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快乐大师·小保康小下巴一抬。
陈近南突然眼睛湿润。
“……等快乐大师哪天登上月亮了,一定要告诉陈某一声。”
保康小鼻子一皱:“快乐大师要告诉嫦娥吴刚玉兔桂花树,人间有一个陈英雄,他是一个大笨蛋。”
陈近南:“嗯,大笨蛋。”
…………
寒夜孤舟,冷月寂海,慢慢地沉向深海。这是陈近南梦想过无数次的归宿。可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小胖娃娃陪在身边,嫌弃地说“陈近南是大笨蛋”。
陈近南望着逐渐靠近的小琉球海岛,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小船缓缓前进,海面上奇异的平静,无风无浪,小孩子哀痛的哭声响在海面上,撕心裂肺。
“哇哇——我不要听你的——你都死了——我不要听你的——哇哇——”
保康扑在陈近南的身上使劲摇着他,发现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和他讲故事,讲书本儿,将儒家学问的好处……哭得哀痛无比。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要听你的——哇哇——”
保康哭着,哭得伤心,哭得痛苦,哭得愤怒……这个时代里所有的画面都在他的脑海里转动,他明白,他理解,可他不想去接受,他要任性一次。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要听你的——”他对着一动不动的“人”边哭边说,一手抹眼泪,一手从他的袈裟上的莲花补丁里拿出来一块,碧绿的小鱼儿形状玉佩,对着陈近南渐渐形成的透明魂魄招手。
白色透明的魂魄刚刚形成,如同初生的的小婴儿,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拉到玉佩里面。
保康手握玉佩,看着眼前的“人”,还是“哇哇大哭”。
“谁叫你这么笨笨的死了,保康就不听你的——哇哇——”
牛头马面得知有人去世前来勾魂,发现这个情况,亲眼目睹小和尚边哭边收魂,条件反射就是要阻止,可他们刚要开口,齐齐定格在那里。
阎王啊啊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这位”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牛头马面内心的咆哮保康无从得知,保康沉浸在他的伤心里面,看着他们两个“公事公办”的样子,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要出口的“威胁之语”就说不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带着恳求:“我帮你们做事情,抵消好不好?”
小小的胖娃娃,头顶一个小光头,因为还没受戒,是真的光头一个戒疤也没有。
胖嘟嘟的,肉乎乎的胖脸上还有泪水斑斑,一身红色袈裟圆滚滚的,在夜色里格外明显……
奶声奶气的声音,纯净无伪的眼神,恳求的语气……
牛头马面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
可是保康误以为他们都要拒绝他,一时没了主意,只抓着手里的玉佩哇哇大哭。
“保康不要陈英雄离开——保康不要陈英雄离开——哇哇——”
牛头马面:“……”
祖宗哎,你可不能哭了,你再哭,这大海要起浪头了啊啊啊!!!
牛头马面听着天边的隐隐雷声,海里的浪花翻滚,吓得差点维持不住形象。可是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说话,不对,应该是不敢说话。
保康:“……”
打个哭嗝,将玉佩塞回去他的小补丁里,掏出来一把小□□,大喝一声:“保康不要陈英雄离开!”
那架势,不服来战!
牛头马面:“……”不用说话,不用眼神交汇,两个“鬼”瞬间跑的没影儿。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现“这位”没有追来也没有杀鬼于千里之外,简直不敢相信——阎王啊啊啊,我们也是在“这位”面前全身而退的鬼了啊啊啊啊!!!!
保康:“……”面对瞬间空无一鬼的对面,呆愣。
面对安静下来的夜空和大海,小船上只剩一个躯体的“陈英雄”,再也不会阻止他吓唬人的“陈英雄”,一时之间悲从心生,又“哇哇”大哭。
“哇哇——师祖——师祖——”
师祖阻止皇上派人跟着,根据太医说明的时间,一直提着心,时间一到他就坐船赶上来,人还没到就感受到天象的变化,特别是海面上的变化,更为担心。
等到师祖赶到,听到那一声声呼唤的“师祖”,心里不由地大痛。
“不哭,不哭。”师祖一步踏上小船一把抱住小徒孙在怀里,“保康不哭。师祖在。”
保康抱着师祖,哭得更大声:“师祖——师祖——”
声音好似小兽呜咽,好似在外面受了伤的小幼崽在和亲人寻安慰,一声声“师祖”,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随后赶来的心里默然,对着小船上的陈近南默默抱拳行礼。
人谁能不怕死?人谁能不贪生?可是陈近南,面色安详,嘴角带笑。
果真国士也。
可惜,可叹。
…………
师祖抱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徒孙上来大船,皇上命令人泼油点火,小船开始燃烧起来,“陈近南的躯体”也开始燃烧起来,大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熊熊燃烧着。
众人默默行礼。
保康回忆起他和陈近南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再也受不住,放声大哭。
夜空咆哮,雷声轰鸣中,狂风来临,海浪翻涌。这个特殊时代的一个文人,一个普通人,逝去。
保康因为陈近南的去世,好些日子都沉浸在伤心里。有小琉球的人说要在小琉球立衣冠冢,还有他的家人说要在家乡立衣冠冢,他听了一耳朵,都没精神理会。
除了师祖的身边,他哪里也不想呆,每天学习过后,就安静地窝在师祖的怀里不说话。
姚启圣来说要不要给陈近南过继一个子嗣……他也不在意。
师祖知道陈近南之于小徒孙的意义,不光是一个往年交,一个知己,更是一个念想。
小胖娃娃太聪明,太通透,看人看到骨头里,看到人的灵魂深处,而这世上难得有这么一个人,不怕他的“看”,坦坦荡荡,堂堂正正,好似一股纯净的清流一般立于天地之间,他如何不喜欢?
师祖偶尔见到小徒孙偷偷看他的小鱼儿玉佩,还专门用一根绳子系上挂脖子上,那个做了“不乖之事”心虚的小样儿……师祖大约猜到,却也只是默默抱着他哄着,什么也没说。
只是师祖明白保康的“伤心”,其他人不明白啊。
皇上看着熊儿子的小样儿心疼得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皇子公主们也心疼得来。皇上算算时间这都四月份了,赶紧安排大船队北上,只希望通过山水如画的江南风光转移熊儿子的注意力。
风景如画的烟雨江南,富贵窝、名利场,最是人间温柔乡,确实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保康吃着宁波府的小汤圆,眼泪吧嗒吧嗒;顺江北上,恰好吃到最后一茬小野菜马兰头和蒲公英,他又想起来去世的“往年好友”。等到了余姚见到给他编辑字典的黄宗羲等等人,听黄宗羲讲学的时候,有了一咪咪精神。
七十多岁的黄宗羲在台上讲学,慷慨激昂,渊博浩瀚,头戴灰白的儒生巾,一身水洗得发白的儒生服饰,保康感觉,那是一种类似于陈近南,却又不一样,和石溪道人也不一样的“为国为民”。
“……秦汉有三公,宋明以降丞相逐渐虚无。设立学校使学校成为舆论、议政的场所,真正的为国取士,而不是为了养士,更不是为了科举,而是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
国事本该由公议,国事需要有所监督。天子南面,宰相、六卿、谏官东西面,以次坐……从开蒙学生开始,在朝廷和民间形成良好的风尚,使朝廷之上,闾阎之细,渐摩濡染,莫不有诗书宽之气;使盗贼奸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而国可保也……”
至于单一的科举取士和恩萌制度……老朽只主张朝廷尽可能地多种渠道录取人才,多用真正的有才之士,有德之士,包括小吏,历算、乐律、测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等各方面的有才之人……”
保康听得入迷,他早就听说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石溪道人等等有识之士都在探寻真正的治国之道,保康没想到,他们已经思考到这一步。
保康高兴。
看看周围的学子一样也都听得入迷,他的哥哥弟弟们,一个个的,虽然脸上不大认同甚至惧怕,但眉眼间闪动思考的光芒,他更是开心地笑出来。
身侧石溪道人戳他腰窝,保康误以为石溪道人发现他的小动作提醒他,哪知道他一转头,一眼看到课室门口一个老迈硬朗的身影。
保康:“……”
“老师——”保康小声欢呼一声,小小的身板从座位上下来直奔那个老人而飞去。
顾炎武听说皇上巡游江南,到底是挂念。恰好他正在浙江游学写书,来到正人书院一眼就看到胖嘟嘟的小和尚“鹤立鸡群”般坐在课室里,正犹豫要不要见面,就看到小和尚飞奔而来,口中还欢呼“老师——”
顾炎武顾不得多想,弯身一把抱住小学生。
师生两个第一次见面,却毫无生疏之感。顾炎武抱着小学生垫垫分量,笑得满脸菊花开。
“哎吆,不错。快乐大师一眼就认出来老师了,不枉老师专门来一趟。”
“重量也不错。再等一两年,老师就抱不动快乐大师了。”
快乐大师·小保康眉眼弯弯:“保康不胖。”
第74章
保康和他的顾炎武老师见面, 两个人都非常欢喜, 得知他老师着急见他来到余姚还没用饭,出来学院, 在一家茶楼里点了一碗面, 面对他老师吃饭的饿劲儿,很是心疼他老师一个人游学四方,三餐不继的情况。
可是顾炎武乐在其中。
喝了两口汤缓解了饥饿,缓缓开口:“老师啊,自少至老, 手不舍书。出门,则以一骡两马,捆书自随。过边塞亭障,呼老兵谐道边酒垆,对坐痛饮,咨其风土, 考其区域。若与平生所闻不合, 发书详证,必无所疑而后已……”
“等快乐大师长大了, 也要这么出门一两次,和你师祖出门也可。知道不?不能总是前呼后拥地,总有人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照顾着。”
保康嘻嘻笑:“知道——”
“一筐书一支笔一人两马, 马下游玩, 与人乐;马上无事, 辄据鞍默诵诸经注疏。遇故友若不相识, 或颠坠崖谷,亦无悔也。精勤至此,宜所诣渊涵博大,莫与抗衡与——”
顾炎武哈哈哈笑:“不愧是老师的小学生,领悟其游学精髓也。”
“现在这山东、山西、河北、辽宁、陕西、甘肃等地,到处都是老师游学的传说,可人都说一个乐呵。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老师一边游学一边察看名关要塞,游历名胜古迹,跋涉名山大川,往来行程两三万里,所读新书又达一万余卷。”
“卷帙浩繁,民风民俗,金石考古……都是学不完的知识。快乐大师聪明,可要记得,越是聪明越要踏踏实实地学习,明白?老师待在余姚几天,可能和快乐大师在苏州再见面,这段日子快乐大师要好好学习,老师把关键的几点都传授给你。”
快乐大师:“……”
“明白————”
摇头晃脑,小尾音拖得长长的,顽皮却又乖巧的小样儿惹得顾炎武又笑起来。
这些年来,他四处游学,反思前朝灭亡的原因,寻求这天下汉人在大清入关后的出路,小有所获,却又知道自己的年迈恐寿数有限,此刻亲眼见到小学生,感动于他的亲近和聪慧,只一心想把他的“所获”都一股脑地塞到小学生的脑袋里。
保康自然也知道,在鲁、冀、辽、晋的各条交通要道上有关于他老师的传说。
二十多年来,华夏大地出现了这么一个行为有些奇怪的人。他约摸五十出头、六十出头的光景,衣着简朴,精神焕发,带着两匹马和两头骡子。自己骑在一匹马上,另一匹马和骡子则驮着沉重的大筐,筐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书。
马在平坦的道路上走着,这个人坐在马背上半闭着眼睛,咿咿呀呀地背诵起来。背着背着,忽然有一处“卡壳”了,他便立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拿出书本将背不出的地方反复温习几遍。直到书背熟了,再继续策马赶路。
每行至一处关隘要塞,他便去找几位老兵或退伍的小卒,仔细询问有关地理、历史等情况。如老兵们说的有些与书上记载的不相符,他便亲自到实地考察,一处一处地核对清楚,然后写下笔记。
途中若是遇到好书和珍贵文物,他就买下来;若别人不卖,他就全文抄录或是借来读完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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