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 第172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励志人生 惊悚悬疑 甜文 穿越重生

第180章 九回肠12

  相国寺的事端并未在京城内掀起任何波澜, 天明时分,吴襄带着衙内所有空闲的差役出了京城,直奔洛河河畔和相国寺山下小镇。

  薄若幽若往常那般起身, 跟着程蕴之看了一上午嫁妆单子,而后到底放不下案子, 便出门往衙门来, 此刻衙内只剩下胡长清和些许文吏, 薄若幽仍入内库翻看卷宗。

  她无法若衙差那般奔走摸查,若吴襄此番扑了个空,至少查阅卷宗或许还能找到线索。

  胡长清如今复职, 自比从前用功许多, 薄若幽一入内库,他便又指出几桩案子来,“这里又有三宗案子, 我看了觉得十分相似,只是都是五六年往前的了, 那时衙门的仵作并非是我, 我也无法确定当时情景。”

  薄若幽接过卷宗来看,很快皱了眉头, 胡长清为仵作,相较文吏, 看验状记载自然能更准确的判断,这三宗案子, 分别发生在建和二十六年、建和二十四年, 最后一个则在建和二十年。

  三宗案子起初都为走失案,且都发生在秋末与冬日,失踪的三名男童五到七岁不等, 前面两宗生在洛河河畔,第三宗竟生在未央湖,也是这第三宗案子,孩子丢失三日之后,尸体在未央湖中被找到,彼时正值腊月,未央湖面结冰,孩子最终以踏冰落湖溺水而亡结案。

  比起建和十七年的卷宗,建和二十年之后的卷宗记载更为详尽,哪怕这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可光看验卷,薄若幽便发现了一处疑点。

  “这孩子溺死在冰湖之中,当时天气严寒,湖水冰冷刺骨,因此身上惨白无血色,这看起来无错处,可此处记载,这孩子脸上亦毫无血色,口鼻内亦无任何异常,这便不对了——”

  薄若幽说完,胡长清眼底微动道:“溺死者因在水中,水要比人身上的温度低,因此尸斑多为浅淡之色,可并不表示不会出现尸斑,并且溺死者头部较重,头脸往下,脸上应当有些淤紫之色,最少也该有些瘢痕才是,而在冰水里,尸斑不会消散的那般快,至于口鼻之中,应当有些溺液和泡沫才对——”

  薄若幽颔首,“正该如此,可这个孩子身上苍白,尸斑瘢痕几乎不见,也无大的外伤创口,而尸斑乃是死者血液沉积所致,因此……至少可说明这孩子曾失血过多。”

  胡长清想了想,“踏碎冰面坠湖,倘若是在湖中失血太多,附近的碎冰必定会沾染上,打捞尸体必定会发现——”

  薄若幽攥着卷宗的指节一收,“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这家人。”

  她又往后翻去,而后蹙眉:“平宁坊?我记得这座民坊在几年前被拆了。”

  民坊被拆,这家人必定也搬了家,如此便难寻到家属。

  这时胡长清想起什么似的道:“不找这家人也行,有一位在衙门多年的老衙差我认得,此人十多年前还是个小年轻,两年前我到府衙时,他已年近四十,也是那时受伤瘸了条腿,便离开衙门回家养老去了,当年那些衙差在我来之前几乎都退的退走的走,唯独此人与我共事过几日,按他入衙门的时间算,应当经手过此案。”

  薄若幽眼底顿时一亮,“可知住处?这些案子陈年已久,倘若当真能找到当年的老衙差,那是再好不过了。”

  胡长清点头,“我知道!就在京城城南,去岁我还去探望过他,已有许久不曾去了,应当不会搬家。”

  薄若幽看了眼天色,见日头西斜,距离黄昏却还早,便神色一定,“那我们走一趟!”

  此时衙门里也只有些文吏可用,薄若幽想着此行是去见老衙差,并无危险,便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胡长清见她如此,亦生出些意气,很快便随她出了衙门。

  胡长清御马而行,走在路上,薄若幽忍不住掀帘道:“这位老衙差在衙门多年,想来大部分案子的情况他都了解?”

  胡长清闻言苦笑一声,“衙门的衙差更迭很快的,他在衙门日久,可也做些别的差事,到底这桩案子他记不记得我也不肯定,姑娘莫要太抱希望。”

  胡长清不敢将话说的太满,薄若幽又何尝不知,自然应了。

  马车一路往城南而来,而天上虽有日头,寒风却仍刺骨,待马车停下,薄若幽手脚皆被冻得冰冷,她下马车来搓了搓手,抬眸便看到一处简朴的小院。

  胡长清上前敲了门,很快园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呀——”

  伴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院门被打了开,一张皱纹满布的古铜色脸出现在门内。

  胡长清上前道:“赵叔,是我。”

  赵和没想到是胡长清来了,一愣之后面露喜色,再一眼看到薄若幽,又有些疑惑,胡长清忙道:“赵叔,这是衙门帮忙的仵作姑娘,我们今日来,是为了一桩旧案子。”

  赵和迎二人入院,又入上房落座,上茶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口粗茶,你们莫要嫌弃。”

  赵和的左腿果然不便利,走的时候一瘸一拐,而他虽然离开衙门没有几年,身形却已佝偻不少,从家里布置看,也不过将将吃饱穿暖。

  薄若幽寒暄了两句便进入了正题,一听问的是十年前的案子,赵和面露难色,他仔仔细细的回想,胡长清忍不住道:“赵叔我记得是建和十七年来的衙门,就是不知道这案子当时是不是赵叔经办的。”

  赵和闻言道:“每年京城里走失的小孩子都不少,一半是真的走失,能被找回来,一小半出了意外,另外一些孩子只怕被拐子拐了,自此杳无音信,你这般一问,我实在想不起来……”

  薄若幽和胡长清都有些失望,她忍不住道:“烦请您想想,每年出意外的孩子虽然不少,可冬日落湖的应当比夏日溺亡的孩子少许多,那家孩子姓常,住在早前的平宁坊,就在如今西市以南……”

  薄若幽的话令赵和想起了什么,他眼底微亮道:“就是未央湖不远的那片闹市?”

  薄若幽立刻点头,赵和道:“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些,当年平宁坊那块地方距离未央湖本来就近,这家人孩子丢了,府衙先去未央湖那边找,可家里人非说孩子不可能自己去湖边玩,于是府衙便换了方向,可没想到三日之后,孩子果然在湖里找到了,只是人已没了,这孩子乃是家里独子,当时这家人给孩子办了丧事,还在未央湖畔搭了灵幡,闹得动静不小。”

  薄若幽忙问:“您可还能想到此案别的疑点?”

  那卷宗上虽有简单的验尸记录,可到底最终定为意外,并无再详细的记述,赵和又仔细回想片刻,忽而眼瞳微沉,“非要说疑点,便是那孩子死状诡异的惨白,他身上没有外伤,至多有些淤伤破口,当是看的吓人,还有人说孩子是遭了水鬼索命。”

  薄若幽背脊挺直,微微前倾,“淤伤?哪些地方有淤伤?”

  这可难倒了赵和,他苦着脸想了半天,终是道:“这个实在想不起来了……”

  薄若幽心知时隔多年,的确难记着细节,便道:“那之后的几年,您可还记得有没有类似的孩童意外而死的案子?比如都发生在冬日,都是在热闹处走失,死的孩童也都年纪很小。”

  “小孩子意外而死来报官……这样的案子并不算很多,每年官府都会接到那么几宗吧。”赵和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和这个落湖的案子相似的,在这之后的几年我一时想不起来,有些案子也并非我经手,不过,在我刚进衙门的第一年,有一桩案子与这个有些类似。”

  薄若幽和胡长清都凝神细听,赵和道:“也是一个孩子没了,那孩子听说才四岁,还是大官家的小公子,是在城外洛河边上。他们起初是一对姐弟走失,家里人都以为两个孩子都被拐子拐走了,可没想到第二天姐姐自己出现了,唯独弟弟没回来。”

  赵和摇了摇头有些唏嘘,“那个姐姐被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也好似被水鬼上身了总说胡话,家里人问她弟弟去了何处也问不出来,大抵过了七八日后,在城外发现了弟弟的尸体,弟弟的尸体泡在冬天的洛河里,最终也被判为坠河而死。”

  薄若幽拧眉,“又是坠河?”

  赵和叹气,“不错,不过呢,那地方距离姐弟二人失踪的地方相隔了两里路,那段河水里面皆是暗石,按理说人倘若坠河,尸体被水流冲着沿河而下,会被石头撞的浑身是伤,可你们却想不到,那孩子的尸体虽然都发肿了,可身上硬是没任何撞伤,唯独几道细小的伤,一点都不像在上游坠河而亡的,说他自己跑到发现尸体的地方跳下去还差不多。”

  薄若幽和胡长清如何不懂,若是被放血而亡,伤口本就小,再加上在水里泡了数日,那唯一的小伤口也会被忽视。

  胡长清忍不住道:“那这极有可能不是意外!”

  赵和无奈摇头,“可那孩子身上也未见任何外伤,找不到致命伤,也没有其他被谋害的证据,只能说是坠河而亡,可惜了,那个姐姐好似被吓傻了,竟最终都未道出当日发生了何事,后来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那时我刚进衙门,头次见到小娃娃的尸首,记忆深刻。”

  薄若幽和胡长清对视一眼,二人神色都觉此案亦有可能为漏网命案,薄若幽道:“是建和十八年的事?”

  “不错,建和十八年年初,我是年过了入职的,这事应当就在建和十八年上元节前后,那时我入衙门没几日。”

  薄若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您说这家人是大官家?您可还记得是哪家吗?”

  赵和终于面露笃定神色,“这个我没忘,他们家的名头好记,不是别家,正是那一门三尚书的薄家,听说前阵子出事被抄家了——”

  薄若幽眼底带着希冀的光一暗,面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第181章 九回肠13

  一门三尚书的薄家只有一个。

  而薄家只有一对亲姐弟, 死去的小公子也只有一个。

  薄若幽离开赵和家的时候,脚步都是急乱的,胡长清看出不妥, 也知薄若幽是薄氏之女,一脸欲言又止的跟着她, “薄姑娘, 此事……”

  薄若幽在马车前站定, “你先回衙门,倘若吴捕头回来了,将此事告知于他, 我回家一趟。”

  薄若幽面色缟白, 瞳底晦暗无光,说话时语速快却利落,格外有种凛人之势, 胡长清紧张的点头,还未应声, 薄若幽猝然转身上了马车。

  良叔驾车速度极快, 马车在飞驰之中有些颠簸,薄若幽靠在冰冷的车璧上, 一颗心快要从心腔子里跳出来。

  那孩子听说才四岁,还是大官家的小公子。

  他们起初是一对姐弟走失。

  第二天姐姐自己出现了, 唯独弟弟没回来。

  薄若幽深吸口气,想将自己慌乱的心跳压住, 可冰冷的空气涌入, 只带来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疼,她身体紧绷起来,双手缴扣一起, 在指腹上掐出道道红痕也无所觉。

  赵和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和弟弟薄兰舟。

  弟弟的意外生在建和十八年上元节,这是她脑海中仅存的意象,多年来不回京城,去世的双亲和亲弟弟渐渐面目模糊,异父异母补全了她亲情的缺失,只是偶尔会疑惑,至亲的弟弟是遭遇了哪般意外而亡。

  她忽然明白程蕴之为何不许她查这案子。

  马车在程宅门口停下,薄若幽走下马车时手脚虚软,待进了府门,直奔书房去寻程蕴之,程蕴之正在给长公主拟新的方子,抬眸时面色和煦,可当他看到薄若幽的神色便知出事了,“这是怎么了?”

  薄若幽上前在书案之前站定,“义父起先不许我查这案子,可是因为此案与多年前弟弟的死很像?”

  程蕴之一下坐直了身子,犹豫一瞬才道:“为何如此问?”

  程蕴之这般回答,薄若幽已万分笃定自己所料不错,她秀眉紧紧拧起,仔细在脑海之中回想,“所以当年弟弟出意外之时,我和弟弟一起不见,后来我自己回来了,弟弟却未曾回来,七八天之后,只……只找到了弟弟的尸体?”

  薄若幽心口抽痛一下,口中这般问着,脑海之中却全然搜索不出任何场景,反倒越想越觉心口闷痛,太阳穴亦突突的疼,程蕴之看她面色不对,起身走来拉住了她的腕子,“你不要急,这案子虽然令我想到兰舟当年出事,可当年的事早已过去……”

  程蕴之令她落座,薄若幽望着他道:“不,义父,当年弟弟的死,极有可能不是意外。”

  程蕴之正欲给她倒杯温茶,听到这话手一顿,他看向薄若幽,薄若幽紧绷着背脊道:“这几日衙门在查往日卷宗,想找这些年来有无相似案例,虽未找到弟弟当年案子的卷宗,却发现了另一宗案子,我们去问了一个当年的老衙差,他记得弟弟的案子。”

  程蕴之明白过来,“他说当年兰舟是为人所害?”

  薄若幽摇头,“他提到了当年这案子的疑点,弟弟被发现的河滩距离失踪之地两里路,那段河床暗石颇多,义父也是仵作,当知道尸体顺流而下,身上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可是弟弟的尸身上却只有些细小伤口,更无任何尸斑血痕,这不对。”

  程蕴之沉重的将茶盏放下,待落座在薄若幽对面时,身形都佝偻了几分,他眼底明光不定,又很是疼惜的来看薄若幽,仿佛在迟疑什么。

  薄若幽却果断问:“我当时年幼,还得过一场病,因此五岁之前的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当年弟弟出事,我也只有个模糊的记忆,这些年来义父一直回避提起弟弟和父亲母亲的死,我始终以为是义父怕我难捱,可其实当年的事不止那般简单对吗?”

  薄若幽眼底浮起雾气,语声亦带着细微颤抖,程蕴之再是不忍,也知道瞒不下去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莫急,好好听义父与你说。”

  薄若幽仍目不转睛的望着程蕴之,程蕴之沉声说起了当年之事,“那年上元节,你父亲母亲带着你们姐弟二人一起去洛河河畔看灯市,你和你弟弟就是在那时候走失的,当时人多,你们姐弟二人走失后你父亲母亲立刻叫了许多人来找,只要不离开市集,你们定会被找到,可你们最终消失了——”

  “这消息当年我是第二日才知道,第二日你父亲母亲报了官,因是薄家小公子出事,官府还算利落,派了许多衙差去查探,就在那天下午,你一个人浑身脏兮兮的倒在路边,被附近庄子上的仆从发现了,很快衙差们找到了你。”

  “那天夜里下过一阵雷雨,你当时浑身湿淋淋的,一回来就病倒了,高热五日不退,期间转醒,也不过说些胡话,像是病的,又像是吓得,你母亲留在府中照看你,你父亲在城外奔走,就这般过了七日,兰舟的遗体被找到了。”

  “当时有仵作验尸,验尸的结果便是意外坠河,尸体在水里太久,许多凶手留下的痕迹被遮掩,你父亲母亲就算不愿相信,可找不到致命创伤,也未在洛河沿岸找到任何线索,这案子便只能不了了之。”

  “因被定为意外,这案子便未令官府记录在册,你父亲母亲悲痛欲绝,你又重病在身,之后的半年,他们为兰舟办了丧事,而后便一门心思为你治病。”

  薄若幽使劲的回想当年情状,却只有些许模糊的片段一闪而过,“我怎会病那般久?”

  程蕴之回想起当年,眼底不忍更甚,“你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寻常离开家人都会害怕,更别说走失了一天一夜,受惊过度,再加上当夜染了伤寒高热数日,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薄若幽指尖在发颤,“我记不得那夜之事,亦记不得父亲母亲为何也遇了意外。”

  程蕴之道:“你父亲母亲确为意外无疑,你当时病了半年,你父亲母亲绝望之际,开始去民间寻找名医和偏方,那年冬月,他们去洛州寻医,归京之时,洛州以北的洛川山大雪,他们的车马在山上遇险跌下了山涧,因此遇难。”

  薄若幽眼瞳剧烈的瑟缩了一下,“是去为我寻医……”

  “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为你寻医本是应该,后来意外谁也想不到,与你并无干系。”程蕴之仿佛知道她会如何做想,连忙严声制止了她,“你当时病的极重,你父亲母亲失去了你弟弟,断然不可能看着你一直病下去。”

  薄若幽望着程蕴之,“我是重病高热后伤了脑袋吗?为何我全然想不起那一天一夜的事?是不是只有我知道那一天一夜发生了什么?”

  程蕴之欲言又止,“重病之后记性不好是有可能的,的确无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你当时只有五岁,哪怕你们一起被歹人拐走,你也做不了什么,对你父亲母亲而言,你回来已经是万幸,又或者,你们姐弟也走散了,你根本不知道兰舟是如何遇险的。”

  薄若幽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在她耳膜上,“义父可看过弟弟的遗体?”

  程蕴之颔首,“见过,我看见的时候,官府已经定了性,兰舟被接回府中,已经装棺了,那时我为御医,并未有验尸之念,只令你父亲母亲节哀顺变。”

  “那义父当时也治不好我的病吗?”

  程蕴之摇头,“当时几乎所有御医都为你诊治过,包括我父亲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