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碧莲
丁卯虽是个莽撞人,可他很清楚这东明宫如今谁最紧要,在阮瑶面前,丁卯向来是恭顺有加,现下立刻回道:“夜里丑时一刻开始下的,刚停。”
阮瑶算了算:“时候也不久,竟积了这般厚。”
丁卯憨厚一笑:“下雪好,来年地里的庄稼长得好。”
阮瑶家中虽读书,可也是耕读出身,便跟着点头,温声道:“丁大人辛苦,等下吃口热茶吧,也好暖身。”
“谢阮女官体恤。”
阮瑶对着他点点头,而后便吩咐人端茶来,她则是拢紧了领口,大步走向前殿。
冬日落雪本是寻常,加上瑞雪兆丰年,端的是吉利事。
只不过年根地下宫里要准备的事情不少,若是地上总积着雪到底是出入不便,于是阮瑶便去安排了宫中人去做洒扫之事。
夏儿原本也要跟着去做事,却被阮瑶叫住:“且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小姑娘闻言,立刻转过身,小跑到了阮瑶面前,神色格外乖巧:“阮女官吩咐,夏儿听着呢。”
阮瑶拉着她坐下,让人送了粥饭上来,给她盛了一碗后阮瑶才道:“你这几天帮我多跑几趟银作局,有些金银器要拿回来,记得仔细检查才好。”
夏儿对阮瑶想来恭敬感念,立刻点头应下,开开心心的连喝了五碗粥,便去做事了。
走之前,还宝贝似的给阮瑶放下了几颗生板栗。
个头不小,想来是夏儿精心挑的。
阮女官则是瞧着盆子里已经少了一半的鸡茸粥,哭笑不得的看向了来喜:“这丫头的饭量着实令人震惊。”
来喜也是摇头:“夏儿什么都好,就是吃的多了些。”
“不会积食?”
“不会,我还怕她难受,专门请医女来瞧过,结果便是她体质特殊,吃多少都能消化了。”
阮瑶听完,不由得想自家夏儿还真的是有大胃王的潜质,这也算是本事了。
而后她给自己和来喜各盛了一碗。
如今两人相熟,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便坐到一处吃粥,来喜得空问道:“阮姐姐让夏儿去银作局,是想让她做些什么?”
寻常这样的差使,若是贵重,阮瑶必然会亲自前去,若是寻常,也只是打发宫人便是了,从没有过专门叮嘱人常来常往的道理。
来喜觉得阮瑶必有深意。
阮瑶也没瞒着他,拿起帕子碰了下嘴角,阮女官轻声道:“去银作局必然是要经过许妃的玉絮宫,如今已经安排人进得了玉絮宫中领了差事,少不了有些消息往来,日后这些事情我想交给夏儿去做。”
来喜颇感惊讶。
倒不是因为阮瑶在玉絮宫中安插人手,事实上在这后宫里,鲜少有人真的万事不沾。
能把自家围成铁板一块那是本事,却拦不住外人在身边安插眼线。
明絮宫之事,来喜也是经手了的。
自从许妃回宫,阮瑶就让人早早挑了信得过的宫女安排到司礼监,为的就是等许妃遴选宫人时能有机会近身。
如今,已有两个能到许妃跟前伺候了。
真的让来喜没料到的是,阮瑶会如此看重夏儿。
阮女官似乎能瞧出来喜心思,不等这人开口询问,她便直接道:“夏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机灵的,方向感极强,而且之前她在洒扫处做事,这宫中的小路暗道夏儿清楚得很,这事他是能做好的。”
来喜犹豫了下,道:“可夏儿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
“公公可还记得春雨?”
来喜立刻点头:“自是记得。”头一个被阮瑶捆了送回明粹宫的宫女,且刚过去不久,如何能忘。
阮瑶温声道:“公公可想过,为何春雨能如此轻易的找到可以贿赂的宫女,又如何能摆脱了刘嬷嬷跑出来放歌?这其中要是无人相帮,只怕很难做成。”
来喜微愣:“你是说,这里面,夏儿是帮了忙的?”
阮瑶给他夹了筷子小菜,声音轻缓:“是帮了忙,只是夏儿不是为了帮春雨,而是让她能够安安心心的犯错,让咱们能把她撵出宫去罢了。夏儿胆大心细,又是个有主意的,你只管放心,这可不是个寻常姑娘。”
来喜一下子没了话说,吃粥的时候都有些恍惚,好似受到了冲击一般。
阮瑶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望向了远处的宫门。
其实她到现在都没有看出许妃有什么不对劲的,原书里对于许妃此人也没什么笔墨。
可阮瑶觉得,哪怕赵弘是反派,但他不至于无故针对许家,随随便便就灭了她家九族。
即使是赵弘发疯,也要知道为何发疯。
其中孰是孰非阮瑶尚且不知,可防患于未然还是紧要的。
待吃罢了粥,阮瑶便起身,返回了内殿。
而在此时,小太子已经起身,虽不会束发,可旁的事情他还是能做得好的,待收拾好自己以后便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
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点心匣子,把里面的小册子取出来看。
然后小太子就看到了大殿下洋洋洒洒写的好几页。
不得不说大殿下措辞精妙,辞藻华丽,举的例子也十分切中要害。
却没想到小太子读书不多,看来看去能理解的中心思想就一个。
那便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总麻烦瑶瑶。
这让小太子有些委屈。
自己,居然是瑶瑶的麻烦?
他不是麻烦,分明瑶瑶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就在这时,阮瑶走了进来。
小太子下意识地把册子往抽屉里一塞,转而拿起了另一本书观瞧。
阮瑶看了一眼,就发觉他现在读的和昨天读的是同一本,好像翻的页数还比昨天往前了些。
觉得奇怪,可阮女官很快就找到了理由。
瞧,自家殿下进步显著,如今都会复习了,真是勤快呢。
于是阮瑶没有惊扰赵弘用功,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
小太子却没有真的看进去,坐了一会儿,便隐隐闻到一阵焦香气味。
他站起身来,探头看去,便瞧见阮瑶正坐在暖炉旁,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根黑色的铁签子在暖炉底下来回拨弄着什么。
这让赵弘格外好奇,不由得收拾心情,走过去蹲在阮瑶身边,凑上去瞧:“瑶瑶做什么呢?”
阮瑶笑道:“刚得了几个生板栗,便拿回来烤了。”
“板栗?”小太子眨眨眼睛,“栗子糕不长这样啊。”
阮瑶笑道:“这是做栗子糕用的东西,比不得栗子糕的香甜,吃个新鲜。”
话音未落,就能听到暖炉底下传出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断断续续的,随之而来的就是焦香里裹挟着甜味传来。
小太子鼻子动了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暖炉瞧,神情跃跃欲试。
阮瑶却没有立刻把板栗取出,而是让它们继续在暖炉底下闷一闷,让余温将板栗弄得更熟些。
她把铁签子放到一旁,见赵弘还蹲着,赶忙又拿了个杌子让他坐下,而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到暖炉旁边温热,阮瑶嘴里道:“这些日子,殿下免不得要见许多人,到时候殿下要自己当心。”
小太子听了这话,抿了抿嘴角,低声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不给瑶瑶添麻烦。”
阮瑶没听出来他的委屈,只是笑道:“殿下这是说什么?奴婢可从不觉得殿下麻烦,恰恰相反,殿下对奴婢体恤得紧,这可是奴婢的福气。”
这话旁人觉得客气,但是阮瑶说的真心。
在宫中这些日子,她也见识过不少,比起宫里那些心思九曲十八弯、连身边人都能拿来利用的主子们,性格纯善的小太子确实是个极好的了。
而小太子也把这话当真话听,脸上立刻就欢喜起来。
是啊,他就说嘛,瑶瑶从不觉得自己是麻烦。
瑶瑶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阮瑶则是继续对着赵弘叮嘱:“见的人多,但是如何相处还是要殿下仔细小心。以诚相待自是应当,只是,”阮瑶声音顿了顿,既怕教坏了他,又怕他太过单纯,于是字斟句酌道,“这世上的人并非全是善类,真话有时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在东明宫里殿下自然是想做什么都能做得,但是离了这道宫门,说的做的便是要选对自己最好的,这样才能长久。”
小太子是个聪明人,这些日子大殿下对他说起过不少,阮瑶也潜移默化的教过一些,故而这番话他是听得懂的。
现下只管用手撑着下巴,声音绵软:“瑶瑶说的,便是长大吧。”
阮瑶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
赵弘微微偏头,把脑袋靠在她肩上,轻声道:“要是能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阮瑶闻言,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阮女官最是知道自家小殿下是个何等心思纯善的人。
对安郎充满热心,读书认字也从不懈怠,只要阮瑶说是对的事情,他就会乖乖的去做,头脑更是清明聪慧。
但就是这样品性的孩子,在原书里,长成了个嗜杀易怒的暴君。
长大对于赵弘来说,代价确实高了些。
不过这些话阮瑶也就是想想,并未说出口,毕竟她觉得如今已是忘却前尘的小殿下八成是已经断了成为反派的道路。
既如此,倒不如就这般错有错着,日子总是能越来越好过的。
小太子却没有想许多,他的眼睛盯着暖炉,又问道:“熟了没?”
这次阮瑶细瞧了瞧,终于点头。
小太子见状,立刻就想要伸手去抓,阮瑶赶忙拦下来:“还热着呢,殿下仔细手。”
赵弘眨眨眼睛:“不妨事,疼了瑶瑶吹吹就不疼了。”
此话一出,阮瑶眼前立刻出现了那天晚上,这人横在榻上,露出锁骨到肩膀的完美线条,还有里衣大开时藏不住的大片雪白……
停。
阮瑶压住了脑袋里的杂七杂八,拉着他的手,温声哄道:“殿下要是伤了,自然是身边人照顾不当,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也心疼的。”
她的重点在前面,可小太子的重点放在了后面。
对,不能让瑶瑶心疼。
于是小太子立刻把手收回来,乖乖的背在身后,看着阮瑶的眼睛里单纯无垢。
任谁被这么看着都会软了心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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