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不是。”顾恒舟立刻否认,“我之前的确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但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所以从一开始,说怀疑她是细作就是借口,看见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沈柏,是他的未婚妻。
于是他找了借口,把她困在身边。
“那……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的?”
沈柏小心的问,顾恒舟没了声音。
其实说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并不准确,这三年里,他脑子里断断续续多了许多和这一世截然不同的记忆。
校尉营被解散、远烽郡失守、父亲战死、四皇子造反、昭陵日渐衰败,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现在所经历的完全相反。
那些记忆沉闷且痛苦,一切都是灰暗无光的,于他而言,唯一的色彩就是那个叫沈柏的人。
他知道她是女伴男装的,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但他没有戳穿,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
他走在一段很孤寂的路上,肩负着昭陵的百姓安危和山河稳固,所以他无视她的喜欢,也克制住了自己的喜欢。
这些记忆是通过梦境一点点拼凑起来的,直到所有的记忆完整的浮出水面,他才终于了解这些记忆是属于那个被沈柏称作“顾兄”的人的。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顾兄”,他现在有“顾兄”的记忆,也完全能理解“顾兄”和沈柏之间的感情,但他同时还是顾恒舟。
他记得沈柏对他说,她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和沈柏重逢以后,他开始感觉到“顾兄”的意识存在于他的身体里,有很多时候,“顾兄”都想掌控他的身体亲近沈柏,就像那天晚上背沈柏回营里和上次放烟花吻了沈柏。
这些行为,顾恒舟都觉得不应该是他做出来的。
在他和顾兄之间,沈柏选择了顾兄,并且在顾兄消失的三年时间,从来没想过要回来找他,甚至在和他重逢之后,还装傻充愣,根本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这种认知让顾恒舟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对“顾兄”的敌意,也源自于此。
顾恒舟不想过多谈论顾兄,沈柏便识趣的没再多说。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启程回瀚京。
除了沈柏和两个亲兵,顾恒舟只带了二十精锐随行。
行李不多,没用马车,所有人都骑马,顾恒舟没让人单独给沈柏准备马,两人同乘一匹马。
一行人一早出发,第二天傍晚抵达灵州。
灵州州府早就得了消息,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不过知道顾恒舟不喜欢太高调,并未声张,没有出现百姓夹道欢迎的场景。
州府行了礼,和顾恒舟寒暄了几句,抬头看清沈柏的脸,顿时讶异的瞪大眼睛,惊呼道:“沈少爷?”
已经被顾恒舟戳穿,沈柏也不装傻了,咧唇笑起,温声道:“师爷,好久不见。”
师爷颇为激动,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顾恒舟沉沉的说:“大人不必铺张,我们只在灵州停留两日,住驿站就好。”
师爷连连点头,知道顾恒舟是什么脾性,引着他们去驿站。
到了驿站天就黑了,一行人要准备洗漱用膳,师爷也没跟沈柏说上话,只叮嘱他们好好休息便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师爷又来驿站拜访,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着月牙色银丝绣貔貅锦衣的如玉公子。
公子端方稳沉,乍一看有些清冷孤傲,见到沈柏的时候,眼眸一弯,却是眉眼含笑,如三月暖阳和煦如风。
第217章 会保护好她
虽然已经从师爷口中知道沈柏是女子,这三年多少也听闻了不少事,亲眼看到沈柏穿女装的时候,玄音受到的冲击还是很大。
不过到底是阅历丰富,见识过大风大浪,他很快恢复镇定,起身行礼:“草民玄音,拜见顾大统领、沈小姐。”
他还是用的当初的艺名,从风尘地出来,他身上没了笑脸迎人的卑微,反倒磨砺出了不卑不亢、从容有度的贵气。
和当初被送到沈柏身边,以男色侍人的模样相差甚远。
若不是他自报姓名,沈柏差点都认不出他来。
下意识的,沈柏虚扶了玄音一把,轻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礼。”
沈柏抢先开口,顾恒舟横了她一眼。
沈柏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恢复女儿身,并无官职在身,实在没有资格抢在顾恒舟前面说话,立刻规矩的站到顾恒舟身边。
顾恒舟和玄音看上去也挺熟悉的,沈柏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三年玄音在灵州城中开酒楼商铺,生意做得很大,遇到天灾的时候,会自掏腰包救济灾民,还给镇北军捐了很多粮款,玄音善人的名声在灵州和远烽郡都是响当当的。
顾恒舟对玄音的态度挺和善的,几人谈完了正事,玄音请师爷和他们去酒楼吃饭。
酒楼建在四年前沈柏炸山引流形成的那个湖边。
四年过去,以那个湖为中心,方圆好几里的地都被开荒变成了良田,当年分到田地的人都在湖边建了房子安家,酒楼建在这里,成为一景,周围还特意修筑了一些木桥楼阁,视野极佳,还能划船游湖,很是有趣。
灵州比之前看上去也富足了许多,沈柏一路看得目不暇接,玄音见她对这些感兴趣,一路都柔声替她介绍周围的变化。
沈柏听得很是起劲儿,虽然这四年她没有亲自参与灵州的改革发展,现在看到灵州的改变,也还是有些自豪感。
毕竟当年炸山引流的事还是她做的。
心里颇为得意,沈柏唇角不自觉上扬,进了酒楼,玄音作为当家的,先去交代伙计准备饭菜,顾恒舟停下和师爷的交谈,觑了沈柏一眼,问:“就这么高兴?”
沈柏得意的点点头,指着外面说:“顾兄,这个湖,是我让人炸山引流来的,这里面也有我一份功劳呢。”
冬季是北通河的枯水季节,河水水位下降,湖里的水被阻断,没有跟喝水流通,天气太冷,湖面已经开始结冰。
师爷在旁边夸赞:“沈小姐当年这一举可真是造福后代了,有了这个湖以后,咱们灵州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发洪水了。”
师爷说完,玄音也走回来,见沈柏指着湖边,温声道:“再过些时日,温度再低一点,整个湖都会被冻住,到时冰面能有半尺厚,还能在湖面上滑冰打冰球,你要是喜欢,有机会可以来玩玩。”
沈柏那个时候在灵州没干什么正事,成日都是吃喝玩乐,玄音一猜便知道沈柏对这些感兴趣。
沈柏眼睛发亮,问:“竟然这么好玩?还要等多久才能结冰啊,这冰结上以后多久会化?”
玄音极有耐心,回答道:“灵州冬季时间比较久,这冰至少要明年春分才会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来得及。”
一汪湖水结了冰,蓝绿蓝绿的像上好的琥珀,好看极了,沈柏看得心痒痒,她已经好久没玩过冰球了。
顾恒舟毫不客气的泼冷水:“我们明日就走,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一定赶得上。”
是啊,不一定赶得上。
沈柏不甘不愿的收回目光,玄音在旁边说:“今年赶不上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而且灵州城中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沈小姐想去的话,我可以带路,开销都算我的,一日的时间也够去很多地方了。”
玄音很是大方,沈柏心痒难耐,连忙应下,顾恒舟沉着脸,下颚冷硬,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酒楼的厨子不知道玄音是从哪儿请的,饭菜的口味相当好,而且有好几样都是沈柏爱吃的,沈柏比在军营的时候还吃得多,一个劲儿的夸厨子做得好,吃了好一会儿,玄音把一碗剔了刺的鱼肉放到沈柏面前。
上桌这么久,他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就顾着帮沈柏挑鱼刺了。
在东方家被照顾习惯了,沈柏没觉得哪里不对,对玄音道了声谢,把碗拉到自己面前,师爷和顾恒舟则意味深长的看着玄音。
师爷活得通透,四年前就看出沈柏跟顾恒舟关系不一般,如今再见到,一眼便知沈柏是顾恒舟的人,不管是现在的玄音还是四年前的玄音,都没办法跟沈柏站在一起。
被两人这么看着,玄音倒是很坦荡,温和的说:“之前在楼里伺候人习惯了,草民能走到今天,也全靠沈小姐当年慷慨相助,草民只是想报答一下沈小姐的恩情,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师爷立刻举起杯,附和的说:“是啊,当年要不是沈小姐点拨,下官也不能走到今天,真是太感谢沈小姐了。”
师爷要敬酒,玄音便帮沈柏倒了一杯,不过没等沈柏碰到酒杯,顾恒舟就拿起那杯酒跟师爷碰了一下,淡淡道:“她身体有恙,不能喝酒,我代她喝。”
顾恒舟都发了话,师爷自然不能有意见,恭恭敬敬的敬了顾恒舟三杯酒。
顾恒舟直接喝下,而后看向玄音,问:“玄老板可也要敬酒?”
“自然。”
玄音也敬了顾恒舟三杯酒。
一顿饭吃得相当尽兴,吃完以后,玄音直接安排两人在最好的包间午休小憩。
包间里有火盆,燃着上好的熏香,还有手法高超的伶人帮忙按摩肩背,服务相当到位。
沈柏享受了一番,舒舒服服的睡过去,傍晚的时候才醒。
睡得太香,醒来的时候脑袋有点沉,穿好衣服出门,楼里开始热闹起来。
沈柏喜欢这种人声鼎沸的热闹。
上一世顾恒舟总在边关,她成日跟那些老匹夫磨嘴皮子,日子过得没意思极了,只有泡在揽月阁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这三年东方家把她当残废一样养,生怕她哪天醒不过来就死了,她耳边总是安静的,安静得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沈柏靠在栏杆上,撑着脑袋看着下面,下面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着自己的百态人生。
看了一会儿,玄音在背后问:“在看什么?”
沈柏回头笑笑,说:“楼下那个人一会儿可能要吃霸王餐,你要不要让伙计多注意他一下,要是跑了怎么办?”
玄音顺着沈柏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那个人年纪大了,脑子不大好使,好多家酒楼都被他吃过霸王餐,不过他有个好儿子,到时候会帮他结账的。”
“那他命还挺好的。”
沈柏感叹,玄音笑笑,说:“晚膳在船上吃,可以游湖,大统领已经在船上了,现在要过去找他么?”
“嗯。”
沈柏点头,跟着玄音一起下楼。
之前看还不大明显,这会儿跟在他身后,沈柏越发觉得他腰背挺阔,气质超群,和之前的变化相当大。
走出酒楼大门,沈柏快步上前,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扬眉道:“玄公子这几年的变化简直是脱胎换骨啊,真厉害!”
沈柏说着竖起大拇指,当初她只是觉得玄音比一般人沉稳冷静,还很正义,给他钱只是希望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想到他竟然能靠那一点钱发家,一步步走到今天。
再过几年,他约莫能成为与卫家相提并论的富商吧。
沈柏神情活泼,打心眼儿里替玄音高兴,玄音勾唇,脸上泛起暖融的笑意,引着沈柏上了马车,等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才轻声问:“这三年我一直很努力,你呢?我听说你突然消失,连顾大统领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过得好吗?”
他的声音温和,像大哥哥一样关心沈柏这三年到底过得怎么样。
沈柏心头发暖,轻快的说:“我也过得挺好的,每天基本都是醒了吃吃了睡,睡醒再吃,每天有人把饭菜喂到嘴边,什么都不用担心,舒坦极了。”
玄音记忆中她并不是一个能待得住的人,听了沈柏的话,笑意收敛,关切的问:“你这三年,是被人囚禁了吗?”
“不是囚禁,不过感觉也差不多了。”沈柏也没瞒着,说,“我之前生了很严重的病,每天只能躺着,也不能去别的地方,要不是有人每天喂我吃喝,我这会儿估计已经变成一具骷髅了。”
沈柏的语气很轻松,好像那病并没有什么痛苦,只是让她不能起身走动。
玄音沉默,半晌才说:“这三年,辛苦你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又不需要我做什么,都是别人伺候我。”沈柏满不在乎,玄音点头,低喃了一句:“都熬过来了,以后就不会有什么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