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话音落下,沈柏握着匕首冲出光罩朝顾恒舟攻去。
在太学院的时候,顾恒舟的武修最好,沈柏一直都排在中下游,她的力道不足,又不喜欢苦练基本功,武修自然都只是些花里胡哨的假把式。
不过上一世顾恒舟去戍守边关后,沈柏想他的时候,就会偷偷练一练基本功,顾恒舟每次回来教给她的东西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严格来说,沈柏的拳脚功夫不是在太学院学的,而是从顾恒舟这里学的。
从兵器来讲,顾恒舟用的长剑,而沈柏用的匕首,沈柏难以近顾恒舟的身,明显是落了下乘的。
不过她抱了必死的决心,又有一腔孤勇加持,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最终以左臂被斩断的代价,拿着匕首近了顾恒舟的身。
手臂被砍下来的瞬间,滚热的血立刻喷溅而出,将顾恒舟手上的剑染得通红,沈柏的眸子也红了。
生生被砍断一条手臂,疼是真的很疼。
但她咬着牙没有叫出来,举起匕首就要刺进顾恒舟的心脏,身后却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娘亲!”
引魂铃响了一声,沈柏转身,反手毫不犹豫的挥了匕首,沈七长着尖牙飞到她背后,被她一刀封了喉。
这刀的确与一般兵器不同,割破沈七的皮肉之后,他整个魂灵便如黑烟在眼前消散。
小鬼……
沈柏在心里喊了一声,胸口一凉,低头,猩红的剑身从胸腔穿出,温热黏稠的血正顺着剑尖一点一点往下滴。
是顾兄啊。
顾恒舟用的剑也与寻常的剑不同,那剑捅穿身体以后,剑身上立刻延伸出了无数触角,迅速蔓延到四肢八骸,要将沈柏的血肉吸食干净。
痛苦来得突然而剧烈。
沈柏站不大稳,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被吸成一具丑陋可怖的干尸。
这比死在忽炽烈马下要痛苦可怕多了。
她活了两世,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没有特别的遗憾不甘。
只是她还想再看一看顾恒舟的脸。
“顾……兄……”
她艰难地开口唤了一声,顾恒舟突然把剑拔出。
那些正在吸食血肉的触角也跟着拔出,沈柏胸腔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心脏竟然已经被完全吃掉。
腕上的引魂铃不停地响着,像是努力的想要帮她恢复生命力,又像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悲泣。
沈柏什么都想不到,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手里的匕首掉落,软软的跪在地上。
不知为何,顾恒舟拿着剑也屈膝跪在她面前。
视线一片模糊,雾蒙蒙的全是血,沈柏看不大清楚顾恒舟的脸,只觉得这场景很像那天晚上她和顾恒舟拜天地的时候。
她其实不贪心的,只想让顾兄知道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只想让顾兄好好的,不要经历那些痛苦。
只想,做顾兄的顾夫人,为他持家育子,相伴相守,到满脸皱纹,到头发花白。
顾兄,我放弃郡主之位不要,放弃盛世婚礼不要,连顾恒舟都不要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躲我了呀。
悲喜面的确很丑很吓人,但戴着它的你一点都不丑,还是那么让我心动。
不老不死实在太寂寞了,顾兄你不要总是一个人承受这些。
如果最后不是和顾兄你在一起,那我重生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从始至终喜欢的,都只有顾兄你一个人。
只要是顾兄,要我马上死掉我都愿意。
如果不是顾兄,就算万事顺遂,都不过是一场缥缈虚妄的梦罢了。
顾兄你现在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恒齐二十二年正月初八,昭陵第二十八位帝王恒德帝薨逝,太子赵彻继位,改年号昭明,称永昭帝。
同日夜里,东恒国突发地动,东恒皇宫数间宫殿坍塌,御花园水池塌陷,现前朝地宫,东恒国上下震动。
同日夜里,南襄国下了建国两百余年第一场大雪,雪花纷飞间,万花齐放,香气四溢,九州听闻人人称奇。
同日夜里,昭陵镇国公府,世子顾恒舟突然倒地昏迷不醒,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不眠不休诊治皆诊断不出病因,三日后向民间发布公告,悬赏神医。
顾恒舟昏迷九日后醒转,与寻常无异,为昭陵国史上离奇事件一桩。
另有小道消息称,太傅嫡女沈柏被歹人所劫,太傅派人多方查找无果,生死未卜。
数月后,南襄国成立神秘组织昭灵阁,招揽各界奇人异士,专为朝廷效力,捕捉鬼怪邪祟。
第212章 回昭陵
深夜,南襄国某边陲小镇,一团黑气飞快的掠过,农户院子里的狗惊得叫起来。
一个黑影随之落到院子里,屋里的人被狗叫声惊醒,点了灯正要出门查探,黑影抬手一挥,屋里的烛火熄灭,一股幽香弥漫开来,屋里的人也重新睡下。
黑气早就不见了踪影,黑影低头看了下手里的罗盘,指针也没有反应。
追不上了。
黑影抿唇,转身离开。
三日后,逸陵城,东方家。
一个穿着淡紫色绣鸾灵树叶的人站在凉亭里,恭敬道:“阁主,属下无能,让恶灵逃出南襄,现在它不知所踪了。”
“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它,那就这样吧。”
凉亭里的人说,声音很懒散,透着股子漫不经心,一点也没把这个当回事。
另外一个声音说:“它脾气坏得很,要是出去干点杀人放火的事,这罪孽可就大了。”
“知道它脾气坏你还不把它看严一点?”
“是牢房的千机锁做得不好,还需要改进,我又不知道它会逃跑。”
“那你还不去追?”
“慕容齐最近的状态不大好,我要去南溪一趟,没功夫去追它。”
凉亭外面的人听得额头冒汗,东方影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等他离开,扭头踢了踢沈柏的脚说:“都三年了,你还不挪窝,真打算在东方家瘫到死?”
沈柏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懒懒的说:“走路还是喘,站久了就心窝子疼,就我这样能去哪儿?”
三年过去,她已经十八,眉眼长开了许多,容貌昳丽端方,皮肤白得有些病态,眉眼之间多了两分让人怜惜的柔弱,就这么躺在这里,乍一看像是娇怯不胜的病美人。
不过东方影一直和她待在一起,比谁都更清楚这个美人的心思有多缜密狠绝。
东方影在她面前坐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那些恶灵大多数都被超度送走了,你不至于还这么柔弱吧?”
沈柏翻了他一个白眼,幽幽道:“你觉得不至于,那就自己去试试。”
东方影吃饱了才会去试,他幽幽的看着沈柏,问:“你不会是怕见到那个人吧。”
那个人是哪个人?
沈柏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她不是怕见到顾恒舟,相反,她挺想见到他的。
想看看他这三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但她这身体,确实指望不上,真要回了昭陵,只怕已经是一具凉透了的死尸。
沈柏躺在躺椅上不说话了,东方影还想说点什么,下人过来说:“阁主,该去药浴了。”
“好。”
沈柏应了一声,立刻有人进来连着躺椅把她抬起来。
从东恒回来,她浑身筋脉尽断,连心脏都被挖了,若不是引魂铃护住她的魂魄,只怕早就绝了气息。
回来之后,云裳用最好的药材做了药浴给她泡着,她像活死人一样养了一年才醒过来,身体表面上长好了没有什么伤口,实则左臂根本抬不起来,还有非常严重的心疾。
刚醒来那几个月,她连话都不能说几句,不然就会心痛如绞。
养到今日,沈柏才勉勉强强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为了让沈柏药浴,东方擎专门派人在她住的院子凿了个汤池,不管春夏秋冬,汤池的水温都保持在一个恒定的温度,刚进院子,一股浓郁的药香便扑鼻而来。
下人把沈柏抬到池边退下,云裳帮沈柏脱了衣服抱进汤池里,熟稔的帮她按捏身体疏通经络。
这三年时间沈柏基本没怎么动弹,全靠云裳每日这样帮她按摩,肌肉才不至于萎缩。
“这两日我可以自己走动了,姑姑不用再如此辛苦的照顾我。”沈柏温声说,被汤池的药香熏染,有点犯困,云裳动作轻柔,仍帮她按捏着,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并不辛苦。”
自从沈柏回来,东方家就把她当小祖宗一样供起来,变着法的哄她开心,想让她好起来,沈柏反倒没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体。
是就这么躺到死还是站起来活蹦乱跳,蹦跶几天再死她都没什么所谓的。
东恒国地宫一战,悲喜面就此消失,沈柏只剩下一口气,那个恶灵则散落四方,也算是受到重创。
东方家迅速组织了昭灵阁,招揽奇人异士到处寻找恶灵,三年时间过去,那个恶灵基本被消除,只剩下最后一点魂灵,眼看要功德圆满,这个时候偏偏让它跑了。
不过这恶灵现在的魂力不强,只要找到它,东方家随便一个制香师都能将它降服。
沈柏琢磨着一会儿跑完药浴,要让人去昭灵阁下个通缉令,云裳轻声说:“听说前两日有恶灵逃跑了?”
“嗯。”沈柏应了声,说,“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不是什么大问题,找回来就是了。”
“小姐,这三年东方家最好的药材都做药浴泡进你身体了,按理你早就该养好了,但到了今日,你的心疾还是未愈,你可曾想过原因?”
云裳关切的问,沈柏睁开眼睛,开玩笑的说:“姑姑不会是觉得这心疾其实是我的心结吧?”
云裳不说话,默认沈柏的猜测,沈柏转身趴在池边,幽幽地说:“姑姑猜错了,从东恒回来,我就没什么心结了。”
她是亲眼看见顾兄消失不见的。
顾兄已经不在这世上,她的所有执念心结自然都不复存在。
只是,偶尔会闪过一个念头,想在一切结束之前,再看看顾恒舟罢了。
云裳继续帮沈柏揉肩,担忧地说:“你的心疾三年未愈,再这样下去,我担心……”
云裳说不下去,沈柏回头,见她眼眶发红,面上是掩不住的悲痛。
沈柏大概猜到云裳想说什么了,她腕上的引魂铃已经有好几道裂痕,也不是外力所致,就是她醒来以后,隔一段时间就突然出现在铃铛上的。
引魂铃护着她的心脉,她才能活到现在,要是引魂铃哪天碎了,她多半也活不了多久了。
沈柏想得明白,淡淡的说:“无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姑不是比我更清楚这些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