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这一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是她爱的那个人。
沈柏生了怨念,肚子痛得更厉害,无措的抓住自己的衣摆,指甲嵌进掌心,之前那个穿黑袍戴悲喜面的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沉声说:“别害怕,深呼吸。”
沈柏立刻握紧他的手,额头痛得青筋暴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呼吸。
随着痛意加深,脑海里突然涌现一些奇怪的画面。
她看见戴着悲喜面的人拿着刀在杀人,看见有人背对着她坐在高高的尸堆面前,一下又一下执着的凿磨着头骨,还有人在她耳边坚定不移的说:“他要解脱,我要你。”
是谁?
沈柏神智溃散,腹中再度传来剧痛,她痛得后仰,眼角溢出泪来,突然想起全部因果。
现在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的,是上一世的顾兄啊。
正想着,绿尖冲到她身边,叶嬷嬷也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回来,欢喜的说:“夫人,再坚持一下,大统领回来啦,你马上就能见到大统领了!”
顾恒舟……回来了?
沈柏松了口气,而后心脏一痛,绿尖跪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叶嬷嬷也来扶着她,戴着悲喜面的顾恒舟被挤到一边。
他戴上悲喜面换她重生,给她想要的圆满,自己却像局外人一样看着她成亲、生子,她嫁的是他,却又分明不是他。
她是圆满了,那他呢?他要承受着悲喜面的诅咒到什么时候?
沈柏心痛到难以呼吸,穿着银甲的顾恒舟大步跨进院子,毫不费力的将她抱起来,见她满脸泪痕,立刻歉疚的说:“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沈柏抱住他的脖子,听见悲喜面发出尖锐的声音,突然感觉他身上的银甲冷寒如冰,让她不敢靠近。
抱着她的顾恒舟,和她喜欢的顾恒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她现在算什么?将自己的幸福圆满建立在顾兄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上?
沈柏想不明白,腹中再度传来剧痛,顾恒舟把她抱回屋里放到床上。
顾三顾四很快请了稳婆来,沈柏难产,从白天生到晚上都没把孩子生出来。
叶嬷嬷到底有经验,还能冷静的在旁边帮忙,中途给沈柏喂了好几次参汤让她积蓄力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婴孩儿的啼哭声终于打破院子里的沉闷,沈柏听到哭声周身的力气就被抽走,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身子和屋里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在她身边安安静静躺着一个婴孩儿,那孩子皮肤白嫩,只是刚出生没多久,看上去还有些皱巴巴的,不是特别好看。
“是位小姐。”叶嬷嬷在床边说,用热帕子帮沈柏擦手,沈柏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偏头在屋里找了一圈,没看到顾恒舟,有点失落,叶嬷嬷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连忙宽慰,“大统领一直守着夫人,方才东院来人,说老爷有事要找大统领,大统领这才走的。”
原是她醒来的不是时候。
沈柏暗忖,看着身侧的小孩儿问:“夫君看过女儿了吗?他开心吗?”
叶嬷嬷惊讶沈柏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连忙说:“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可是大统领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柏点头,莫名的提不起劲儿来。
没多久顾恒舟就回来了,他让叶嬷嬷退下,亲自照料沈柏,跟沈柏说他又去向陛下求了不少封赏,都送到主院来了,他也知道沈柏这些日子在院子里闷得慌了,等沈柏身子好点,出了月子,他也会陪沈柏去各处游玩。
他的动作轻柔,语气也很温和,沈柏听着听着心又软了,对他生不起气来。
顾恒舟也知道沈柏临盆那天他回来的有点晚,心里存着歉疚,连着几天都在家陪着沈柏,而且不仅要照顾沈柏,还要照顾孩子,饶是他这样沉稳周到的人,也有点手忙脚乱,沈柏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之前的疑虑又一点点被打消。
这个人就是顾兄啊,只是他在意的一切都在,没有经历那些痛苦而已,她从他身上看到过的闪光点一直都在,一直都是值得她托付喜欢的。
在顾恒舟的陪伴下,沈柏慢慢把心态调整过来,过了几天,顾恒舟还是要去营里处理公务,沈柏照顾孩子没经验,难产又亏了很多元气,没什么奶水,为了养身体,顾恒舟让叶嬷嬷帮她找了个信得过的奶娘来帮忙带孩子。
奶娘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生得清丽,低眉顺眼一看就是个安分的,沈柏挺喜欢她的,但叶嬷嬷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每次都要限定给孩子喂奶的时间,只要喂完奶立刻就要把孩子抱回沈柏身边,每次都会折腾得孩子哇哇大哭。
这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沈柏舍不得让孩子这么哭,不顾叶嬷嬷反对,把奶娘留在自己房中,方便给孩子喂奶,过了没几天,沈柏发现孩子和她一点都不亲了。
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奶娘很是惶恐不安,想尽各种办法让孩子和沈柏亲近起来。
那孩子长开了一些,小脸软嫩嫩红扑扑,眼睛也水汪汪的,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但沈柏越抱她莫名的越是烦躁不喜。
孩子还没取名字,生下来以后,顾廷戈这个爷爷也从来没来看过孩子,沈柏知道顾家从来都不是重男轻女的,相反,顾廷戈和顾恒舟都是很喜欢女孩儿的。
就算来主院不方便,顾廷戈也可以让叶嬷嬷把孩子送到东院去看的,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柏越想越觉得奇怪,叶嬷嬷和绿尖却有各种理由开导她,还想方设法的劝说她放弃带孩子去见顾廷戈。
好不容易忍到出了月子,沈柏精神也养好了不少,这天故意把顾三顾四和绿尖他们支走,沈柏直接抱着孩子出了主院。
她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原因能让爷爷不见自己的亲孙女。
从主院到东院的距离不算很远,路上所有的下人看沈柏的眼神都很意外,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养好身体,还亲自带着孩子来看顾廷戈。
她是自己来的,没人提前通报,很奇怪的是东院门口也没人守着,沈柏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苏潋秋柔柔的说:“夫君说了,这件事要先瞒着姐姐,姐姐刚生了孩子,身子还很虚,要是知道我有了身孕,一定会很难过的。”
沈柏抱着孩子愣在原地,听见顾廷戈叹着气安慰苏潋秋,说她是好孩子,受委屈了,等孩子平安降生顾家一定不会亏待她的。
顾廷戈的语气算不上多热切,但相当亲和,好像苏潋秋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顾家的血脉,而沈柏生下来的什么都不算。
胸口怒气翻涌,沈柏正要进去质问,苏潋秋又说:“姐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生下来的是个死胎,夫君为了不让姐姐难过,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和姐姐同一日临盆的产妇骗姐姐,真是用情至深呢。”
顾廷戈也跟着说:“我虽然不赞同行远这么做,但孩子既然已经进了顾家的大门,以后我必然也会把她当做顾家的血脉来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顾廷戈的语气含了警告,苏潋秋立刻应是,沈柏如遭雷击,踉跄着抱着孩子离开。
这不是她的女儿,她生了个死胎,而且苏潋秋还怀了孩子。
那个孩子可能是谁的?又还会是谁的?
沈柏脑子乱成一团,胸口煞气翻涌,已经是冬天了,外面纷纷扬扬开始下雪,这是入冬以后第一场雪,沈柏的心情却比这漫天飞舞的雪花更加凛冽。
她茫然四顾,路过的下人全都惊惧的看着她,不知是在怕她还是在笑话她,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沈柏待不下去,抱着孩子跑出大统领府,大街上人来人往,所有人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那眼神悲悯,却又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躲瘟疫一样躲开。
“你们凭什么看我?闭上眼睛!再看信不信我让人挖了你们的眼!”
沈柏怒吼,失了心智,往前走出去没多久,腿突然被抱住,奶娘跪在她脚边不断哭求着什么,她迷茫的低头,过了好一会儿,婴孩儿痛苦的啼哭声和嘈杂喧闹的声音一下子涌入耳中。
低头,她看见自己的手掐在孩子脖子上,婴孩儿哭得脸都紫了,奶娘在她脚边一下又一下的磕头,求她放过这个孩子,围观的百姓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生了个小怪物,被小怪物克疯了,这会儿要杀了别人的孩子解愤。
那些声音不断涌入脑中,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撕成碎片,沈柏放开孩子的脖子,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个影子掠过,顾三抢走她怀里的孩子,奶娘立刻扑过去抱住孩子。
顾廷戈和苏潋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顾廷戈皱眉看着沈柏,似乎觉得沈柏今日的做法有点给大统领府丢人。
有苏潋秋在,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她身上。
沈柏刚出月子,身形臃肿,元气也还没养回来,刚刚又受了打击,憔悴不堪,而苏潋秋和刚嫁进大统领府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恬静美好,从容大气,两相对比,众人自是觉得苏潋秋比沈柏强多了,也不知道顾恒舟究竟看上沈柏哪一点,竟然放着这么一个大美人在家里不管不问。
叶嬷嬷和绿尖也追出来,绿尖唤了一声夫人想冲过来,被叶嬷嬷拉住,叶嬷嬷竟是被沈柏癫狂的神情吓到,不让绿尖靠近。
沈柏被这一幕刺痛,呵呵的笑出声。
她现在竟然有这么可怕么?连日夜在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敢靠近?
喉咙涌上腥甜,沈柏身子晃了晃,眼看要倒下,街角传来马蹄声,顾恒舟穿着甲衣如同盖世英雄踏马而来。
沈柏痴痴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们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盼了两世才盼到自己嫁给他,成为他的妻,怎么他们没有争吵没有疏离,她却堆了满腹的委屈?
顾兄,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柏在心底问,身体扛到极限,软软的向后倒去,倒下的瞬间,她看见顾恒舟踩着马背腾空而起向她扑来,而她身后出现一双手,抢先一步将她稳稳托住。
沈柏突然意识到,她一直在追着这一世的顾恒舟跑,而上一世的顾兄一直默默在她身后守着,每次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顾兄在帮她。
原来,顾恒舟是顾恒舟,顾兄是顾兄……
不能让旁人看到他的存在,沈柏被护着缓缓落地,顾恒舟也冲到她面前,不由分说的把她抱起来,厉声对围观的人吼:“都给我让开!”
沈柏无力地靠在顾恒舟胸膛,虚弱的问:“顾恒舟,你是不是骗了我?”
她鲜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顾恒舟停下脚步,有些慌乱的看着沈柏,沈柏直勾勾的看着他,眼角不断涌出泪来,她红着眼抚上他的脸,像是要把他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顾恒舟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哑着声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等你养好身子,我什么都告诉你。”
沈柏无力地收回手,低低的说:“顾恒舟,怎么办,我好像后悔了。”
顾恒舟停下,眼神锐利的看着沈柏,问:“你后悔什么?”
沈柏的眼泪流得停不下来,哽咽着说:“我选错了,我不该重生的,我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柏和顾恒舟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苏潋秋眸子瞬间变红,眸底百鬼翻涌,哭嚎如殇。
第190章 举世无双的五公主
沈柏说完那句话,时空瞬间凝滞,嘈杂的人声停下,甚至连空气都停止流转。
一个空灵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她幽幽的问:“你想好了么?”
沈柏觉得那声音很耳熟,脑子却还沉浸在悲痛中,一时没办法分辨出来说话的人究竟是谁,她没有立刻回答,眼前出现另外一个时空,那是上一世顾恒舟和苏潋秋大婚那天。
两个时空同时出现,和沈柏只有几步之遥,中间隔着一个无形的屏障,对面喜庆喧闹的气氛清晰的传入她耳中。
那个声音继续说:“只要你走过去成为她,就可以阻止他出征,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你不会死,他也不会戴上悲喜面,你可以以女儿身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没有任何人会说你不好,这不是你一直都很想要的吗?”
这话说得有点含糊,但沈柏听明白了,她要她选择回到上一世,成为苏潋秋。
重生这一世她过得太糟糕了,虽然如愿嫁给这个时空的顾恒舟,却没有做好大统领夫人,也没有做好妻子,更没有做好自己。
她把一切都搅成一团浆糊了,完全辜负了顾兄为她做出的牺牲,换顾兄回来也好。
沈柏从顾恒舟怀里下来,手脚还很虚软,她踉跄了一下,缓缓朝那个时空走去。
两个时空毕竟不同,那个无形的屏障像黏人的桃胶一样覆上来,像是在推拒又像是要将她吸过去。
沈柏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赶紧过去,手腕忽的被扣紧,回头,顾恒舟双眸猩红的看着她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
沈柏反问,顾恒舟收紧手,越发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骨折断,一字一句的复述:“你说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那你喜欢的究竟是谁?”
顾恒舟的眼眶红得厉害,上下两世,他都是极刚毅倔强的,这个时候却像是要哭出来。
沈柏喉咙发哽,哑着声说:“我喜欢的人,和你有一样的容颜,一样的出身,一样的责任担当,你们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抱歉,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你们其实并不一样。”
沈柏哽咽,带了哭腔,眼角的眼泪就没有断过。
顾恒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避开这个话题说:“你那天难产,生下来的是死胎,我怕你难过所以才找人骗你,准备等你身体好一点再告诉你真相,御医说你以后很难再怀孕,我让苏潋秋骗爹说怀了身子,也是想等以后和你一起再告诉爹真相。”
顾恒舟说完把沈柏拉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刚从营里赶回来,出了一身的汗,隔着衣服沈柏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气和狂乱的心跳,那心跳一下又一下砸在沈柏身上,不断地告诉她,他需要她,他爱她。
沈柏眼眶发热,顾恒舟收紧双臂,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哑着声说:“你要相信我,除了你,我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
沈柏比任何时刻都更清晰的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叫顾恒舟,是堂堂的镇国公世子,是整个瀚京乃至昭陵最出众俊朗的世家郎君,是昭陵最年轻英勇的将领,他可以统率三军,让人闻风丧胆,这会儿却近乎卑微的让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