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大师不想要人命,给你们一次机会。”手里举着山西大喇叭,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绝对武力之下的绝对自信,因为命令强压下去的杀气。
…………
“哎呀呀呀。”却是大清海盗二号“浪蛇”先发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声——好似被卡住脖子般的僵硬难听。
不管如何,“浪蛇”不光先打破了这般“平静”,还第一个做出决定:“小兄弟干嘛火气这么大呀,退,退,浪蛇在东海等五台山的大师——哎呀呀呀,后会有期呀。”
最后一个“呀”字里透着满满的意味不明,那意思,你们要活到东海呀,到了东海,我“浪蛇”可就不这么好说话了呀。
奈何菩萨保连一个冷笑的回应都没有,只有一个问题:退?不退?
大清海盗一号“泥鳅”眼望着这五艘“大金船”和他们的新火器,心里想的滴血,眼红的滴血,却也咬牙恨声道:“我们也退!”
大清海盗三号“破鞋”可能是习惯了见风使舵,最后做决定,他们没开口,日本海盗先开口了:“大日本欢迎……”
还没说完,三枚大炮猝不及防地发射而出,直奔日本海盗的指挥船,紧接着就是炮火不断,日本海盗的指挥船没有防备之下顷刻间翻进大海里,只余下呼救声和血水弥漫海面。
日本海盗惯常的招数,遇到大清出海的富户,不管人家是要下南洋还是要去小琉球,一律想方设法弄到日本去,船上钱财洗劫一空,然后根据其学问价值卖给日本亲善“华族”的一方势力。
他们做惯了这般招数,还真有一些富户面对大清海盗无奈选择日本海盗一方的。
奈何今天“翻了船”。
这么五艘大船,不说大船本身就是一宝,船上的火器,船上的金银,船上的人……哪一样都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泥鳅”、“浪蛇”、“破鞋”一起出手,直接将日本海盗一方全灭,保证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前方一片海水被鲜血染红。
海面上残肢断体随着水流晃动,露出来的白肉晃人眼,刺人心,眼花,胆寒。
但是菩萨保还是面无表情,只有一个问题:退?不退?
“泥鳅”、“浪蛇”、“破鞋”一瞬间的沉默。
不说这些人火器的真伪,光凭这份软硬不吃,一点儿也不为他们的“爱国心”“同胞情”动容——心肠够硬,够狠。
大清海盗三伙儿咬牙,齐声大喝:“退!”
菩萨保眼里的杀机一闪而过,在他们退出“一定距离”的时候,一个手势,三枚火炮朝这三伙儿海盗船的指挥船打去——恰好打翻他们的船头甲板。
至此,他们这才真的退了。
亲眼见到火器的威力,确定伏击无望,合围也没有希望,当然是小命要紧。
“破鞋”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小兄弟,海上浪大风大……”后面的话破碎在一阵海风里。
菩萨保望着他们弄脏的海面,闻着海风中的血腥气,直接下令:“全速前进。”
声音冷硬机质没有感情没有起伏,五艘大船无视海水是蔚蓝还是鲜红,直直前进。
…………
保康在师祖的船舱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直接事情结束了,不乐意地和师祖耍赖。
“师祖,师祖,保康没听明白。”
“长大了就明白了。”
“保康四岁了,已经长大了。”
“还不够长大。”
“师祖——师祖——”
“今儿的功课做完了吗?”
“……保康去写大字。”
“乖。”
“……”
保康气呼呼地起身回去自己船舱的小书房,一眼看到还在发愣的石溪道人,以为他被吓到了,小大人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怕,不怕。保康打坏人。”
石溪道人动动眼珠子,看清楚小学生眼睛的纯净无伪,天真烂漫,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他们都是坏人,小阿哥不要怕。”说不出来。
他想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民生活很苦,除了穷凶极恶的少数人,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一条生路才去做海盗,他们并不该死。”说不出来。
他想说:“将来开海了,朝廷整顿沿海防务和海上安全,能不能饶过他们一条性命?”说不出来。
快乐大师胆子大,打小儿就在这般打打杀杀中长大,他不害怕。师祖也不担心他害怕,只担心他听了一耳朵污言污语脏了耳朵。
他们不该死,可他们手底下的无辜性命哪一个就该死?就算那些人是要私自出海走货,就算那些人是要离开大清,去日本,下南洋,下西洋……他们就该死吗?
朝廷整顿沿海防务,是大好事儿,他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给拖后腿?
石溪道人的嘴巴动了动,在快乐大师·小保康疑问的眼神下,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哥今天的大字还没写完,晚食之前要写出来。加油。”石溪道人如是说道。
保康:“……”
生气嗷嗷。
生气的保康在写完今儿的大字,和师祖用完晚食做完晚课后,还是气不顺,提笔刷刷刷给京城写了五封信。
他知道今儿的事情肯定有人给他汗阿玛发八百里加急,可他还是不明白啊,他除了拿着他的问题问他汗阿玛之外,还觉得自己应该写信告诉他的兄弟们——南下真的好。
虽然他们从五台山到沂州府一条线路,因为汤斌大人前后脚巡视过没有机会锄强扶弱,惩治贪官了。可是海上大大的不一样。海上的大小海盗走私商贩多如牛毛,海盗团伙形成不同的势力集团占据不同的海域,“有勇有谋、心狠手辣,懂兵法”。
而且这只是海面上和沿海势力的一角而已。保康有预感,这里盘根交错的势力分布,和这大海一样一望无边,深不可测。
保康真诚地希望他们的兄弟们都来看一看,最好能跟着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
师祖拿起来小徒孙的信件一封一封地看,看得非常仔细。
首先,字儿写得好一些了。以前是蚂蚁在乱爬,现在是蚂蚁规整地爬。
师祖微笑,等乖巧的小徒孙写完,他也看完这五封信的内容。
“保康想得很好,保康有信心皇帝会同意他们南下?”师祖明知道答案,还是要问出来。
保康“委屈”地看一眼师祖,声音也“委屈”:“汗阿玛这次一定会同意。”除非他只想保康的兄弟们做一个陆地上的“守成之君”。
师祖轻轻摇头,却也没有多说。
皇家里面的权利争斗,不光是兄弟之间,还有父子之间。小徒孙早晚要意识到这一点,他只希望这一天晚一些到来。
师祖对小徒孙眼里的疑问只笑着,看看时辰领着他去洗漱沐浴。
师祖先洗,保康给师祖搓背加穴道按摩。师祖洗完擦干,给保康洗。
“今儿怕不怕?”师祖一边给小徒孙洗后背,一边问道。
“不怕。”保康坐在浴桶里,眼睛闭着,小嗓门铿锵有力。
“哦,师祖明明感觉到保康不忍心了。”师祖给小徒孙清洗胳膊窝腿窝等地方。
“……不怕。”不忍心,也不怕。
“好,我们保康最勇敢。”师祖笑出来,给小徒孙轻柔仔细地擦干净脸,抱着他出来浴盆,再仔细地擦干身体。
“保康最勇敢。”保康严肃的小模样好似一个坚强的小战士。
可是等到他和师祖穿好亵衣亵裤,他就一头窝到师祖的怀里,只依赖着师祖不说话。
师祖最好。
保康有师祖。
小胖娃娃胖乎乎的小身体紧挨着他,软乎乎的,师祖的一颗心也软成一片。小胖娃娃全身心的依赖和濡慕,师祖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师祖抱着小徒孙来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轻轻哄着:“师祖守着保康,保康安心睡。”
保康依偎在师祖的怀里,虽然比平时的倒头就睡多了几个呼吸才睡沉,到底是睡了过去。
眉眼舒展,呼吸绵长。师祖放下一半的心。
可师祖到底还是心疼小徒孙,无声地给小沙弥下一个命令,才搂着小胖娃娃睡去。
…………
八百里加急,只两天,皇上就收到消息和信件。
他汗阿玛要求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等他和保康见一面,宁可保康直接面对,也不想保康终生遗憾。
保康再次提议他的兄弟们也南下,和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亲眼目睹海洋上的争霸现状,收复小琉球的盛况和收复后的情况。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可眉心还是拧成一个大疙瘩。
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这一点皇上一直犹豫,如今他汗阿玛提出来,他照做就是。
可是,他熊儿子的提议,结合他的人送来的,有关于那天的具体,全部,细节,皇上的心情之复杂,无法言说。
海洋,海洋,皇上知道了未来,皇上做了决定,当然知道海洋的重要性,也知道大清要崛起必须和世界各国争霸海洋的必然性。可皇上认为这只是他的事儿,他的儿子们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好,除了熊儿子保康例外。
但是保康认为,这是不对的。
保康的师祖也无声地支持保康。
保康,他的熊儿子,他面对海盗们的表现,超过皇上预期的好。
在危机四伏,完全陌生的海洋上,就和他在五台山上坦然地面对行刺绑架他的人一样。不害怕,有胆有识;面对人命,伤心,但也忍心。
皇上不由地想,如果是他的保清会怎么做那?保清如果长大了,会是一个将军,会直接下令全部剿灭。那如果是他的保成会怎么做那?保成应该会设法收服、分化他们,慢慢耗空他们的实力。
胤祉、胤禛、胤祺这几天孩子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大体推测到他们的行事风格、为人处世方面的方向。
说实话,皇上挺满意,挺骄傲。可皇上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没有保康的那份“不忍心”,或者说,“伤心”。
也没有保康那种“他们都是大清子民,人类同胞”的大气魄,大胸襟。
皇上自问,他有吗?
到底,是不一样的。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傍晚时分的晚霞映红了整个西天,映红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满目绚丽耀眼。皇上面无表情地端坐御案后面,良久,透过福寿万字窗棱和敞开的大门看一眼晚霞,想象熊儿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写信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熊儿子蚂蚁爬的字迹好看了一点点。
皇上胸腔里的压抑舒缓了一点。可他对于放手让其他的儿子们去南方的事儿,还是犹豫。
这是皇上想都没想过,听到熊儿子提出来直觉就是反对,并且毫不犹豫付诸行动地反对。可是,此刻,皇上不由地心生怀疑。
他到底,为何这般强烈地反对?
皇上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跳得快的吓人,面色苍白,瞳孔紧缩呆滞,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他都没觉。
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想的内心深处,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探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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