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
保康呆呆地听着,就是没有听到那句“师祖和保康一起进京”。
可不是要焉巴了?
满以为可以等到四岁多再回京,结果四岁生辰都要在京城过了。
满以为他会在五台山做一个快乐小和尚,一直到老,可他居然还要回京,是真的要回京,不是嘴巴说一说,而是必须回京了。
保康情绪低落,焉巴巴地趴在梅花树下,不吱声,也没哭,也没闹。
看到师祖和大喇嘛看着他的小模样,顿时心疼。
师祖抱起来小胖娃娃哄着道:“保康是勇敢的保康,对不对?宫里有保康的阿玛、额涅,玛麽、乌库玛麽。还有保康的兄弟们,京城里有保康的亲人,伯伯叔叔、舅舅姨姨、堂兄弟、表兄弟、姨兄弟……”
“保康需要和他们见一见。”
保康还是不吱声。
大喇嘛赶紧跟上:“阿哥,你师祖说得对。我们阿哥是孝顺孩子,该回去见一见长辈不是?他们都疼阿哥,真的,我们阿哥这么好,谁见了不稀罕?”
保康还是不吱声。
人在师祖的怀里,却是没有往日的活泼劲儿,无精打采的一动不动。
师祖心里一叹,轻轻拍拍小徒孙的后背,说道:“师祖送保康,进京,好不好?”
保康:“……”
大喇嘛:“……”
然而师祖说的是真的,师祖自从小徒孙问他“会不会一起回京”,就一直在思考,一直没有结果,此刻眼见小徒孙没了精神气的模样,瞬间什么顾虑都没了。
“师祖陪着保康。保康不怕。等保康长大了想回来,或者等保康想念师祖了,就回来五台山。只是回京,不是一辈子呆在京城。师祖和保康保证。”
“只是师祖当年曾有誓言,不宜踏进京城。师祖送保康到京城正阳门,我们保康啊,从正阳门大大方方地回京。”
保康再也忍不住。
“师祖……师祖……”保康哭啊,哇哇大哭,哭得那个伤心。
保康想和师祖说,他不想回京,他只想和师祖呆在五台山,自己快快乐乐地长大,师祖快快乐乐地变老。
保康还想和师祖说,他不希望师祖进京,京城太乱,规矩又多,师祖进京一定没有在五台山快乐。
保康还想和师祖说,他舍不得和师祖分开,他不想和师祖分开,哪怕只是几年。
可是他都说不出来,京城有他的皇后妈妈,还有为了他付出许多的舅舅一家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去看一看。
保康心里的无名怒火升腾,在师祖的怀里嚎啕大哭,越哭越难过,最后哭到不停打嗝,嗓子发哑,眼睛红肿鼻子红肿,眼泪鼻涕一脸……累到了极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师祖给小徒孙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又拿着冰块包仔细地给他冷敷眼睛,就这样抱着他睡。
大喇嘛从震惊中醒来,动动麻得毫无知觉的腿脚,看着师祖不说话。
大喇嘛等着师祖忙乎完,和师祖一起守着小阿哥熟睡,一起出来小阿哥的院子,再也忍不住。
“大师——真要送阿哥进京?”大喇嘛直接问出来。
“送。”师祖决心已下,一言九鼎。
大喇嘛的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可是——可是——”
可是大喇嘛想说很多很多理由,可是他一条也说不出来。
“大喇嘛放心。”师祖如是说。
大喇嘛:“……”简直惊呆。
压根没想到师祖会送阿哥回京,大喇嘛受刺激过大,直接唉声叹气:“大师啊,不是大喇嘛不放心。如果可以,大喇嘛也想送阿哥回京。可是……真没问题吗?”
师祖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既已心动,必有行动。”
“从保康上山,就跟着贫僧。这般直刺刺地送回去,贫僧不舍得。阿弥陀佛。”
大喇嘛看着师祖平和的面色,和平时一样,却又不一样。
好似想通了什么一直纠缠他多年的心结,忽然间想通卸下沉重的负担,大喇嘛一瞬间眼泪冒出来。
寒冬的季节,山上到处白雪皑皑,百花枯败还有腊梅和水仙,万物消声还有觅食的小鸟儿蹲在窗台上特意留出来的冻柿子用食……这是一个看似白茫茫的萧条,却蕴藏无限生机的季节。
衬托的冰冷白雪也变得欢乐喜庆,衬托的几个孩子自己做的雪人好像活了一样。
师祖静静地站着,身上也好似焕发了一种勃勃生机。
大喇嘛抹去脸上的泪水,没有再阻止,还笑了出来,笑得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大师做了决定,大喇嘛自是欢喜。大喇嘛这就去安排安排,护送大师和小阿哥进京,再护送大师回来。”
“阿弥陀佛,劳烦大喇嘛。”
“不劳烦。不劳烦。大喇嘛很高兴,很高兴……”
大喇嘛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高兴,师祖可以想通,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这是大喜事,大喜事。
菩萨顶上敲起大钟鼓,咚——咚——咚——一声、两声、三声……九声,钟声古朴恢弘、肃穆雄浑,又空灵遥远、神圣绵长……好似从你的心里发出来,又好似从天边传进耳朵里,震撼灵魂,澄心净性。
菩萨顶上的僧人齐聚,五台山上的方丈住持纷纷上菩萨顶,大喇嘛领着他们,连夜商议事情。
第二天,保康长长的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跟着师兄弟们打拳,沐浴换衣服用早膳,吃着吃着,反应过来了,人呆呆的,手里的小包子掉在面前的豆汁碗里也没发觉。
平时精灵调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好似困在好梦中不舍得醒来一样。
奶嬷嬷们一边抹眼泪一边哄着:“阿哥,用早膳。乖啊。要下个月那,还有半个月在山上。”
赵昌等宫人也都哄着:“阿哥,还有半个月那,阿哥和山上的人好好耍。”
“阿哥看看山上有哪些物事,阿哥要带走?”
“阿哥还要去山下看看,去学院看看。和小伙伴道个别,好不好?”
“……”
“……”
还有半个月那……保康只听到这么一句,黑黝黝的眼珠子动了动,呆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豆汁碗,开始继续用饭。
马上到早课时间了,迟到了师祖又要用木鱼敲他脑袋。保康鼓着腮帮子吃完他的早膳,两手攥住袈裟的大摆,迈开腿就朝禅房跑。
“师祖,保康来了。”保康踏着时间点翻过禅房的大门槛,对着师祖笑得一脸阳光般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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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笑嘻嘻的模样, 圆胖的小身板趴在门槛上还有一条腿没落地,就着急大喊“师祖,保康来了”, 师祖微微笑,定睛一看,果然眉眼间还有昨天大哭一场的痕迹, 到底是没有往日的精神头。
“阿弥陀佛。保康很准时。”
“保康准时。”保康响亮地喊着话, 两腿落地,几步小跑,嘻嘻笑着坐到师祖旁边的蒲团上。
师祖笑着给他整理好凌乱的袈裟,拿过他的小木鱼放到他的怀里,保康笑得更为欢乐:“谢谢师祖。”
“嗯。”师祖答应一声,打一声佛号,老少两个拿起各自的鱼椎头敲木鱼。
木鱼声声。木鱼, 佛门子弟必备的法器之一,黄色或黑色的经漆,采用任何一种木料, 有庙里的老匠人雕成木鱼的粗略形状,内部挖空, 雕刻出头尾和麟甲,外表涂上经漆,点睛画麟。
虽然每一个木鱼于细节处都不一样,但整体形状一样,只是体积不同。比如保康正在敲的这一个, 只有两、三寸;比如师祖正在敲的这个,有一尺、一尺半的口径。
黄色的经漆涂成的小木鱼,小小圆圆的,菩提木为木料,雕刻画得极其形象,下面还有一个鱼嘴开口笑的小口,一看就是一只快乐的小木鱼。
嘴角上翘,眉眼带笑。左手以拇指、食指、中指拿住木鱼身,右手以拇指、食指、中指拿住鱼椎头,跟着师祖的节奏敲敲敲……
鱼椎头与木鱼头向上相对,好像佛门弟子两手合掌的样子,是为“合掌鱼子”。保康静心安心,心无“杂”念,轻轻地敲击“木鱼”的架势,还是挺标准的。
用力平稳均匀——“嘚嘚嘚”的木鱼声有规律地响起,极静极动,极轻极重,和木鱼声一样节拍的念经声保持一致……
但是,师祖敲木鱼,木鱼声里,是一个世界;木鱼声外,是另外一个世界;保康敲木鱼,却是心里一个世界,耳朵里一个世界,手里一个世界。
一颗向往自由自在,逍遥快活的小心肝,“砰砰砰”地跳动,保康就听着大喇嘛领着各掌院,以及其他寺庙的方丈住持一起,和上山的人说话,一个人称“裕亲王”的人——声音里带有类似“县令”的官味儿。
他还听到冬眠的大蛇打哈欠甩尾巴的声音,听到鸿德格和潘云悄悄商议进京的事情,听到膳房里的师兄弟们的小声议论……
忽轻忽重、忽急忽缓,不一会儿,保康的木鱼声有了变化……
师祖:“鱼昼夜未尝合目,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
心思早就跑到外面的保康:“……”
麻利地接口:“传说中,鱼类目不阖睛,昼夜常醒。所以道门用它从召集教徒到诵经,再有佛门将其发扬光大,警惕自己和大众不要昏沉懈怠。”
师祖:“嗯。”
保康心里一喜,可随即他的顽皮又冒出来。
眼睛没有睁开,不妨碍他说话:“师祖,明明木鱼是道家发明的,南北朝就有。可是大唐时期,佛家也敲木鱼……
师祖,大唐时期的释道相争甚烈,寺院仿用道家的木鱼,为何没有招致道士的攻击?”
师祖眼睛没睁开,手上还是有规律地敲击大木鱼。
“南北朝时期,道家使用木鱼,乃是因为鱼是‘祥瑞’之一。祥瑞,并不是道教的权利,而是皇家的权利,百姓的认可。现在道家几乎出世,佛门大兴,木鱼成为佛门专用,同样是皇家和百姓的选择。”
保康:“……”
“师祖,你是说‘出家人’也是人?”
“‘出家人’也是人。世人尊称一句修行之人,可能不能修成正果,端看自身。”
“师祖,保康明白了。师祖,保康回到宫里,入乡随俗吃肉吗?”
“可以。保康喜欢就好。”
“师祖,保康回到宫里,还穿袈裟吗?”
“可以穿,可以不穿。保康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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