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一个蓝白相间的人影从台上飞出去,台上的少年人动作利落的收剑,长身而立,墨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苍劲的挺松。
咚!
铜锣响起,侍者高呼:“今日武测结束,天映班顾恒舟,蝉联甲科第一!”
欢呼声和叹气声同时响起,顾恒舟没什么表情,把比试的剑放回原处,转身离开,出了太学院的大门,周珏从背后冲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顾兄,你头一回拿了文武双测第一,我在追鹤楼订了酒宴为你庆祝,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少年人语气兴奋,因为激动,眉心的红痣越发红艳如血,比他自己拿了第一还要高兴。
顾恒舟冷淡的推开他:“不去。”
顾三顾四牵着猎云过来,周珏耍赖的扑过去抱住马脖子:“这是专门给你办的庆功宴,顾兄你给我个面子呗?”
利落的翻身上马,顾恒舟把马缰绳从周珏手里抢走:“我回校尉营还有事,让开!”
“又不打仗剿匪的能有什么事?顾兄你会在校尉营金屋藏娇了吧?”周珏扒在马脖子上不撒手。
娇没有藏,祸害倒是有一个。
顾恒舟不想多费口舌,直接给顾三顾四递了眼色,让两人把周珏架到一边。
顾恒舟夹了马腹疾驰出城,终于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校尉营。
门口值守的人打开大门,顾恒舟直接策马进了大营,回到自己的营帐,阿柴却没出来迎接,帐子里甚至连灯都没点。
顾恒舟眉头一拧,隐隐感觉不好,调转马头朝校场奔去,远远地便看见镇戈营和新瀚营的人分两边聚集在校场上,中间燃着火把,分明是出了大事。
“顾督监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镇戈营的人自发让开一条路,顾恒舟策马上前,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一个委屈至极的声音:“顾恒舟,你再不回来小爷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第14章 你打的他?
偌大的校场站满了人,沈柏被人五花大绑的倒吊着,脸上有一条血淋淋的鞭痕。
太学院的人都知道,当朝太傅独子沈柏是个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混不吝,这人身上没有半点文人的儒雅和风骨,但头脑极聪明,五官还没长开,也能看出容貌承袭了沈孺修的俊美,桃花眸潋滟如水,若是假正经起来,也是能骗得许多小姑娘神魂颠倒的主。
人是他亲自请旨把人丢进校尉营的,刚入营那天,他还亲手抽了这人二十鞭,但这会儿看见沈柏被打花了脸,顾恒舟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
他能打沈柏,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能动沈柏!
下了马让猎云自己到马厩吃草,顾恒舟压着怒气一步步走到赵定远面前。
赵定远手里还拿着鞭子,鞭尾有血色,明显是刚沾上的。
赵定远本以为顾恒舟最快也要明天才会回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一时有些慌乱,眼睁睁看着顾恒舟走到自己面前站定,眸底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你打的他?”
顾恒舟问,语气也沉,像夏日午后的闷雷,酝酿着风暴。
赵定远心尖发颤,抓着鞭子的手冒出汗来,到校尉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样子的顾恒舟。
嗓子又紧又涩,赵定远不敢回答,身后的亲卫极有眼力见的开口:“回督监大人,沈少爷住过的营帐出了命案,副蔚大人也是在按规矩办事!”
“规矩?本监倒是不知道,昭陵什么时候多了一条三品以下的官员可以私自提审探花郎的规矩!”
沈柏虽然还没入仕,但已经是御前面过圣的探花郎,有功名在身,便是真的犯了什么罪,没有御令,赵定远也没有资格这样对他!
顾恒舟的声音很大,足够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不怒自威。
太阳落了山,酷热未消,赵定远额头却冒出冷汗,甚至有点记不起来自己今天怎么脑袋一热就让人把沈柏绑了起来。
便是沈柏身上没有功名,那也是太傅独子,怎么能说绑就绑呢?
赵定远被吼得脑子混沌,身后的亲卫也答不上话来,四下安静了一会儿,沈柏哎哟哎哟的叫出声:“顾兄,我脑袋都快炸了,你别光顾着出风头,先把我放下来啊!”
沈柏被吊了快两个时辰,脑袋早就充血,眼珠子都被密密麻麻的血丝染红了,顾恒舟抽走赵定远身后那个亲卫的佩刀,抬手斩断沈柏脚上的绳子,稳稳抓住绳子一抛,将沈柏扛到肩上。
“校尉营里出了命案绝非小事,本监一定会查出事情真相,上奏陛下陈清此事!”
丢下这么一句话,顾恒舟扛着沈柏大步离开。
周德山不在,镇戈营的人又看了会儿热闹全都散了,赵定远后背发凉,把鞭子砸到亲卫脸上:“我让你绑人你就绑,不知道拦着我?”
“副蔚,是沈少爷先骂你挑衅你的威信的。”
“他骂我什么?”
“……他骂你是有种没胆的缩头乌龟王八蛋,还说……”
“闭嘴!”赵定远的脸黑成锅底灰,“备马,我要进城,今晚派人给我盯死顾恒舟和沈家那个小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他们出营!”
第15章 出了人命案
“哎哟喂,要了命了诶!”
沈柏被丢到顾恒舟床上。
顾督监的床和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硬邦邦,砸得沈柏肩背生疼,但她嗷嗷叫着顺势一滚,从床头滚到床尾,把顾恒舟的气息都沾染到自己身上。
“顾兄,你这般不懂怜香惜玉,这世上除了我也没有哪个姑娘受得了你了。”沈柏靠在唯一柔软的被子块儿上说,顾恒舟沉着脸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突然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被倒吊了这么久,脑子是混沌的,脸也很烫,但顾恒舟的手更烫。
常年习武,他的手上满是厚茧,粗粝如砂石,仅仅只是捏着下巴就让沈柏浑身僵硬到不敢动弹。
“顾兄,怎……怎么了?”
舌头打了结,除了刚醒来那次短暂的强吻,沈柏还从没跟顾恒舟这么亲近过,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息强势的侵入肺腑,沈柏不自觉敛了呼吸,脸更热了。
顾恒舟幽黑深邃的眸子紧紧锁在沈柏脸上。
在太学院,沈柏和周珏都是很白的,但一个夏天下来,周珏也会晒黑一点,沈柏却从来不会。
以前沈柏上树掏鸟捅马蜂窝,顾恒舟只知道他是个混世魔头,这会儿捏住他的下巴才发现这人的皮肤出乎意料的软嫩,能掐出水来似的,和周珏的不同,和顾恒舟自己更不同,像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不过没有哪个小姑娘脸上被鞭子抽出这么大个血口子还有心思说胡话不哭的。
“国公府有凝霜膏,过两日会有人送来,不会留疤。”
顾恒舟淡淡的说,若无其事的松开手,沈柏立刻退到床角,重重的松了口气:“原是为了这个啊,我又不是小姑娘,脸上有点疤肯定更有魅力,到时回了太学院,我看还有没有人敢骂我小白脸!”
沈柏故作轻松,却见顾恒舟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这里没有其他人,说吧,命案是怎么回事?”
校尉营这么多年从来没闹出过人命,沈柏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只要不是傻子,第一时间怀疑的人自然是他。
“原来是问这个啊,是这么回事,今天一早有人发现有两个人把孙武杀了,用的这么长的匕首,直接当胸刺穿,血把整个床铺都打湿了,幸好顾兄你不在,那个画面实在是太血腥吓人了!”
嘴上说着吓人,手上连比带划,一点被吓到的样子都没有。
顾恒舟之前跟周德山在京都附近剿匪杀过人,听到死了人的画面不觉得害怕还说得过去,沈柏才十四,在家只怕连鸡都没杀过,如今卷入命案之中却这么冷静,实在有点反常,但沈柏的武修在太学院是最弱的,顾恒舟不觉得沈柏能在不惊动营里那些人的情况下杀了张大牛还把罪名栽到别人身上。
“你与孙武同住一屋,昨晚就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沈柏一脸无辜的睁大眼睛,眸底泛起水光:“顾兄,你我同窗也有近五载了,难道也怀疑是我杀了人?”
第16章 为顾兄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孙武在新瀚营是出了名的霸道,沈柏刚来校尉营几日,根本不可能说动营里的人与孙武反目,还动手杀了孙武。
顾恒舟抿唇,总觉得哪里不对,沈柏眼睛一眨,两行清泪落下来:“我知道我之前轻薄顾兄行事放浪,惹顾兄生厌,顾兄和其他人一样怀疑我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明日顾兄就绑了我扭送到大理寺吧,也免落人口舌,说顾兄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包庇我。”
沈柏这话七分委屈三分悲切,哪怕她爹沈孺修站在这里都会被骗过去,顾恒舟也犹豫起来。
沈柏看得分明,立刻添油加醋:“顾兄昨日不在校尉营,周校尉和赵副蔚大吵了一架,我打听了一番才知周校尉亲自去兵部要军需去了,但直到现在,周校尉也没有回来。”
弓弩之事顾恒舟也知道,听沈柏说完脸色一变,转身要去找人,又听沈柏说:“不过好在我机智,让阿柴带了妙计去接应周校尉,顾兄放心,最迟明日,周校尉定能平安归来。”
沈柏说得笃定,逮着机会先把自己夸了一顿。
沈柏盘腿坐在床上,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和顾恒舟对视,唇角肆意的上扬:“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顾兄可要听听?”
这小骗子,明明才十四岁,却笑得像只高深莫测的狐狸。
顾恒舟觉得自己应该打断沈柏的胡言乱语,但鬼使神差的,他开口问:“什么想法?”
“如今昭陵真正把持朝政的是四大家族的人,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倾轧同僚,迫害无辜,便是陛下也无力扭转,长此下去,昭陵必亡!”
昭陵必亡。
单单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整个太傅府满门抄斩。
顾恒舟紧紧抿唇,周身的气息冷肃,如无形的锋锐。
沈柏知道自己的言辞很大胆,若不是她亲眼见到镇国公战死沙场、若不是昭陵的军队在越西铁蹄面前弱如累卵、若不是眼前这个叫顾恒舟的男人死无葬身之地,她大概也会觉得说出这番话的自己疯了。
“我说这话并非是有狼子野心想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是觉得忠骨英灵在哭嚎,奸邪小人却在享荣华,这世道,不该是如此形状。”
最后一句话,沈柏的语气染上悲戚。
仿佛又看到了战火之中堆成山的皑皑白骨和白骨之上摇摇欲坠的虚假繁荣。
“今日这些话,你最好全部忘了,看在沈太傅的面子上,我会当做从来都没有听见过。”
顾恒舟冷冷的命令,只觉得荒诞到了极点,这个小骗子,不仅仅是离经叛道,竟然还妄图改变这个世道!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普济天下的活佛?
顾恒舟的反应在沈柏的预料之中,她没有失落,而是托腮兴致勃勃的看着顾恒舟:“顾兄,若是我可以忘掉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安安分分过日子,你能卸甲归田跟我一起退隐山林吗?”
“……”
顾恒舟绷着脸去摸沈柏的额头,沈柏笑着小猫一样在他掌心蹭了蹭:“顾兄又要说我病了吗?”
“你若是没病就不该说这样的胡话!”
“那我应该是病了吧。”
为顾兄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第17章 彻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