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她已经熄了灯,这个时辰外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走动,沈柏立刻警惕起来,抱着沈七起床,从换下来的衣服里摸到匕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后。
脚步声在门口就停了,来人一直没什么动静,沈柏绷着身子站了一会儿,脚就冷得不行,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这动静不小,沈柏想掩饰也没办法,连忙拉开门想夺得先机,手腕被紧紧抓住,而后腰上一紧,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苦涩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沈柏看见顾恒舟冷硬的面部轮廓,心里松了口气,身子却没放松下来。
不自觉的,她在抗拒他的接触。
顾恒舟拥着她进了屋,她只穿着里衣里裤,透过薄薄的衣衫,顾恒舟很容易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直接把她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住。
沈柏还没反应过来,顾恒舟就退开,用火折子点了油灯。
昏黄的光亮瞬间盈了满室,将两人的眉眼都映照清晰。
沈柏脸上还有几分错愕,顾恒舟则是完全的冷沉,数月不见,他看上去更加沉稳有魄力了,却也多了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漠。
若是没有那场梦,没有看到戴着悲喜面的顾恒舟,再次相见,沈柏应该会撒泼打滚特别不要脸的黏着他的。
但现在,两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互相看着,却有种相顾无言的尴尬。
良久,还是沈柏忍不住先打破沉默,轻声问:“顾……恒舟,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本来想叫顾兄的,话到嘴边又觉得上一世的那个人才是顾兄,眼前这个,只是镇国公世子顾恒舟。
顾恒舟周身的气质本就冷沉,听到沈柏那句话以后,薄唇便抿成了直线,如同刀刃,一不留神就会伤人。
顶着这样一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沈柏还是有点犯怵,而且仔细想想,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毕竟是她先招惹他,强行把他认成顾兄的。
想到这里,沈柏又有点心虚。
她垂眸避开顾恒舟的目光,正想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顾恒舟突然开口,问:“既然到了灵州,为什么不住州府?”
“我没打算在灵州久留,所以不想兴师动众。”沈柏毫不犹豫的回答,想起他刚才身手敏捷,猜想身上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按捺着没有追问他的伤势,轻声说,“南襄已经决定跟昭陵重新互通商贸往来了,不过往来运输很麻烦,要卖什么货品过去还要好好挑选一番。”
沈柏干巴巴的扯到正事,没曾想顾恒舟不按常理出牌,沉沉的问:“你后来怎么没写信回来了?”
从出发去南襄,沈柏三天两头的就会给顾恒舟写信,但灵梦之后,她就再也没写过了,如此算来,竟然也有一个多月了。
沈柏舔舔唇,有种自己是负心汉,被姑娘逮着当面控诉的错觉。
她咽咽口水,说:“我看你也没有回信,怕你军务繁忙,所以就没写了,而且成天都是那些事,翻来覆去的说也没什么意思,是吧。”
“有意思。”顾恒舟说,沈柏笑着点点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眼眸微睁,顾恒舟掀眸定定的看着她,郑重地说:“以后我会回信。”
所以,你要继续写信给我。
听出顾恒舟的言下之意,沈柏有点傻眼,怎么几个月不见,顾兄就变得有点……黏人了?
沈柏一时没能适应顾恒舟的转变,顾恒舟突然站起身,伸手开始解腰带。
这要是放在以前,沈柏只怕立刻两眼放光扑上去,但这会儿沈柏接受不了,抱住被子舌头打结,巴巴地问:“顾兄,你……你要做什么?”
顾恒舟没回答,动作麻利的脱了衣服放在桌上,将胸口缠着的纱布露出来。
他问:“你听说我受伤了吗?”
沈柏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这么直白的逼问自己,撒谎的话说不出口,沈柏只能点点头。
她就是听说他受伤了,才日夜兼程的赶路来灵州啊。
顾恒舟没问她为什么明知他受了伤却不第一时间赶去看他,只平静的阐述:“我伤得有点重,当时明明可以躲开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受控制,然后就被当胸刺了一剑,御医说如果那剑再偏两寸,我当场就该去见阎王了。”
御医都这样说,那肯定是伤得很重而且很凶险了。
沈柏心尖微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顾恒舟又说:“现在虽然能下地走动,但御医让我不要久站久坐,不然伤口会崩裂,很疼。”
顾恒舟是什么人啊,怎么会自己亲口说疼呢。
沈柏喉咙发哽,屋里又静默了好一会儿,顾恒舟再度开口:“我从州府府衙一路走过来的,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刚刚还被你撞了一下。”
说到这里,顾恒舟停顿了一下,而后哑着声说:“沈柏,我现在伤口疼。”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沈柏要是还不懂就是傻子了。
她后知后觉的从床上蹦起来,讷讷的看着顾恒舟问:“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顾恒舟没有客气,走到床边,不过他没有急着躺下,而是伸手把沈柏放到床上。
沈柏下意识的想起身,顾恒舟摁住她的肩膀说:“别闹,伤口会裂开。”
沈柏躺下不动了,顺便把沈七拨到床角,顾恒舟脱了鞋和衣躺在沈柏旁边,沈柏身体很僵,有点不敢动弹,好在顾恒舟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把沈柏冷冰冰的脚压在腿下暖着。
沈柏没有睡意,灵梦虽然是假的,但在梦里发生的一切她记得很清楚,包括她怀孕以后,和顾恒舟几次在床上发生的事。
以前想着那些事她的脸会发热心会狂跳不止,现在想到却只剩下心痛。
她忘不了她在梦里受的那些委屈。
顾恒舟的呼吸平稳,躺了好一会儿,沈柏以为他睡着了,忍不住翻了个身看着他,屋里黑漆漆的,只模模糊糊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颚。
沈柏眼眶有点发热,胸口也堵得厉害,顾恒舟突然开口问:“睡不着吗?”
沈柏吓了一跳,她都差点伸手去摸他了。
沈柏缩回爪子,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怕一开口让顾恒舟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
屋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平缓的呼吸,明明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亲密的挨在一起,中间却好像隔着千山万壑。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恒舟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受伤之后昏迷了五天,昏迷期间,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听到这句话,沈柏的身子瞬间紧绷,她和顾恒舟隔得很近,顾恒舟肯定能立刻察觉出来,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继续道:“我梦见我们成亲了,住在之前我给你买的那个院子里,你怀了身孕,但我成日忙着军务,没有时间陪你。”
沈柏睁大眼睛,万万没想到顾恒舟竟然也入了灵梦,还记得在里面发生的一切。
顾恒舟继续说:“不仅如此,我还被逼着娶了那个叫苏潋秋的女子,以平妻身份抬她进了大统领府,你一点也没怨恨我,还说要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但后来你生了一个死胎,为了不让你难过,我骗了你。”
沈柏喉咙堵得厉害,说不出话来,顾恒舟也没再说后来的事,只伸手抱住沈柏,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沉沉的问:“沈柏,你也知道那只是梦,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第195章 我死了是不是比较好?(一更)
沈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能感受到顾恒舟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顾恒舟说:“我不会娶别人。”
他在灵梦里其实也不算完全清醒,只是从头到尾都记得自己喜欢的人是沈柏,不能对别的女子好。
娶苏潋秋的事是怎么定下来的顾恒舟记不清了,好像只是有人通知了他一下,这件事就成了所有人默认的事实。
从梦里醒来,顾恒舟把梦里的事都仔仔细细回想了很多遍,他觉得梦里最不合常理的事就是他被逼着娶了苏潋秋。
在梦里他已经有了战功,虽然从国公府搬出来,国公府祖上挣下的功业也还在,顾廷戈是卸甲归田了,但镇北军还在,赵彻就算有意要赐婚牵制一下,也会跟他好好商量,只要他不点头,没有人能进得了大统领府,更不可能跟沈柏平起平坐。
虽然这个梦很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但这些不合理之处还是让顾恒舟压下不安把它当做一场梦,直到他重新见到沈柏。
他事先没得到沈柏要回昭陵的消息,只是那个带沈柏去州府府邸的守城将士始终觉得不安,等沈柏离开后,还是折返到州府府邸,跟州府说了一下这个情况。
那时他恰好在旁边,知道沈柏来了州府府邸,却没有进来,只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去城中客栈住下。
几乎是那一瞬间,顾恒舟就确定是那个梦的问题。
到客栈和沈柏见面以后,沈柏种种回避抗拒的小细节都让顾恒舟知道,不止他一个人做了那个梦,沈柏也梦到了。
这个认知让顾恒舟郁结了月余的心不住下沉。
他想起沈柏每次怀着身孕站在大门口目送他去军营,无助又孤寂;想起沈柏临盆那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想起沈柏出了月子脸色惨白的站在街上,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好像被全世界遗弃。
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刻,他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给了她大统领夫人的名分,却像是以此为枷锁,折断了她的双翼,将她整个人都困在了方寸之地,再也见不到沈小爷该有的风采。
心头一痛,顾恒舟继续说:“以后我们成婚,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一边,我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另娶。”
他的语气郑重肃穆,像是比沈柏更害怕那场梦以后会变成事实。
沈柏眼眶不住发热,抓着他的衣领低低地喘气,被这浓重的缱绻情深压得呼吸不过来,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地说:“顾恒舟,我……”
顾恒舟,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沈柏想把在灵梦最后说的那句话说给顾恒舟听,然而她刚起了个头,就听见顾恒舟闷哼了一声。
思绪被打断,沈柏连忙问:“怎么了?”
顾恒舟放开沈柏,哑着声说:“没事。”
这还能没事?
沈柏不相信,立刻起身下床点了灯,顾恒舟捂着胸口躺在床上,额头早就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一看情况就很不好。
“我马上送你去医馆!”沈柏沉声说,三两下穿好衣服,直接把顾恒舟架到自己身上,沈七还在床角睡着,沈柏犹豫了下,没有叫他,先把顾恒舟扶出客栈。
快到子时了,城中没有医馆开着,沈柏敲了两家都没人,在顾恒舟的提议下送他回了灵州州府。
州府还有门房守夜,见顾恒舟被扶着回来,立刻叫了下人起来伺候。
沈柏把顾恒舟送回房间,没一会儿大夫来了,一进门,沈柏和大夫都有点意外。
给顾恒舟治病的不是别人,而是张太医,张太医也有点意外,不过这会儿顾不上跟沈柏叙旧,先冲到床边解开纱布帮顾恒舟查看伤势。
伤口有点绷裂,又流了不少血,张太医给顾恒舟上了止血消炎的药,语重心长的交代顾恒舟不能到处乱跑,要好好静养。
顾恒舟绷着脸没应声,张太医便皱眉看着沈柏,沈柏犹豫了下应道:“我会帮忙监督顾校尉疗伤的。”
张太医这才放心,腾出精力问沈柏:“你不是在南襄吗?怎么自己回来了,国舅呢?”
“舅舅在南襄还有事,就让我先回来了。”沈柏简略的说,张太医也不关心朝事,趁机也给沈柏诊了脉,奇道:“我先还担心你去南襄不好好照顾自己,没想到这一去,你的身子倒是调养得很不错,可是那边的气候与昭陵不同所致?”
沈柏仔细想想,好像除了刚认识沈七的时候,被沈七一身寒气冻得来葵水的时候腹痛难忍,后面两次就没有腹痛的毛病了。
沈柏也拿不准这是制香术所致还是气候影响,只含含糊糊的应了几句。
这一折腾就到了寅时,确定顾恒舟没有其他不良反应,张太医打着哈欠去休息,沈柏赶了好些天的路也困倦得很,顾恒舟冲她招手道:“过来。”
沈柏走过去,也没矫情,脱了鞋在顾恒舟旁边躺下。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等她睡醒了明天再说。
一夜无梦,沈柏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醒来又是日上三竿,身边空荡荡的,顾恒舟不在,沈柏盯着床帐发呆不想起来,耳边传来哀怨的控诉:“坏人!”
偏头,沈七双手环胸,盘腿悬在空中,眉心多了一簇火焰,眼梢下垂,周身多了不少煞气,沈柏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个半路当娘的人,昨晚好像把自己这个大儿砸扔客栈了。
沈柏有点心虚,知道沈七在气什么,连忙说:“我没有要扔下你,昨晚出了点意外,我看你睡得很香才没有叫醒你的。”
沈柏坐起来,想把沈七按怀里好好安抚一番,刚往前走了一步,沈七锋利的爪尖露出来,生气的说:“骗子,才不相信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