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徐暖暖想反悔,沈柏抢先说:“明日我会让人用软轿抬你回去,他们会很小心,不会碰到你的伤口的。”
她在这里养着,叶妙也要来,到时候两个人明争暗夺起来,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还是趁早送走为好。
沈柏心里打着小算盘,徐暖暖半晌才找到借口,柔柔弱弱的说:“家中事务繁忙,爹娘恐怕没时间照看我……”
“原来是这样。”沈柏恍悟,徐暖暖以为有戏,眼睛亮起,然后听见沈柏说:“那我把小八借你用几天吧,她人机灵,手脚也伶俐,我喜欢的很,等你伤好了,我再让她回来。”
沈柏又请大夫又送丫鬟,已经算做得仁至义尽了,徐暖暖找不到理由推辞,眼睛一眨,淌着眼泪说:“我知道了,我在府上,还是给夫人和大统领添麻烦了。”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说几句客套话安慰徐暖暖两句,让她不要妄自菲薄,沈柏却不按套路来,点头说:“的确是有点麻烦。”
徐暖暖噎住,沈柏继续说:“你回家以后,平日那些朋友都能随时去探望你,家中父兄也不用一直担心,我也不用顶着虐待你的骂名,一举三得,难道不好吗?”
徐暖暖勉强的扯出一抹笑,点头说:“夫人考虑得真周到。”
沈柏坦然收下夸奖,美滋滋的吃饭,周珏一想到她写信回了瀚京,就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徐暖暖更是食难下咽,忧心忡忡的离开。
等她走后,沈柏啧了一声,夹菜给顾恒舟,懒洋洋道:“这徐姑娘其实挺聪明也挺有胆识的。”
就是都没用在正道上。
沈柏觉得有点可惜,顾恒舟看了她一眼,沉声说:“既然不喜欢她,早点送走就是,何必委屈自己。”
沈柏意味深长的笑起,说:“我也不是要委屈自己,我是想看看好戏。”
周珏现在走进了死胡同,若是没人在背后推他一把,他这辈子怕是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暖暖就被送回徐家,而且特别高调。
沈柏安排了竹椅,让人抬着徐暖暖走街串巷,身后缀着个小八,手里捧着沈柏早就准备好的补品。
徐暖暖这几日在顾府养得胖了些,气色也不错,除了腿上缠着绷带,一点伤患的影子都看不出。
之前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一下子止住。
人家顾夫人一点没包庇周珏,对人好着呢。
大夫是在三日后抵达远峰郡的,周珏也认识,是京中最大那家医馆专治跌打损伤的孙大夫。
孙大夫才四十出头,人还算年轻,为了尽快到这边,一路骑马,日夜兼程,风尘仆仆累坏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被周珏逮住,冷着脸问是谁请他来的。
孙大夫被周珏的表情吓得心头一颤,如实说:“是顾夫人请我来的呀。”
周珏皱眉说:“不是问你这个,在京里是谁请你出诊的?”
“是吕小姐。”孙大夫说,周珏不死心,继续追问:“哪个吕小姐?”
吕家如今在瀚京还是一个禁忌,周珏是赵彻最倚重的人,孙大夫不敢多说,支支吾吾道:“就是那个二十多岁还没嫁人的吕小姐。”
吕家没落后,没人再催着吕秀嫁人,吕秀便也没考虑这些,倒是有不少人趁机上门提亲,想纳吕秀做妾。
其实也有真心喜欢吕秀的,但赵彻对吕氏一族的打压太厉害了,他们怕影响自己的仕途,便是喜欢也不敢娶吕秀做正妻。
吕秀拒绝了几次提亲,后来去提亲的就被周珏暗中拦下了。
那些人一个个的看上去就一点都不靠谱,怎么能让吕秀嫁给他们?
周珏对孙大夫的回答意见很大,沉声说:“人家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好好做你的大夫。”
孙大夫苦着脸点头,心道他也不想这么说话的,是周大统领你非要问的啊。
晚上沈柏给孙大夫接风,让他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让人送他去徐家。
徐暖暖的腿虽然还没好,但麻烦算是送出去了,沈柏得了闲,出门找玄音,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地不能这么白白荒着,两人琢磨着还想挖几个冰窖,存放些冰块,明年夏天好用。
要做的事又多又杂。
商量完,两人又在城里转了一圈,沈柏好些日子没出门,在酒楼叫了几道好吃的菜换换口味。
然而刚吃了两口,就有小厮着急忙慌的跑来说出大事了。
沈柏让那小厮不要着急,细细一问才知道徐暖暖悬梁自尽了,好在孙大夫医术高明,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人还在喘气儿那就不是什么大事。
沈柏打发小厮回去歇着,继续慢吞吞的吃东西。
玄音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温声说:“徐姑娘这件事,恐怕不好处理。”
沈柏嚼着嘴里的东西,认可的点头。
这人为了达成目的能豁得出命去,这么无赖的打法,最是让人没办法了。
玄音说:“这里的人都是见过战火经历过绝望的,就像是一直泡在水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一旦看到希望或者救命稻草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死死抓住,跟他们,是没办法讲道德公平的。”
玄音知道那种感觉,那个时候在漠州见到沈柏,他就有过类似的感受。
一看到这个人,他就知道这个人正直善良,还从里到外散发着温暖,能把他从那个肮脏的泥淖解救出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会想放手?
吃完饭,沈柏和玄音分开,去了趟徐家。
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沈柏一进门,就听到徐家上上下下哭闹成一团。
下人把她引到徐暖暖的房间,小小的屋子里,挤着徐家夫妇还有徐运海和小八,孙大夫被挤在最外面,沈柏站在门口都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没打算进去,在门口安静看着这场闹剧,孙大夫早就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看到沈柏立刻走出来,叹着气说:“人救过来了,没太大的事,不过腿恢复得很慢,慌乱之间又被碰撞到,对恢复也不好。”
“您辛苦了,不用守在这里,先回顾府休息吧。”沈柏颔首说,孙大夫如获大赦,连忙离开。
屋里的人像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沈柏的存在,止住哭,期盼的看着沈柏。
沈柏背脊挺直,并未看徐暖暖,扬声唤道:“小八,过来。”
小八红着眼过来。
她只是个半大孩子,徐暖暖寻死觅活的阵仗这么大,她有点被吓到,看徐家人这样,只怕对她的态度也没客气。
等她走到跟前,沈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而后看向徐暖暖。
她的目光平静,却有种让人难以直视的锐利,徐暖暖心虚的垂眸避开她的目光。
活了两世,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很多次,沈柏现在非常惜命,她可以理解徐家人想要攀附周珏的心情,但并不赞同他们这种豁出命去的蠢办法。
她知道在远峰郡,还有很多人都抱着和他们一样的想法。
沈柏的目光又扫过徐运海和徐家夫妇,他们比徐暖暖要沉得住气些,梗着脖子跟沈柏对视,沈柏一字一句的说:“这里是远峰郡,与瀚京有千里之遥,周珏和我夫君都是陛下最倚重的武将,就算你们折腾出人命,在远峰郡闹得满城风雨,陛下也不会因为你们对他们有什么不满。”
沈柏的语速很慢,声音拔得很高,她要让这些人知道,人言的确可畏,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们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人死如灯灭,你们能豁出去的只有自己的命,而要平息这些事,能用的方法有千百种。”沈柏说着眸光变得冷肃,隐隐含了杀气,“没有人生来就是富贵命,瀚京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在那里活得风光的人,手上都不干净,你们若想耍点小聪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太蠢了。”
沈柏这话说得直白了些,屋里的人变了脸色,沈柏继续说:“镇国公在远峰郡戍守数十年,与亲人分居千里,如今卸甲归田,也不能与儿孙同堂享福,周珏的父亲周德山曾是镇国公的亲兵,在战场上丢了条腿才让周家在瀚京立足,他们靠的,从来都是自己的血汗和胆识智慧。”
屋里鸦雀无声,被沈柏识破他们的伎俩,徐家夫妇些羞愧难当,徐运海却还是有点不服气,徐暖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沈柏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以顾夫人的身份露出冷锐的锋芒,警告的说:“以后不要再耍什么花招,我的耐心有限,也不是什么心软之人,你们若是要一再挑战我的忍耐度,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言尽于此,沈柏带着小八回家。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回去正好撞见周珏优哉游哉的在院子里喝茶,走过去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没好气道:“你还有脸在这儿喝茶!”
周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莫名,皱眉道:“你干什么?在外面受了气拿我发火?”
沈柏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才把徐暖暖上吊自尽的事说了一遍。
周珏也明白过来徐家打的什么主意,冷着脸说:“她自己要寻死那就让她寻,死了还清净些,不然他们还真以为能把我拿捏在手里。”
自姜琴瑟死后,周珏和上一世差不多,身上那股子人情味儿就淡了不少,这会儿放着狠话,浑身上下都不住往外冒着寒气,若不是沈柏与他相熟,也会觉得有些害怕。
沈柏警告完,徐家安分下来,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徐夫人还专程上门跟沈柏和周珏认了错,说他们一时糊涂,差点犯下大错。
已经说开了,沈柏也没装,淡淡的敷衍了几句,送徐夫人离开。
又过了两日,玄音雇人开始挖井,沈柏跟着监工,这天施工出了点问题,沈柏傍晚才坐马车回来,快到家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蹿出来,马受了惊,若不是周鹤帮忙挑的车夫技术高超,马车都得翻过去。
沈柏因为惯性在马车壁上撞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护住小七,后腰被撞得很痛。
沈柏痛得闷哼一声,小七吓得哭出来,连忙问:“夫人怎么样?”
“无事。”沈柏咬着牙安抚她,车夫已经骂起来:“什么人,没长眼睛啊,你自己不怕死抱石头跳河去,出来害什么人!”
外面静了一瞬,然后沈柏听见一个沙哑惊惶的声音:“夫人,救救我,求夫人救命!”
那声音无助极了,像是被恶魔逮住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沈柏没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掀开车帘,意外看见徐暖暖慌乱无助的脸。
也就几日没见,她瘦了不少,眼神惶恐不安,看见沈柏如同看见救星,一下子扑到马车车辕上。
车夫下意识的就要把她踹开,沈柏沉声说:“带上她,先回家。”
车夫把徐暖暖拉上车,徐暖暖身上有点脏,不敢进车里,和车夫一起挤在外面。
到家,沈柏带着徐暖暖去前厅,又让人把周珏叫过来。
喝了两杯热茶,徐暖暖的情绪平复下来,周珏踏进门的时候,她不像之前那样张望,反而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
周珏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眼底闪过厌恶。
沈柏也喝了口茶,腰上还是痛着不舒服,她绷着脸忍着,对徐暖暖说:“说吧,怎么会弄成这样,谁要害你?”
徐暖暖死死的抱着杯子,瞪大眼睛盯着沈柏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骗子,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你什么都还没说,要我们相信什么?”沈柏平静地问,周珏跟着搭腔,冷声道:“我警告你,你不要试图玩什么花样,我这里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徐暖暖发起抖来,放下杯子,走到沈柏面前跪下,哭着说:“夫人救救我吧,徐运海这个畜生要强迫我,我不能再回徐家了,求夫人收留我。”
“你们不是兄妹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珏抢先问,徐暖暖一头磕在地上,说:“我们不是亲兄妹,十年前远峰郡发生过一次战事,我的亲生父母是徐家的长工,当时为了保护徐运海死在越西人刀下,徐家为了名声好听就收养了我。
这些年我慢慢长大,徐运海便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之前我会撞到周大统领马下也是为了躲他,慌不择路才导致的。夫人留我在府上养伤,徐家人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便暗中让我勾引周大统领,我出生低,给周大统领做个妾或者填房都可以,这样他们便能通过我捞点好处。
这般拙劣的伎俩自然不能逃过夫人的法眼,那日夫人到府上来过之后,徐运海知道指望不上我,便露出本来面目,欺我受了伤行动不便就想强要我的身子。
我拼命挣扎,没想到府上所有人都视若无睹,任由他如此,我拼尽全力才逃出来,今日若不是碰到夫人,我就一头撞死在城门口了。”
徐暖暖气得哆嗦,断断续续把前因后果说完,周珏和沈柏都没有急着开口,光听徐暖暖的话,她的确可怜,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她和徐家的人再次联手使的伎俩。
徐暖暖也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可信度,对着沈柏不住磕头。
她没留余地,一下又一下砸得地面哐哐作响,额头很快破了皮流出血来。
“别磕了。”沈柏看不下去,“我既然把你带回来了就不会轻易把你放回去,孙大夫还在府上住着,先处理下伤口吧。”
“谢夫人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