顾三顾四在帮顾恒舟检查箭镞,听见沈柏这话,顾三忍不住冷嗤一声:“沈少爷,就你这身手,麻烦你不要给殿下添乱了好吗?”
沈柏现在也恼恨自己身手不好,她要是能重活得再早一点,一定每天勤加操练,绝不拖顾恒舟的后腿。
在大是大非面前,顾恒舟的原则性是很强的,沈柏知道自己不能跟着去,只能软着声要求:“顾兄,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请你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要是你有个好歹,我就活不了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顾恒舟停下手里的动作,掀眸看向沈柏,沈柏立刻竖起三指发誓:“顾兄,我是认真的,要是你出了意外,我就不活了,让我们沈家的香火断在我这里。”
顾恒舟锋眉紧蹙:“没事少瞎想,盼我点好。”
沈柏说:“哦。”
沈柏做了一晚上噩梦,第二天天没亮就跑荆滕院去了。
顾恒舟早就醒了,顾三伺候他洗漱,顾四帮他穿上银甲。
银甲是内务府新制的,上身是紧实替身的鱼鳞状银甲,下面是莲花形状的下摆,肩肘和膝盖都有青面獠牙的护具防护,背后还有一件海棠色披风。
简单用过早膳,顾恒舟穿着银甲大步走出来,清润的晨曦柔和的洒下,银甲折射出微冷的亮光,顾恒舟浑身的气势变得冷锐,已隐隐有了多年后的镇安大统领风范,沈柏蹲在院门口看着顾恒舟,一时忘了动弹。
她来得太早,还没洗漱,一头乌发睡得乱蓬蓬的,蹲在院门口莫名像一条看家护院的小狗。
顾恒舟没想到沈柏会起得这么早,眼底闪过惊诧,大步走到沈柏面前,低头睨着她:“蹲着这儿做什么?”
沈柏仰头笑得像个傻子:“没什么,我就是想祝顾兄秋猎顺利,夺得头彩。”
顾恒舟的胜负欲没那么强,越过她就要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她:“秋猎非同寻常,好好待在太傅身边,莫要乱跑。”
他要忙的事很多,到时不一定能顾得上她。
惶惶不安了一夜的心被注入力量,沈柏站起来,活力十足的说:“顾兄放心,我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沈柏送顾恒舟去了大门口,周德山已经领着校尉营的骑兵等在外面,猎云被牵出来,马头上也戴着银制马面,威风凛凛。
顾恒舟翻身上马,举剑高呼:“出发!”
所有人马整整齐齐朝皇宫方向进发。
等整个队伍绕过转角消失不见,沈柏才转身回到西棱院让李杉帮她束发整冠,准备出门的时候,顾恒修又来了,拿了一包香薰给沈柏:“秋猎要在郊外扎营,这个季节蚊虫很多,我特意让人寻了熏香,柏弟可以拿去点上,也好睡个好觉。”
随行的医官都会准备驱蚊虫的熏香,顾恒修就算没参加过秋猎也该听说过的,不过沈柏没有戳穿,笑盈盈的接过那包熏香:“修哥想得真周到,这份恩情我记下啦。”
当着顾恒修的面,沈柏妥善的把熏香放进怀里,又热络的寒暄了,沈柏带着李杉出门,太傅府的马车刚好到门口,沈柏直接跨上马车,掀帘进去,沈孺修穿着藏青色绣鹤羽朝服端坐在里面,庄严凝重,沈柏却一眼看见他的鬓角多了几根刺眼的银丝。
放下帘子,沈柏坐下,一言不发。
马车先到宫门口和赵珩的仪仗汇合,沈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两边都是黑沉沉的拿着长戟的禁卫军,前后都望不到头,也看不到顾恒舟在哪儿。
队伍很快向前驶去,巡夜司的官兵事先清了道,城里的百姓只敢在道路两边看看热闹,出了城,车马驶得快了些,扬起一路尘嚣。
离猎场还早,沈柏没心情看车外的风景,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
中午队伍停下整休,沈柏也跟着下车活动腿脚,队伍最前方有人生了火,给陛下、贵妃和几位皇子煮热食,其他人都是吃自己带的干粮。
沈柏啃着叶晚玉准备的糕点四处张望,想看看顾恒舟到底在哪儿,一路都没说话的沈孺修突然开口:“别看了,在最前面,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探花郎能去的地方。”
沈柏走到沈孺修身边蹲下,压低声音问:“爹,你是不是想骗我,只要我爬得够高,就能离他越近啊?”
问完不等沈孺修回答,沈柏先低低的笑出声来:“爹,这种谎话我已经信过一回,你骗不到我了。”
她曾很努力很努力的往上爬,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从别人口中听到一句他的死讯。
没有尸首,没有灵柩,什么都没有。
傍晚的时候,队伍到达猎场,所有车马按照禁卫军的安排停好,沈柏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顾恒舟带着那支骑兵正在扎营。
这些事本来应该让禁卫军做的,毕竟每年秋猎都有禁卫军随行,他们经验丰富,不容易出乱子,而且手脚麻利,但陛下存了心想考验这支骑兵的能耐,这些事便落到他们身上。
顾恒舟收了披风,只穿着银甲和其他将士一起干活,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地上却还是蒸腾的热气,沈柏看到亮晶晶的汗水顺着顾恒舟冷硬的下巴滑到微微凸起的喉咙,自己也跟着渴起来。
沈柏收回目光,带着李杉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让后勤给世子和那些骑兵准备绿豆粥解暑。”
没想到沈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李杉诧异的睁大眼睛,沈柏面色微沉:“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对你背后的主子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李杉抿着唇走了,很快又回来,一炷香后,营帐全部扎好,赵珩和几个皇子的营帐要大一些,都在一处挨着,与大臣的营帐分开,其他人的营帐都是按照品阶分布,品阶越高,离陛下和皇子们的营帐越近。
沈柏跟着沈孺修去找营帐的时候,看见负责后勤的官员抬了一大锅绿豆汤叫顾恒舟他们去喝,眉梢微扬。
沈孺修是正二品官员,仅次三公,营帐在御史大夫后边,隔着两个营帐,沈柏看见姜德安的营帐前面站了个穿着杏色绣金叶海棠的少女,已有徐徐的夜风浮动,少女覆着薄纱,乌发和裙摆飞扬,在如血的夕阳映衬下,美得如同一幅画。
这次秋猎姜德安没带姜映楼来,而是带了嫡女姜琴瑟,看这样子,他多半是想让姜琴瑟从这几位皇子中选一个做皇子妃。
沈柏多看了一眼,矮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沈柏的营帐在沈孺修的营帐旁边,里面铺了厚实的布毯,摆着一张矮床,上面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沈柏摸了一下,茶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