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顾恒舟冷眼觑着沈柏:“我若是不出手,你只怕会和她们玩儿到天亮。”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可能,顾兄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柏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顾兄,我那叫怜香惜玉,姑娘都是水做的,要悉心呵护才是。”
顾恒舟无动于衷,半个字都不信沈柏的。
沈柏也不白费口舌说服他,对绿尖和茶白笑笑,热情的招呼:“二位美人莫要害怕,这位顾护卫是我们少爷特意带在身边随身保护的,他就是看着冷冰冰,其实心地很善良的,这么多吃的我们也吃不完,二位也坐下一起吃吧。”
沈柏笑得很亲切,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看在两人如此俊美的份上,绿尖和茶白压下心底的害怕走到桌边,却不坐下吃东西,绿尖走到顾恒舟身边帮忙倒酒,茶白则撸起袖子帮赵彻夹菜。
这两个大爷一直绷着脸装黑面神,小爷脸都快笑抽筋了,你们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上赶着要伺候他们,小爷难道看着就这么像奴才?
沈柏作为上一世京中最受花楼姑娘欢迎的第一公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被伺候的两人也并不领情,顾恒舟直接抬手挡了绿尖帮忙倒酒的动作,冷冰冰的说:“我不喝酒。”
赵彻看也不看茶白夹的那些菜,冷声说:“让你坐你就坐下,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绿尖和茶白被两人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冷颤,沈柏看不下去,开口解围:“两位美人,我家少爷和护卫都是正经人,这是他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你们太热情了他们不习惯,咱们先坐下聊会儿天吧。”
头一回遇到有人来花楼不找姑娘玩儿,专门吃饭聊天的。
绿尖和茶白互相看看,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沈柏叹了口气,拿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美人儿快坐下吧,银钱可不等人哦。”
没人会跟钱作对。
两人见了银子,立刻抛开疑虑挨着沈柏坐下。
沈柏站起身,帮赵彻和顾恒舟,还有两个姑娘各斟了一杯酒。
如清韵阁这么久,绿尖和茶白还是头一回被人斟酒,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绿尖忍不住说:“小郎君有什么事尽管问,别这样折煞奴家,怪吓人的。”
世人对花楼里的姑娘多鄙夷,进来的客人也都不把她们当人看,沈柏这举动着实让她们害怕。
沈柏给自己倒了酒然后才坐下,温和的说:“都说了是随便聊聊,二位美人不必太紧张,我如此待二位美人,也是希望一会儿有什么问题,美人不要有所隐瞒。”
沈柏客客气气,把礼数做到最好,绿尖有些动容,认真的说:“三位郎君与那些满脑子龌蹉心思的臭男人不同,不管郎君要问什么,但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毫不隐瞒!”
沈柏肚子饿了,拿起筷子边吃饭边问:“两位美人是睦州人士吗?进清韵阁多少时日啦?”
绿尖说:“我是蘅州人士,父亲嗜赌,十岁的时候将我押给赌坊,十六岁的时候被卖进清韵阁,如今已有三年。”
茶白说:“我是睦州人士,六年前天干,粮食颗粒无收,为了养活幼弟,自愿进了清韵阁,两年前开始挂牌接客。”
两个姑娘说得很细致,沈柏点点头,给二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又问:“睦州城中这一个多月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吗?”
绿尖和茶白互相看看,均是一脸不解,绿尖轻声说:“我们晚上接客,白日都在睡觉,除了生病要看大夫,平日鲜少有机会去街上逛,对城中发生的事听闻得很少。”
花楼里的姑娘基本都是被拐卖来的,担心她们逃跑,阁里一般都会雇一些身手高强的壮汉对她们严加看管,几乎没什么自由可言。
沈柏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实话,咽下嘴里的饭菜给出提示:“能进这里的人多少也算是睦州城的有钱人,你们可有从他们口中听说城中的官员有突然生病的?”
如果有人瞒报了睦州人口失踪的事,突然灭口会显得太突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这个时候“发病”是最好的时机。
绿尖和茶白没有立刻回答,仔细回忆思索,沈柏也没有催促,吃着饭耐心的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茶白说:“前日我听王公子说,睦州校尉头痛症发作,已经卧床四五日了。”
沈柏眼睛发亮,来了兴致:“王公子怎么会知道睦州校尉营的事?”
茶白说:“王公子的姑父在校尉营里当差,他也是听他姑父说的。”
沈柏有点兴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继续追问:“你们见过睦州校尉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柏问完,绿尖肩膀抖了一下,小脸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
十六岁到清韵阁,三年过去她如今也才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沈柏放下筷子,轻轻握住绿尖有些冷的手,温声鼓励:“小绿儿别怕,有我们在,没人能伤害你,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实话。”
第78章 要了你们的狗命!
入了夜,绵密的秋雨又下起来,雨势渐密,屋檐的水柱不断往下滴,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和楼下姑娘弹奏的古琴声附和着,将深秋的凉意绞进空气中,一点点渗进人的肺腑里。
绿尖反握住沈柏的手,眼睫颤抖,惊惶的说:“那个人,是个疯子!”
这句话,除了恐惧还有疯狂的恨意。
沈柏的手被抓得有点疼,但她眸光平静,没有急着追问绿尖这么说的缘由,只是轻轻拍着绿尖的手背安慰:“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绿尖控制不住的发抖,喝了一杯酒以后,情绪才平复下来。
茶白替绿尖解释了一句:“绿尖刚开始接客的时候,被校尉大人派人接到校尉营了一次,被送来的时候,她受了很严重的伤,险些死掉,后来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也落下了很严重的病。”
在校尉营里发生过的事,绿尖从来没跟其他人说过,茶白与她关系最为亲厚,也一直没敢多问,怕她会害怕伤心。
顾恒舟皱眉,各地校尉营虽然因地制宜有一些不同的军规,但基本大同小异,军中将士不得扰民,不得恃强凌弱,不得招妓,这都是有明文规定的,这个睦州校尉自己都不以身作则,还怎么管束手下的将士?
听了茶白的话,沈柏大概猜到睦州校尉营在睦州是怎样的存在,却故作不知,疑惑的问:“你们没有报官么?”
绿尖已经冷静,听见这句话,顿时讥讽的挑眉:“报官?他们本就是互相包庇、沆瀣一气的,向谁报官?”
沈柏问:“你们的意思是,睦州州府明知校尉如此行径,故意坐视不管?”
恨意涌上心头,绿尖没了顾忌,冷嗤:“岂止是睦州州府,整个昭陵都是如此昏暗无道,官可欺民,有钱有势的人也可欺民,像我们这种逢场作戏的卖笑妓子,更是如草芥一般卑贱,便是死了也不过是用一卷草席丢到乱葬岗,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话是把赵彻也一起骂了进去,沈柏虽然觉得绿尖骂得有道理,嘴上却还是替朝廷辩护:“小绿儿怎能因为在睦州城里受到不公待遇就以偏概全觉得整个昭陵都不好呢,昭陵还是有很多好官的。”
这句话戳了绿尖的伤心事,她一下子红了眼眶,眸底含着热泪质问沈柏:“昭陵有好官吗?我爹输了钱心头不快,活活将我娘打死,塞了银子给县官,仵作便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口咬定我娘是自杀的,我舅舅到蘅州找州府为我娘伸冤,结果被丢进大牢,替一个员外的儿子顶死,被当街问斩,有人管过这些吗?”
绿尖很久没和别人说过这些了,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再提起来时,语气也还是克制不住的充满怨毒。
沈柏说不出安慰的话,这些事都是绿尖亲身经历的,字字泣血,没有人能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所有的安慰都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意义。
赵彻身为储君,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辅政以后,看到的折子全都是些忧国忧民的长篇大论,他原以为像浔州州府江浔山那样的只是个例,没想到竟是无数地方官的缩影。
折子上面那满口的仁义道德、社稷江山都是什么?
太学院的文测考试,一些人用华丽的辞藻堆砌出文章来是为了糊弄夫子,完结课业,这些人也如此糊弄帝王,谋害的一方百姓!
赵彻握紧拳头,强行压下怒气问:“除了地方官,每年昭陵都会从京中派钦差微服私访,到各地体察民情,这些事你们也没给钦差说过?”
昭陵已经有数百年的根基,从第一人帝王开始,就发现朝堂腐败的现象,为了监督自查,从武宗帝开始留下传统,每三年就要从朝中派一位大臣到各地微服私访。
三公九卿皆在其中,恒德帝年轻时候甚至还和先皇后一起出宫私访民间,这些人都是朝廷倚重的肱骨之臣,如果连他们都不能为百姓做主,这些百姓还能相信谁?
茶白比绿尖年长一点,又是睦州土生土长的人,见识的比绿尖要多,听了赵彻的话,也忍不住苦笑起来:“我等草民怎么可能有幸见到钦差大人?钦差还没到之前,州府就会把城里的乞丐抓进牢中,营造出一副太平盛世,钦差大人便是来了,看到的也只会是别人苦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赵彻皱眉,表情冷肃:“既是微服私访,州府的官员怎会这么早就得了信?”
赵彻这话问得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茶白弯眸笑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肯付出代价,什么样的消息打探不到,郎君应该是被家中的人保护得太好了。”
茶白眸底浮起羡慕,谁不想自己有个好的出身,能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不用经历这么多痛苦劫难呢。
赵彻抿唇,面色很是难看。
他住在重重宫墙围绕的皇宫,里面有数千身手高强的禁卫军保护他的安危,还有数千奴才照顾他的衣食寝居,所以他看不到世人的痛苦,也听不到他们的悲戚哭嚎。
赵彻掀眸看了沈柏一眼,如果这一次他没有被沈柏说服走这一遭,也根本不会知道这么多事。
沈柏安安静静听着,见赵彻看向自己,笑着问茶白:“今天我看城中也没人沿街乞讨,可是州府大人又下了什么指令?”
茶白点点头:“小郎君观察真仔细,上个月有位大人物从睦州校尉营调兵去了暮祀,他离开后,孟大人便将城中的乞丐全都抓进大牢,每日还有官差在城中巡守,不许有人惊扰这位贵人。”
上个月从睦州调兵的人,不就是赵彻么?
沈柏眸底笑意更深,这次只有周珏带一百精锐去驿站,不仅赵彻没有现身,连顾恒舟也没了踪影,只怕这位孟大人这几日都要寝食难安了。
城中的情况基本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沈柏转而问:“美人是睦州人士,可有听说过什么离奇的人口失踪事件?”
三人周身的气度和说话做事的仪态都与一般人不同,听到沈柏问这个,茶白下意识的认定他们是来寻人的,语气悲凉的说:“每年各地都有人失踪,若是女子,多半被卖到花楼做妓,运气好的才会被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若是男子,年岁小的还能被卖给别人做儿子,年岁大一些,就只能给人做奴才了,很少有找回来的,郎君们若是想找人还是算了吧。”
沈柏知道有人专门做这种营生,下至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上至年轻貌美的少妇,一旦落单,就容易遭毒手被掳劫去。
若被献祭那二十个妇人是在睦州城里随便掳劫的,怎么也会有人报官,一旦报官,消息很快就会在城中宣扬开来,不可能没人知道。
沈柏思索了一会儿问:“美人你在睦州待的时间久一点,可还记得五年前睦州城中出过什么大事吗?”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很多事没落在自己身上,记忆便不会很深刻,更何况是她们这种鲜少出门的风尘女子。
茶白蹙眉思索,一时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事。
顾恒舟突然开口:“睦州州府是如何安排那些从军中退伍的老兵的?”
镇国公手下的兵是从昭陵各地征召的,每年都有老兵退伍返乡,新兵则每两年征召一次补入军中。
若暮祀城中那些祭司不是一直在军中的人,那多半就是退伍回来的老兵。
跟随镇国公上过战场的兵,退伍的时候,每人可得二十两银子,返乡之后,各州州府也要按照律法分两亩良田给他们,虽然没有高官厚禄,却也可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茶白和绿尖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俱是一脸茫然,茶白阅历丰富一些,警惕的看着顾恒舟:“那是官府的事,郎君打听这些做什么?”
顾恒舟冷淡的说:“我自有打算,你知道什么说什么便是!”
这语气真是能把人噎死,沈柏瞪了顾恒舟一眼,又给茶白和绿尖一人拿了一锭银子,温温和和的对两人说:“美人们莫要害怕,都说了我们是好人了,我们此番是为五年前的一桩旧事而来,应该要在清韵阁住几日,这几日不用美人在床榻伺候,只消帮我们打听下消息就好。”
不用在床上伺候,只需要打探消息,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绿尖和茶白都有种天上掉馅饼砸在自己头上的感觉,脚底轻飘飘的,踩不到底。
赵彻和顾恒舟容貌生得实在俊美,这一番对话更让人觉得他们身份高贵,绿尖动了心思,把银子推回去,含羞带怯的说:“三位郎君彬彬有礼,若能与郎君春风一度是奴家的荣幸,便是不要银子奴家也是愿意帮郎君们打探消息的。”
不要银子,只要春风一度?
考虑到赵彻正是火气旺的年纪,沈柏偷偷瞧他,不曾想被赵彻抓了个正着,赵彻勾唇露出一抹森寒的笑:“你在看什么?”
沈柏连忙收回目光,把银子塞进绿尖手里,义正言辞的说:“我家少爷为人正直,洁身自好,最不屑的就是沉迷女色,两位美人还请自重,莫要说这些虎狼之词,辱没了我家少爷的清誉!”
绿尖和茶白俱是无语,她们在花楼干的就是下贱事,还要如何自重?
赵彻被沈柏刚刚那一眼看得心里很不爽,冷声命令:“出去!”
“不可!”沈柏立刻阻止,在赵彻和顾恒舟锋锐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说,“少爷,这里可是花楼,咱们三个人只要两个姑娘就已经让人觉得奇怪了,若是再把她们赶出去,旁人怕是会以为我们三个在屋里玩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戏呢。”
沈柏刚说完,就被顾恒舟给了一记暴栗。
顾恒舟用了三成力道,沈柏立刻用手捂着脑袋蹦起来:“顾护卫,你打我做什么?”
顾恒舟眉目冷沉,面若寒霜,说:“龌蹉!”
什么叫他们三个在屋里玩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戏?这个小骗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沈柏不服,捂着脑袋辩解:“是旁人龌蹉,我只是提醒少爷,不想毁了少爷的名声。”
来花楼不玩姑娘,吃了饭就和自己的仆从住一屋睡觉,这事传出去,是个人都会想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