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说完这些,见吴襄点了点头,薄若幽便又道:“另外,死者衣裙之上还有些颜色不一的污渍——”
薄若幽将衣裙拿过来,再将裙摆铺展开,“这些痕迹大都在裙摆上,十分杂乱,应该是遇害之时不小心沾上的,要么是彩墨,要么便是染料——”
“染料?”吴襄忽然眼底一亮,“在距离发现尸体之地上游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染坊,染坊内早就被搬空了,只是靠着玉溪河一侧墙内堆着些染缸,染缸内有些废弃的染料,有一口缸破了,染料还流到了外面河里去。”
薄若幽也听的神色一振,“可以去找一找看看有无血迹,凶手要剥皮,中间却耽误了这般久,多半是在无人发现之地行事,这染坊若无人住,正好便是作案之地。”
可吴襄却皱了眉头,“若是在染坊内作案,为何不直接弃尸在染坊内?而是要将尸体丢在河里?”
薄若幽蹙眉,她未去看那染坊何种模样,便也暂时判断不出,不过她指了指死者心口的伤痕道:“你先看看伤口,这处伤口创面十分平整,凶手应当是十分善刀之人。”
吴襄立刻握紧了身侧的长刀,薄若幽知他第一反应为何是这般,摇头道:“不是身手好,而是擅长用小型刀,你看这圆弧切的十分规整,这可并非是在作画,而是在人的皮肉之上切,只怕吴大哥你自己都切不出如此规整的形状。”
吴襄仔细看去,的确下刀十分圆润,甚至都不见多余的破口,就好似,此人十分擅长切人肉一般,他眉头一拧,“什么样的人才擅长做这个?”
薄若幽略一沉吟,“厨子,又或者屠夫。”
吴襄自是明白,也觉有理,沉吟片刻道:“我这便带人去染坊搜一搜,死者身份还未查明,人已经派出去查访了,希望早些得消息。”
后堂如今摆放着四具尸体,昨夜那具尸体还在远处,薄若幽看了看,“我可否再验验昨日验过的尸体?”
吴襄自是点头,“当然,你愿意尽心尽力当真是好的。”
吴襄也不多耽误,他带人一走,薄若幽便继续留下验尸,她先在新的尸体上涂了些白酒等深些的淤伤显现出来,然后便去验另外一具尸体,可还没等她将盖在尸体之上的毡毯掀开,义庄之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很快,外面传来了孙钊的声音。
“老夫人,你不要急——”
“我如何能不急,我的亲孙女啊……”
“老夫人,还不一定便是二小姐……”
薄若幽面色微变,下一刻,一行人已经涌入了后堂之中,进来的人都是身着华服气韵不凡者,却似乎都不知义庄哪般模样,看到四具尸体摆着,脚步都是一滞,而走在前的老夫人头发花白皱纹满布,一双眸子却是清明如镜,她扫过薄若幽和何畅两个活人,而后一眼看到了寸缕不着的死者,她一眼认出了人,口中刚唤了一声“灵儿”便瘫倒了下去。
孙钊见状面色便是一变,薄若幽见后面跟着的还有男子,连忙将毡毯盖在了死者身上,可已经来不及了,老夫人已看到了这一幕,她被孙钊和身旁嬷嬷扶着,面上又悲又怒,又转身指着孙钊,“你……你们……灵儿惨死也就罢了,你们怎敢如此折辱她?”
“灵儿,我的灵儿……”
老夫人放声悲哭,靠人扶着走到了木板之前,她一动,挤在门口的其他人也走了进来,皆是衣香鬓影有男有女。
众人看到死者的脸,也都是神色微变,面上齐齐涌上悲痛之色来。
“灵儿,当真是灵儿,我的孩子……”
跟着上来的是个中年妇人,看到死者,亦是悲哭倒地站都站不稳。
薄若幽本是站在近前的,此刻也不由得退了一步,她做了几年仵作,早就见惯了各种生离死别,一时只敛眸站在一旁,先等家属认尸。
中年妇人比老夫人哭的还要伤心,其他人纷纷上来劝慰,还是老夫人第一个缓过来,堪堪靠着下人站起,又指着薄若幽和何畅,“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能让灵儿这般……这般赤身在此,你们……”
她一脸悲愤,孙钊赶忙上前,“老夫人息怒,这是府衙仵作,眼下乃是在验尸,府上小姐死的古怪,我们当命案论处,是要验尸的——”
老夫人一脸的不忿,“验尸?你们谁是仵作?”
孙钊连忙指着薄若幽,“这是我们的仵作——”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们府上仵作是女子?那此人又是何人?”
“老夫人息怒,这当真是仵作,他是府衙衙差,亦是来帮忙的——”
老夫人看看何畅,再看看薄若幽,又看看自己没了声息的孙女,一手捂着心口一边摇摇欲坠,她的孙女金尊玉贵,年纪又小,可死后,竟被这般放在这陋室之中,还被个男人看见,她只觉眼前一黑,泪水又扑簌簌而落。
孙钊喝道:“此处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不退下?”
薄若幽心知是在为她解围,微微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何畅忙不迭跟上,生怕落罪于他,出了后堂,脸上都生出一层薄汗来。
她二人离开,后堂中人也顾不上怪罪了,哭的哭劝的劝,听的薄若幽也有些伤悲。
何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哪家贵人,大人如此好声好气的,想来位分不低,遇上这般人家,这案子难办了。”
薄若幽在青州时便知官府办案颇有些难处,好比安庆侯府的案子,霍危楼未去之前,贺成毫无进展,非他不作为,实在是掣肘太多,如今看这个架势,似乎也是一样的。
里面悲哭阵阵,薄若幽心知今日多半验不成了。
果然,很快孙钊满头大汗的走出来,对她们招了招手,她和何畅跟着孙钊走到僻静处,孙钊才道:“是忠勤伯府的老夫人,死者是忠勤伯府二小姐魏灵,这魏灵昨夜彻夜未归,忠勤伯府本就着急,今晨听说发现有女子死了,便派人去探问,这一问,便知死者着红裙,听着描述和魏灵有些相像,这下惊动了整个伯府,老夫人带着人先到了衙门,而后才过来的。”
薄若幽有些唏嘘,不论身份地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皆是一样的。
孙钊说完此言,问道:“你适才验的如何?可有什么明显线索?”
薄若幽摇头,“明显线索没有,只是……死者同样被剥走了一块皮肉,和前次发现的冯家姑娘一样,民女怀疑,两人是为同一凶手所害。”
孙昭眉头一扬,“同一凶手?连环杀人?”
薄若幽凝眸,“是,民女暂时如此怀疑的,正要对比两位死者伤痕可有相通之处,大人便来了,若要断定,民女还需再验验。”
孙钊愁苦的叹了一声,“只怕是验不了了。”
这时,跟着同来的一人在甬道出口喊道:“孙大人,劳烦借一步说话——”
孙钊闻言忙叹了口气上前去,也不知和孙钊说了什么,只见孙钊沉吟一瞬点头应是,二人又低语了数句,而后孙钊才有些唏嘘的朝外走来,走到薄若幽跟前道:“老夫人执意不让小姐的遗体放在此,说要将遗体接回去办丧事,还令我们保密。”
薄若幽唇角微动,却还是没说什么,只问道:“那往后可还有验尸的机会?”
孙钊叹了口气,“难。”
这下薄若幽面色微沉,尸体上许多伤痕要过些时间才能浮现出来,且一验二验甚至三验,都有可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如今却直接将遗体带走,这给本就不好破的案子又加了阻挠。
见薄若幽面色沉重,孙钊又道:“不过我已和他们府上的大老爷说好了,若有疑问,还是可以去府上查问的。”
薄若幽淡淡点头,而很快伯府的侍从也跟着入内,借用了义庄的板床将魏灵的遗体送上了马车,不多时,忠勤伯府一行人便消失在了义庄之外,而孙钊还不得不跟着。
薄若幽站在正堂门口,和坤叔、何畅面面相觑。
吴襄回来的时候,薄若幽已经验完了昨日验过的尸首,因又过一日,尸体腐败更甚,得出的线索和昨日亦无异,得知魏灵的遗体被接回了伯府,吴襄气的捶门。
“他们难道不想破案了吗?怎么这般不管不顾的。”
坤叔在旁叹了口气,“千金小姐,却这般不明不白死在外面,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咱们见着的也不是第一回 了。”
吴襄咬了咬牙,“就是知道每次顾前顾后最耽误功夫,我这才生气。”
坤叔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吴襄神色一振道:“不行,我去找大人,这案子要破还得好好问问魏家人昨天魏灵去干什么了。”
见他风风火火又要走,薄若幽急忙问道:“去染坊结果如何?”
吴襄这才想起来还未说染坊之事,便道:“你猜测的不错,我们在染坊内的确找到了血迹,案发之地可定了,可暂时也未发现别的,那地方颇为荒僻,连大门都烂了,据说随便可以进,附近的孩童都喜欢去那里玩闹。”
薄若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吴襄见天色已晚,便道,“我去找大人,你先回去吧,明日直接去衙门。”说完便快步离开。
薄若幽无法,只得收拾了器物离开义庄,可刚走出门,她便见福公公笑眯眯的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薄若幽一讶,“公公怎来了?”
福公公转身,掀开马车帘络,“可不止我一人来哦。”
帘络掀起,马车内虽是光线昏暗,可薄若幽还是见到一人大佛一般坐在马车里,车门处的光落在他膝头,他袍摆上的蟠龙金纹张牙舞爪,气势逼人。
薄若幽心底一动,霍危楼也来了!
第67章 四和香07
薄若幽走上前去行礼, “拜见侯爷。”
霍危楼在马车中轻“嗯”了一声,“上来。”
薄若幽看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对她点头, 又一个劲的抬手令她快上去,薄若幽略一想, 回头交代了良叔一声方才上了马车。郑良已知霍危楼身份, 且见薄若幽对霍危楼十分信任, 便如前日那般当先归家。
薄若幽上了马车依旧寻了个门口的边角处坐下,又问道:“侯爷怎会来?”
毕竟昨夜才见过,薄若幽没想到今夜霍危楼又出现了。
外面福公公也不进来, 只坐在车辕上, 很快马车徐徐走动起来。
霍危楼道:“今日府衙又发现了死者。”
原来是来问案子的!薄若幽神色微正,“是,死者亦是女子, 且与昨日民女所验死者颇有相似之处,同样着红裙, 同样被剥了皮, 民女推测有可能凶手未同一人。”
“同样被剥皮?”霍危楼眉头紧皱了起来。
“是,昨日所验女尸, 后背背心处被剥了皮,今日验的死者, 是心口处被剥皮,昨日的女尸死亡日久, 伤口处腐烂严重, 一时辨不出是用的什么利器,可今日发现用的应当是削薄的刀具,且凶手十分擅长切割皮肉, 今日发现的死者伤处成圆扇形状,切口利落,圆弧形状更是描画的极其规整,凶手不仅擅长使刀,还擅长十分精巧细致的刀工。”
薄若幽说完,霍危楼听她描述下意识往她胸口扫了一眼,片刻后他又看向她的眼睛,“今日死者身份你可知道了?”
薄若幽才因此事烦闷,“知道,是忠勤伯府的二小姐。”
霍危楼点头,“忠勤伯府以军功起家,老忠勤伯在二十年前战死沙场,新任忠勤伯如今正戍守着西北边防,可谓满门忠烈,此番死者是他的小女儿。忠勤伯老夫人性情刚正,在伯府说一不二,她不愿让京兆府管此案,下午入宫见了太后。”
薄若幽眼底微微一亮,“所以侯爷要接管此案?”
霍危楼看了她片刻,却是道:“还未定夺。”
下午孙钊跟着去了伯府,一来是安抚,二来亦是想查问二小姐魏灵近况好为破案寻找线索,老夫人看明白了孙钊的意思,当下便道此案不愿交由京兆府衙门来管。京兆府衙门下到偷鸡丢狗的街坊邻里争执,上到京畿各处命案惨案皆要管辖,且衙门衙差文吏不少,此案交给京兆府,便等于令众人皆知,便是如何严防死守,早晚也要在京城流传。
老夫人不愿小孙女沾上什么污名,自然不愿妥协,可孙钊苦劝连连,道此案既是命案,官府定要查问个明白,且此番可能不止一人遇害,倘若耽误查获凶手,只怕还要有更多无辜女子丧命,老夫人悲痛之余被说动,亦想找出杀害孙女的凶手,左思右想,只觉与其将案子交给京兆府,还不如求个旨意,令绣衣使接手此案。
绣衣使为天子直使,寻常做为宫廷禁卫行走,朝堂内外,多少案子交予绣衣使,不仅效率极高,且半分风声不漏,而交给京兆府,半月数月寻不出凶手也是有的。
老夫人心思一定便入了宫,见了太后,太后又将意思给建和帝,霍危楼方才知道此案竟有忠勤伯府小姐遇害,然而,建和帝并未下旨令他接手。
绣衣使替天子监察百官,虽说权贵之女遇害令普通官衙十分紧张,可在绣衣使眼底,却不算大案要案,而建和帝亦不可能随便让绣衣使去管这些寻常案子。
便是霍危楼也觉此案令京兆府着重探查便足够了。
可他看见薄若幽眼底的光淡了一下,于是剑眉微扬,“你想让本侯接管这案子?”
薄若幽适才确实有些激动,她见过贺成如何被掣肘,又见过霍危楼如何雷厉风行不容置疑,此番牵扯忠勤伯府,当然是霍危楼来接管案子更好,可既然还未定夺,便是有不妥之处,她犹豫一瞬道:“民女知道侯爷办案效率极高,自然觉得若侯爷接管此案,定能事半功倍,不过朝堂有朝堂的章法,民女只敢想想。”
霍危楼闻言便笑了一声,话说的十分克制,可意思却是分明,马车徐徐而动,很快又行至了闹市之地,天色昏暗下来,楼台画栋亮起次第的灯盏,阑珊的光晕透过帘络的缝隙照进来,在薄若幽面上映出一片流转的斑驳。
他凤眸半狭,“死者皆为女子,且皆被剥走了皮肉,此般有些古怪。”
薄若幽眼底的光彩涌了出来,帘络起起伏伏,那落在她面上的光也跟着摇曳,她眼底明光簇闪,落了星子一般,“民女做仵作几年,也见过颇多古怪的案子,可此案凶手喜好剥走女子皮肉,民女却未见过,凶手似乎有何诡异目的。”
见霍危楼颇专注的望着自己,薄若幽忍不住想说的多些:“若恋慕女子皮相,便也是为色而生恶念,可这两位死者,却并未有被侵犯迹象,不仅如此身上虽有淤伤,却皆是被暴力对待所致,而非狎昵痕迹,由此可见,凶手谋害她们,是因为别的缘故。”
“因为被剥走的皮肉?”霍危楼忽然道。
此言霍危楼说来寻常,薄若幽却听的背脊发寒,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两位死者被剖走皮肉之地,要么在背心,要么胸口,这等地方,寻常人如何能得见?”
这般一想,薄若幽却想到了验尸之时所见,第一具尸体虽然腐败,可尸表除了腐败斑痕之外也并无其他粗糙痕迹,且她出身富足人家,想来也是娇生惯养的,而今日魏家小姐,则更是通体无瑕,虽看到之时已经没了活人生气,可不难想象人若还活着,肌肤定然也和玉一般无瑕白净。
一股古怪的感觉袭上薄若幽心头,“又或者,凶手挑选看着肌肤无瑕者下手,害人之后,再选择某处剥下皮肉?”
同为女子,她自己说的自己一个激灵。
这些娇花一般的小姑娘天真烂漫,最是花样年纪,若只是因为容颜娇媚肌肤如雪便被凶手盯上,而凶手谋害之法又是这般残忍,当真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