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都他娘的下下签了,岂不是求啥都不成?
杨冬燕是不识字,可她又不是傻子,略一寻思就知道甭管她今个儿求的是啥,结果都不会好的。
当下,她心里窝着火道:“下下签有没有解法?”
解签师傅迟疑了一番,嘴上念念有词,似是在默念签文,许久之后才回答道:“若是别的签文,只怕没有。可这签文甚是奇怪,敢问女施主尊姓大名?”
尽管不明白解签跟自个儿叫啥名字有啥关系,可杨冬燕还是如实的道:“杨冬燕。”
窝头还惊讶了一下,他都不知道他奶是叫这个名儿。
方氏只听小杨氏她娘喊过燕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全名是这个。
说起来,杨冬燕两辈子都叫这个名字,也同样的,两辈子都没人喊她的名字。上辈子是因为身份尊贵,这辈子却是正好反过来了。没人记得她叫啥,不是喊她大牛娘,就是唤她窝头奶,她自个儿叫啥仿佛一点儿也不重要似的。
“可是冬月冬日所生?”
杨冬燕点了点头。
解签师傅长叹一口气:“怪不得会是下下签。你是燕子,每年冬月之前就会集体往南边迁徙。有人说燕子驱暖,怕冷才会往南边走,还有一种说法是冬日里北方食物匮乏,燕子为了吃饱才会往南边去。但无论是哪种说法,都预示着你不能待在北方。”
杨冬燕下意识的问道:“那我要是一直待在北方会怎么样?”
“会早逝。”
这下,杨冬燕闭嘴了。
她上辈子嫁了人之后不久就跟随夫君离开了北方,除了因为战乱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当时北方闹饥荒,死难无数。为了填饱肚子,她才会往南边走。
这辈子……
原主还真就是英年早逝的,依着乡俗,未满半百而过世者,皆属于早逝。
所以她还要往南边走???
就他娘得离谱!
眼见杨冬燕陷入了沉默之中,窝头替她问道:“我奶是不是不能继续留在北方了?必须往南走?越快越好?”
“这张签文是求什么都不成,穷困、福薄、命贱、早逝……但字里行间却又留有了一线生机,据贫僧所见,生机在南方。”
窝头顿时急了,拽着他奶的手急切的道:“奶!咱们不留在省城了,咱们去南方,这就出发!”
杨冬燕尚未言语,方氏就已经忍不住腿软了。
年初离家那会儿还说过年要回去的,前两日又说要搬家到省城,结果到今个儿又改了?直接改成了去南方?那岂不是要背井离乡?
方氏不淡定了,假如她处于杨冬燕上辈子那种情况,不离开家乡就得死,那兴许她还是会咬牙离开的。可眼下,家里的一切都上了正轨,这个时候离开……
她真的没那个勇气。
杨冬燕也没有。
背井离乡这种事情,说出来兴许只是轻飘飘的几个字,但真正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极为巨大的。
都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这话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像之前,甭管怎么折腾,他们也没打算离开家乡。哪怕就是落户省城好了,从省城回乡下老家,坐马车的话,其实也就七八日工夫。
可若是一路往南走……
那就真的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杨冬燕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儿,她还记得上辈子老王爷临终前还想回家乡看看,可事实上最终也没能完成他这个心愿。其实她也是,人人都道落叶归根,可她最终还是在南陵郡的永平王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破解之法已说,还请女施主自行定夺,阿弥陀佛。”
明明是为了窝头的前程来求签的,结果却让杨冬燕把魂儿给丢了。
之后,他们并未在寺庙里多停留,很快就下山往省城去了。又因为中间出了这样的事儿,杨冬燕也没心情在省城里瞎逛了,结算了客栈的账后,给了掌柜一个无比复杂的眼神后,三人就往车马行去了。
掌柜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们离开,等人都走得没影儿了,这才扭头唤了小伙计过来:“这老太太看我那眼神是啥也是?她发现我忽悠她了?”
“发现就发现呗,反正被掌柜您忽悠去拜佛添香油钱的外地人那么多,大不了不灵验呗,您可以说是他们心不诚所以不灵验啊!”
……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杨冬燕一路上沉默不语。
方氏被吓到了,想想要是跟着去南方,那也太离谱了,等于是放弃一切重新开始。可要是不去南方,万一真就像那个解签师傅说的那样,婆婆命短早逝了呢?
就很吓人。
还不敢赌。
窝头倒是比方氏坚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还不到能理解乡愁的年岁。在他看来,只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去哪儿不都一样吗?
杨冬燕明面上是不吭声,暗地里却是在心中不停的骂儿子。
骂儿子只是个药引子,最重要的还是跟儿子们沟通现状。有几个事儿还是要说的,其一就是她落榜了,没考上啊没考上,等诉完了苦,她就话锋一转,说自己求到了一个下下签,人家解签师傅要她去南方,说是她的生机在南边。
‘……老大老二呀,你们说这事儿咋整儿呢?你们娘是北方人啊,死后也就落在了北方。眼下人家劝我往南边走,那要不我干脆回去找你们?也行吧,你俩等着,娘这就过来了。’
时辰未到是对的,这边时辰一到,报应就来了吗?
刘家兄弟二人怎么都不会想到,在他们搞了个反向操作,害得老太太落榜之后,老太太竟然去求签了,还求了个下下签,人家解签师傅居然还让她往南边走……
这一环扣一环的,对他们二人而言,简直就是个环状的倒霉链条。
一算日子,离七月半还剩下两天。
刘家兄弟二人又不清楚阴曹地府的交通状态。当然,若是搁在阳间的话,从北到南,少说也要两个月光景。就这样,都是一切顺利的结果,要是中途碰上个啥意外,耽搁半月一月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可阴曹地府呢?
万一鬼魂跑路是飞快的咋办?那他们岂不是能在七月半看到老太太了?
尽管不是特别肯定,可两兄弟还是本着应该让家里人做好心里准备的想法,提前告诉了他俩的妻子。
王妃一口气没接上来,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刘二太太的情况也没比王妃好多少,是个人都怕鬼啊,就他们家老太太那模样,生前是个刻薄老太太,死后那就是个恶鬼老太太!
怕不?怕死了!
当下,刘二太太跟好不容易被弄醒过来却一副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的王妃一起,开始安排了今年的七月半。
七月半家祭,三牲齐备,瓜果糕点若干,纸做的金银元宝无数……
反正妯娌二人是豁出去了,万一老太太真的回来了,总该叫她看到后人的诚心,免得一个不高兴,又开始作天作地,折腾儿孙啥的,那可就真的太惨了。
这个时候,王妃就很后悔。
后悔当年为什么不诚心诚意的祈祷老太太长命百岁。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虽然作,可多半时候作的还是身边的丫鬟婆子。再说了,整个郡王府都是老俩口的,作就作吧,又有啥呢?
早知如此……
唉,当真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为了避免出更大的事情,妯娌二人齐心合力,宁可铺展浪费,也绝对要让老太太感受到久违了的家的温暖。
哦对了,刘家兄弟二人还告诉了她们,老太太落榜一事。
王妃的脑洞开得比较大,当场就询问了当年同样经历过落榜之事的刘二老爷,问他当时是个什么感受,最好是能把心路历程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刘二老爷:……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回忆当初落榜的心情?
“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是觉得给府上丢人了,再就是下回好好考。”考虑到事关重大,刘二老爷也没敢太玻璃心了,老老实实的回顾了过去,忍着被扎心的疼,解剖了当年自己的心路历程。
丢脸,愧疚,下届一定要考上!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毕竟隔了那么多年,能回忆起那么多已然不容易了。
王妃很快就明白了:“那咱们也给老太太安排一下,鼓励鼓励她,落榜不要紧的,下次一定个能高中的。”
这想法就特别棒。
唯一没考虑到的情况就是,明年又是三年一届的科举年了,府上是有人要参加科举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孙子刘侾。
刘侾惨啊,他原先是在外头念书的,并非国子监,他考不上的,家里也没有其他名额了。不过,他念的那个书院也是南陵郡极为出名的,属于仅次于国子监的存在。
那边没国子监那般严苛,但凡是住在南陵郡内城之中的学生,都是可以每天回到家中的。
于是,等刘侾放学归了家,很快就发现府上的气息很是怪异。
他问他娘出了什么事儿。
刘二太太满脑子都是怎么安慰老太太,扭头就看到了小儿子归家,思及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孩子了,想来这孩子也该是很了解老太太才对。
当下,刘二太太满脸急切的问道:“侾哥儿,娘问你个事儿。假如你今个儿科举落榜了,你希望家里人怎么安慰你。”
刘侾:……
不,他不希望自己科举落榜,也不想要任何安慰。
“太太!我做错了什么您可以直接批评我教训我,为何要说我科举落榜?我还没考呢!”
刘二太太从善如流的改口道:“那这样,你仔细想想,假如到了明年乡试之时,你用功苦读满怀信心的参加了乡试……然后你落榜了,你希望我和老爷怎么安慰你。”
刘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娘,突然觉得他娘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想起他娘从来都是偏疼他哥的,他是个没有爹娘疼爱的娃儿,以前还有个老太太疼他宠他,把他捧在手心里溺爱,如今老太太走了好多年,他果然已经沦落到了……
就很心酸,想像以前那样,冲到老太太跟前去哭去闹。
说干就干!
刘侾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他娘,一转身就像以前那样径直冲到了老太太原先住的院子里。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都过去那么久了,院子里的东西依旧,丫鬟婆子也都是那一批,只是年岁长了,丫鬟成了管事嬷嬷,但旁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
“老太太啊,你不在了都没人疼你宝贝孙子了。太太今个儿还问我,乡试落榜了要怎么安慰我,我都还没考,她就问我落榜以后的事儿!”
“气死我了,索性不考得了,我要找人跟我一起去游学!”
刘侾过来时,有不少人看到了,包括原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老人。可没人敢拦着他,哪怕早先老太太还在世时,这小子也是说闯进来就闯进来的。别人失礼了,老太太怼死对方。要是换做刘侾,老太太只会觉得……
——我孙子真棒,我孙子真性情!
反正在老太太眼里,她的侾哥儿就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孙砸!
是没人敢拦着他,但不妨碍其他人去通风报信。
不多会儿,刘二老爷就哆哆嗦嗦的跑了过来,拿手指着这倒霉儿子,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我不考了!明年我不下场,放过这一届!”刘侾梗着脖子大声嚷嚷,“横竖你们也不喜欢我,我索性跟同窗游学去!正好,老太太生前就一直很想回老家瞧瞧,她没去成,我帮她去!我啊,去北方找她去!”
刘二老爷坚持不住了,他觉得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