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扇
他一定不是个人了。
坏蛋那边一堆怪物,她的弟子是一堆鬼鬼,肯定也没问题的。
池缨想着抢回玄光的事,点点小脑袋。
木偶被送回去之后,玄光那边就没了动静。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已经要七月中旬。
按阳历算是八月底,池缨趴在沙发背上,翻了翻日历,开心地圈出中元节,拿给哥哥看。
池澈接过日历,眉梢些微扬起:“怎么了?”
池缨瞪瞪大眼睛,当着他的面用笔又圈一次:“哥哥看呀。”
池澈挑眉点了点头,恍然:“哦,中元节啊,不是有鬼市吗,好不好玩?”
池缨没想到他竟然忘了自己的生日,鼓鼓两腮,还没开口,爷爷的声音忽然凭空响起:“臭小子,老头子不在,你就是这么糊弄缨缨的?!”
池澈头皮麻了麻。
面对老头,他总是心虚的,一想到老头冷不丁看着他,也不敢再狗下去了,立马转口:“生日啊,哥哥知道的,缨缨想要什么礼物?”
池缨抱着小胳膊,气呼呼地不理他,池澈干脆就去挠她痒痒。
池缨怕痒,被挠了两下就团成奶球,咯咯直笑,喘不过气。
“哥哥咯咯咯……痒哈哈……坏蛋!”
小家伙的腿儿忽然一伸。
池澈没防备,被她一脚丫子蹬在脸上,再一使劲儿,咯嘣一声——脖子忽然扭了。
他仰着俊脸看向天花板,倒吸了口气。
池缨脸蛋红扑扑地站起来,拿旁边鸡毛掸子在他鼻子上扫扫,他忽然一个喷嚏又把脖子抻直了。
直了还疼,嘶着气把脑袋绕了几圈。
池袁坤在旁边幸灾乐祸:“就说咱们缨缨是个小福星,招她的准没好事。”
“……”
池澈默了。
作为他妹身边爱作死的典型,他对此绝对深有感触。
……
自从上次听了齐溶溶的话之后,黑黑的梦境更加频繁了。
那些画面像是真实的一样,一帧一帧在他面前回放,好像老照片渡上色彩,记忆一点一点被寻回。
他刚开始以为那是梦,后来发现不对。
梦里的视角是他的,那应该是他很久之前的记忆。
当一切串联在一起之后,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名为青琅的少女。
梦里的他又冷又饿,似乎在一个破旧巷子里,少女穿着青衣出现,给了他两个包子。
他狼吞虎咽,用乱发遮住自己脏兮兮的脸,因为自卑,不敢看少女一眼。
少女却不嫌他脏,夸他眼睛漂亮,她拿帕子擦净他的脸庞,似乎惊叹了一下,问他有没有遇见过危险,他摇了摇头。
她又问,愿不愿意跟她走。
他当然是愿意的。
面对那只葱白纤细的手掌,他迟疑地把手放了上去——好像很淡定,但耳朵很热,紧张到呼吸都很轻。
他那时候应该是很小的,就连小心打量少女,都要仰起头。
少女带他回到曲环山,在那里,他成了她的弟子,认识了很多别的人——虽然那些人对他大多都没有什么善意。
他们说青琅师叔是玄光天赋最高的长老,说他占了便宜,甚至说他不配。
但他不在乎。
他以前不知道师父这么厉害,那些人越是骂,越是找茬,他就越开心。
他鼻青脸肿的回去,师父问起,觉得丢人,就什么都不说。他私下练习术法,一心变的厉害,后来就算被人围堵起来,脸上也没再落过伤,反而那些人总是变成猪头。
欺负他的人更加生气,骂他不过走了狗屎运,学到青琅师叔一身本事。
他不生气,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
他的话一向很少。
后来随着个子越来越高,跟师父的视线越来越齐平,话就更少了。
以前只是不跟其他人言语,长大之后,就连跟师父的话都很少。
师父似乎也完全不在意。
她一心沉浸在术法里,偶尔才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从未察觉他的异常。
在梦里,他能感觉到那种复杂的心情,庆幸又失落。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情绪。
师父很优秀,虽然年龄不大,掌门却对她很重视,甚至想把掌门之位交托给她,但她一心钻研道法,对门中庶务完全不感兴趣。
无奈之下,掌门只好把玄光交给她的师兄,齐道一。
他对师父相关的事情很敏感,轻易察觉齐道一接过掌门之位时欣喜又不甘的情绪——那明明是他想要的,却是别人挑剩不要的。
齐道一的眼中清晰的这么写着。
齐道一以前对师父很好,会从山下给她买桂花糕,会给女儿和她买漂亮的裙子,会把从天下搜罗来的道法异术都给她看,但从那之后就变了,他变得冷漠而对她不加理睬,变得沉浸庶务享受被人逢迎,甚至有意无意隐藏起她的功绩和存在。
当然,师父还是没察觉到,或者说浑不在意。
她只在乎玄学道术,数十年如一日地钻研道法。
师父的姓名渐渐被抹除了,从此之后,很少有外人知道玄光曾经有个惊才绝艳的小师叔。
师父不在意,他也就不在意,直到某天晨起拜见,发现她失去呼吸的那一刻。
她盘坐在蒲团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柔和,阳光下皮肤绒毛细小,还很年轻,却已经失去了呼吸。
齐道一赶来,后悔得眼眶泛红,专门在后山为她建下陵墓。
而他忽然心里空荡荡,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守在后山,好几年都没有离开过。
那时候他很固执,修炼到疯魔,甚至想找到办法把师父复活,修炼之余唯一的乐趣,就是拿着枯枝在地上写师父的名字。
每过一天,就在地上写上一划。
师父离开三年多,青琅两个字,他在地上写了六十多个。
来洒扫的小童偶尔会提起山下的事情,说哪里发生了天灾,哪里又出现了人祸,说尘间要完蛋了。
他始终没有听进去,直到宗门上下乱成一锅蚂蚁,师父重新出现。
那天阳光很好,地上的名字刚多一笔,坟墓忽然传来塌声。
她从墓里钻出来,红唇白肤,跟三年前几乎一个模样,而那里本该只有她的一套衣冠。
他立刻就想到了传说中的尸解成仙。
原来师父当初不是莫名去世,她早就对自己的事情有所规划,而她的规划里,不包括任何人。
他替师父开心,又莫名失落。
等到知道师父回来的原因时,那点失落就散了,只剩下痛心不甘和空茫。
她说这世间还有救,只要她以身化灵。
以身化灵,代表她今后会彻底消失在世上,连魂魄都不复存在。
门人欢欣雀跃,他却不愿意她这么做。
所有人都得救,只她一个消失,这算什么?
他知道师父是真的得大道者,但他宁愿她普通浅薄,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得知不用死,门人都很欢欣,即便竭力克制,眸中也透着藏不住的欢欣。
他愈发不甘。
天地即将覆灭的那一日,师父的身影从山巅溢散,化成无数的白色雾气。
从此之后,天地间都是她,也不再有她。
山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青色,黑色煞气渐渐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而当她的身影将要彻底消失时,他终于没按捺住,将其最后一抹元神渡入地府。
元神消失,以身化灵还差最后一步,有些地方得到救赎,有些地方却还在被天灾摧残,包括曲环山。
雷声滚滚,天火将曲环山的人和建筑灼成黑灰,彼时他刚将师父送走,也没能幸免。
残魂飘向他和师父的住处,之后便是长久的黑暗和死寂。
……
少年睁开眼,头昏脑裂,他从剑里出去,看见小家伙拿着画笔趴在桌上涂画,阳光落在她柔软的面颊上,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无忧无虑。
他的眸光也变得柔和。
池缨扫见他,大眼睛一亮:“黑黑。”
“我叫稚川。”
小家伙歪歪脑袋:“纸船?”
少年失笑,用笔在纸上写了一遍,一字一顿:“稚,川,缨缨记得吗?”
小家伙脸上露出茫然:“不记得呀。”
少年微顿:“那现在呢?”
池缨黑眼珠转转,扫了眼纸上的名字,又回到他身上。
她弯起大眼睛:“记得啦,串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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