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饼
“当然想,你爸就是大学生,懂技术有本事,塌了天他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惜啊,就是个软蛋。但儿子和他不一样,如果也能读大学,一定比他的前途更加远大。
“那不就行了,您是不相信我能考上吗?”
路妈妈就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我当然相信我儿子。”
“那就够了。”路晁按了按母亲的手背,“我不会再改姓了,这辈子我都姓路。”
小时候,他叫晁路,父亲姓晁,母亲姓路。那个时候的他,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直到有一天,有人冲进他的家,给他母亲戴上高高的帽子押出去游/行。只因为母亲的出生不好,是地主家的小姐,哪怕她根本没有享受过所谓地主家大小姐的生活,可在疯狂无理性的行为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父亲签下离婚协议书,同母亲划清界限,当然,他是一边哭着一边签的,因为乡下的祖父母过来,以死相逼要他与母亲离婚。母亲答应离婚唯一的条件,就是带走儿子晁路,后来改名为路晁。
那边犹豫了,因为他是晁家的一根独苗。但孙子还是没有儿子重要,更何况有儿子,还怕没有孙子吗?
离完婚路妈妈带着儿子被下放到农村改造,遇到了和他们同样情况的许家,不同的是,许家是一家三口,不管境地多少艰难,总归是完整的一家人。
许妈妈同情路妈妈的遭遇,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们互相扶持着摸索着,在乡下开始他们新的生活。
路晁想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这天下的事当真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吗?好不容易盼来政策上的平反。许妈妈却因为积劳成疾,在回到京城不久便因病离世。
想到这里,路晁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取出许然最近的一封信,开始给他写回信。
“如今才觉得,自己的愤怒在现实面前一钱不值。对这个世界的愤怒在那么多人悲惨的遭遇面前,只会显出自己的幼稚无知。至少,我一直处在母亲的保护下,而许多人却要硬生生的面对生离死别。个人的力量在洪流之下,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是他变得不那么愤怒的原因,因为一旦放开心胸,他看到了更多遭遇过比他更悲惨事情的人,可他们仍然活得积极乐观。
相较而言,他的愤怒真的象小孩子在无理取闹。他观察着这个世界,慢慢修正心中的天平,也慢慢修正自己的观念。于是,愤怒渐渐淡去,更多的是怎么和这个世界和解,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这个世界相处。
于是他继续提笔写道:“而对他的愤怒,根本没人在乎,他们要的不是我,只是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姓氏。多可笑,我如今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活得还不如一个孩子通透明白。”
很多的话,如果当面对着许然,他可能一个字都不会说。但如果许然还留在京城,相信也不用他说什么,对方自然能看得懂。
如果没有舒雨今天的一句话,他可能还是不会说,但就在听到那句话时,他忽然释然了。自己所谓的愤怒,其实是仍然抱着期望,因为当一个人真正释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放下。
他对父亲的愤怒,更多的是希望他能看到自己,希望他能忏悔,希望他来祈求原谅。但现在,他并不这么想了,也许当他想到的这一刻,他已经在学着放下。
舒雨回去的时候,手里拎着半斤鸡蛋糕,天太热不经放,不然她还想多买点。
看到鸡蛋糕舒雅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拿出来咬一口,“这才是真正的鸡蛋糕呢,吃着都是鸡蛋味,咱们供销社卖的都是什么啊,跟谁尝不出来似的,一股子面粉子味儿也不知道要哄谁。”
金外公刚说不爱吃,嘴里就被外孙女强塞了一个进来,只得拿在手里,“京城真是什么都好。”
现在这年代,可不就是这样,看京城,海城,深城几个地方,真是什么都好。去出差的人,恨不得一个单位的同事全拜托着带东西,就跟现在出国的人不敢吱声一样,不然全是带奶粉和护肤品的。
舒雅吃完终于道:“不管了,反正都过去了,行不行听天由命吧。”
“我跟路晁说了,明天我们自己呆会儿,不用他陪着。玩几天带点东西去路家谢谢他们招待,咱们就回家。”
“是这个理儿,不能太耽误别人的功夫。”金外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昨天是接火车,今天是办正事。之后都是他们闲逛,不好再麻烦人家。
再说呆了两天金外公也没闲着,早就打听好了怎么去看城楼。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事,一定得去。
“去,明天就去,咱们不光去,还要照相呢。”舒雨拍板,先完成金外公的心愿。
舒雅挑出一条红色的裙子,“我听说京城有彩色相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其实要说彩色摄影的技术,老早就有,不过在早期这项技术并没有在大众中间普及。
要到八一年左右,才出现在老百姓可以触及的照相馆。八四八五年左右,差不多铺开到全国各地。吴县是小地方,没有不奇怪,想必京城是有的。
“肯定有。”舒雨也挑出一套鲜艳的衣裳来,黄色的娃娃衫配绿色的百褶裙,奶油黄配奶油绿。
第二天穿上身,舒雅就开始喊,“妈呀,我还说这颜色相冲,配的不好看,原来是我错了。”
鲜嫩的跟从菜园子里刚掐尖出来的菜叶子似的,水灵灵还少女感十足。
“不过也就你这张洋娃娃的小脸适合,皮肤还白。”舒雅羡慕不来,她眉眼清秀,不适合这种对比色。
穿出去果然拉风的很,站在城楼外头拍照,摄影师在没看到金外公的时候,甚至用英语跟她交谈,以为她是归国的华侨。
等见着抹完眼泪出来的金外公,听到他们用家乡话交谈,才相信这姑娘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不由再仔细打量他们一眼,“你们是海城过来的人吧。”
这回准保没错。
“我们是平湖省人。”在外头说省份就行,说吴县几乎不可能有人知道。
摄影师越发惊讶了,什么时候地方上来的人这么时髦了?
“一共六张照片,你们是自己来取还是给个地址寄过去。”摄影师把自己的工作证掏出来给他们看,“我们都是挂靠着公家的,肯定给你们寄。”
不挂靠公家单位,也不可能让他们来拍照。
“我们自己来取。”难得来一趟京城,舒雨还想好好逛一逛,看一看呢,三天时间怎么也得呆。
金外公有些意外,回了招待所开始商量回去的时间。
“咱们先买票,看看能不能买到卧铺票,有哪天的票,我们就哪天回去。”票不难买,但卧铺票难买。
金外公说去排队,被舒雨给拉住了,靠排队可买不来卧铺票。直接去了前台问招待所的服务员,他们自然是没有门路的,但是舒雨表示愿意加钱的时候,服务员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我给你联系联系,一张票得加不少钱呢。”服务员试探道。
“那也比坐着回去强,三十几个小时呢,真扛不住。”舒雨笑道。
一个电话打出去,很快有人过来,一张票加五块钱,五天之后的票,舒雨一口答应,“加钱没有问题,票要是假的,我谁也不找,可得找招待所讨个说法。”
服务员赶紧道:“那你放心,他敢给你假票,我能把他这身皮给扒下来。”这五块钱里,也有她的提成,也就是现在,换以前可没人敢干这种事。
再说了,就算是赚钱,不是熟人谁敢介绍,别看人家招待所的服务员,现在可是铁饭碗,很金贵的。
票钱舒雨自己就掏了,根本没跟外公吱声。要说来回的所有费用,她都包圆了也没问题,但是这叫外公怎么想。所以外公掏钱的时候,舒雨从来不拦着,但外公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自己掏。
第41章 游玩
金外公去了城楼便心满意足, 正好路晁过来看他们, 金外公要留在招待所跟人下象棋,让他带着舒雨姐妹俩去逛商场。
“我就是感兴趣,想看看京城都有些什么东西,给亲戚朋友买几样礼物。”舒雨其实是想看看京城的服装款式, 多了解一下这个年代流行的特点。
八三年的京城其实没什么看头,但和吴县相比那还是差别太大了,像舒雅就挪不开眼睛, 拿定主意就是过来当个裁缝, 也比呆在吴县好。回去就跟妹妹学手艺, 再也不偷懒。
看完商场, 就算舒雨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 但还是很失望的摇摇头。路晁不懂什么潮流,但直男的审美最是耿直不过, “还没你身上穿的好看。”
舒雨穿的是白色木耳边短袖衬衣, 下身深蓝色短裤裙,掐腰贴背刚刚好一身。和大多数人身上明显大一号的宽松感, 形成鲜明的反差。
舒雅穿的仍是连衣裙,黄底小碎花的普通面料,但剪裁的效果大大提高了裙子的质感, 越发显得舒雅身形挺拔婷婷玉立。
不光路晁这么想,逛商场的时候,还有人赶上来问,他们身上的衣服是上哪儿买的。得知是自己做的, 不由嘀咕,怎么他们这儿的老裁缝都做不出这么合身的衣服来。
不是做不出来,也不看看前头几十年过的什么艰苦朴素的日子,谁家做件衣裳不是放大再放大,只图能多穿几年,多穿几季。哪家裁缝要是贴着身的给做衣服,能叫人骂死。
这么些年下来,再好的手艺也松了劲,更别提这期间学裁缝的,压根没有贴身这个概念。
再加上立体剪裁和平面剪裁本身也有区别,这中间需要过渡的时间且长着呢。
商场逛了一圈,舒雨信心爆棚的同时,也有点可惜,自己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不然这个时候完全可以将自己手艺上的优势利用起来,给自己搭建一个更大的平台。
离开商场去了书店,参考书还是只有数理化自学丛书,路晁向她 ,“这套书不错,我就买了一套,书里的知识点还挺全面的。你可能不知道,刚恢复高考那年,买这套书的人,早点五点到书店外头排队,只要认真照这个学的,都考上了大学。”
这事我也知道啊,舒雨只好告诉他,“我也买了一套,正在学呢。要是有不懂的,正好向你请教。”
“那没问题。”路晁拍着胸口保证。
舒雨又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就是教辅书,连知识点带习题的教辅书来一套,她不信卖不疯。要知道,数理化丛书再好,那也是二十年前出版的书籍。
不过这需要强大的专业知识,最重要的是得有背书。很简单一个问题,就算是一个大学生编一套教辅书也没人给你出版,更不会有人敢用。得是怎么回事呢,得某某大学最好还是师范类的大学,多少位教授,多少位特级教师联合编撰,这样就好出版了,而且也好卖。
可惜得有相关的资源进行整合,否则她就是想出这个主意,也是白搭。更何况,她连大学生都不是,凭她自己的能力是做不出来的,只能指出这一块的前景不错。
“怎么了?”路晁发现舒雨摸着 不说话,出声问道。
舒雨抬头看了一眼,姐姐在不远的杂志分类,对着一本故事会翻得起劲呢。
示意路晁跟她到一边说话,把自己的想法整个倒了出来。
“你这个想法是真的不错,我自学的时候就发现,数理化丛书好归好,但有些知识点,确实已经和改版后的课本,在重点上有些合不上了。”
数理化丛书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套教辅书,而是一套单独的自学丛书,是当作教材用,也就是当作课本用的。
现在和以前的情况不同,教育系统已经在逐年恢复,越来越多的人走进课堂进行正规的学习。大家最需要的其实不再是自学的教材,而是一套辅导学习的习题和深入讲解知识点的教辅书。
“是啊,这一块肯定有前途,不过得有资源,我们是不用想了。”舒雨纯粹是朋友之间聊天,并没有别的想法。
不过路晁倒是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可以跟我妈商量一下。”
“路阿姨?”舒雨记得路妈妈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怎么会有相关的资源呢。
“其实我妈以前念过中专,是师范专业的,她的同学有不少都在教育部门。之前吴县教育局,就有她的同学。”不然也不能坑到校长,不过这事只能做不能说,不然他妈的同学以后可没法做人。
政策恢复后,路妈妈本来是回原单位的,也就是一所中学教书。但前夫想要回路晁的抚养权,母子俩都不同意,于是前夫走动关系把路妈妈调到地方上,想着这样就能顺理成章把儿子接到自己家。
没想到,路晁宁愿跟着妈妈去小县城,也不愿意去生父家中生活。再加上许然的父亲恢复工作后,慢慢活动关系又把路妈妈给重新调了回来。
这一趟调回来,直接给调去了以前的母校当行政人员。虽说是中专,但那可是教育专业的,而且这个时候的中专学校,牌子并不虚,出个针对初中的教辅书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倒是真可以张罗一下。”舒雨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八三年是什么都缺,干什么都能发财,只在于你敢不敢踏出这一步。
再说她能想出的点子多了去了,问题在于,很多事单靠她是没有办法实现的。如果能帮到身边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路晁回去一商量,路妈妈就动了心,她是个有胆色的女子,不然也不能在当年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把儿子抢到自己身边。
“你找时间把人请来,我好好问问,这丫头的脑袋瓜可真灵光。她姐姐不是说给剧组写信的事,也是她提的醒吗?可见这人有没有本事,跟年龄没什么关系。有些人活一辈子,也不过是活成猪狗罢了。”
路妈妈以为恢复工作会是新生活的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面对能量越来越强大的前夫,还是落于下风。她这么好强的性子,又怎么会服输,靠工作上的积累压倒前夫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另辟蹊径。
儿子带回来的主意虽然朦胧,但路妈妈就是有一种直觉,这可能是她弯道抄车的机会,至少她得试试再说。
“他们买了回程的票,我已经请了他们头一天来家里吃饭。”
“儿子,自从回京城你就变了,虽然变得越来越好,变得让妈妈很欢喜。但妈妈希望你是真的解开心结,而不是装给别人看。”路妈妈的手揽住儿子的肩膀。
重新调回京城之后,工作上的事千头万绪,前夫和前婆婆的打扰也一直困扰着她,让她分/身乏术,没有时间好好和儿子谈谈心。
她一直都知道儿子的心结,但她也一直认为这种事最好顺其自然,孩子长大了慢慢就会想通以前小时候想不通的事。如果只是为了让她不担心而假装,她宁愿看到儿子最真实的一面。
“许爸爸带我见了很多人,也听了很多的故事,真实的故事。我忽然就能理解为什么许妈妈离开了,他还能活得那么乐观。因为不管遭遇过什么,我们既然活着走出来,就该替那些死去的人,好好活着看这个世界。”
“路路。”路妈妈眼眶含泪,叫着儿子的小名,就算姓名颠倒,她也一直这么叫他小时候的乳名。
两家人相逢于他们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候,感情自是要好,两家的孩子都这么叫。许然叫路晁的母亲,也叫路妈妈。
招待所里,金外公正在分配礼物,“这个太贵了,你们留着自己吃,我拿点散糖回去发一发就行。”
“没关系,好歹是来一趟京城,总得带点封皮上有京城两个字的东西回去吧。这个盒子多好看,请人来家里玩的时候摆出来。人来一看,立马被吓住。”舒雨故意说着小孩儿话,逗得外公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