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崽儿
曹学正不满的用戒尺敲了桌子, 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的腰板顿时坐的更直了。
“不过一次小考, 你们这如此模样, 连刚从初级班上来的谢监生都考不过, 还如此懈怠, 是不想结业了?”曹学正的教学一般都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这次情况正好相反。
众位监生心里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心态不对,有的甚至脸上露出愧色,“学生多谢学正教诲,谨记于心。”
曹学正这才满意了,才将话题转到了试卷上,正要说教,却见魏学冬突然站起,“不知学正可否将我的试卷发下,我想对正一二。”
前五名都报完了,剩下的试卷分发下去也没什么影响,魏学冬是斋长,主动提出这个也不算逾越规矩,曹学正也没有在意,就挥手让魏学冬一一分发下去。
魏学冬自从听完第一名后脸色就不好看,一贯维持的温和都不见,冷着一张脸,开始分发,直到第七名才见到自己的卷子。
忍着心里的急切,终于将剩下的四十五份都发了下去,才回了自己座位。
翻开卷封,仔细看下去,没有批阅出一处红色,卷封也只批了“第七,甚好”。
魏学冬心里不满起来,既然如此,自己凭什么只排第七,凭什么就连吕华都要比自己高上两名。
再想到他与谢青云打的赌,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根本不可能糊弄过去,魏学冬就是意难平,这率性堂除了他,还有谁能胜任斋长?难道是那三个毛还没长齐的货色吗?
真是越想越不甘,而与魏学冬相反的是吕华,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受到了冲击。
这三人不是只仗着天资,而不勤奋,怎么可能都取了前三名,吕华是满心的不可置信,只是名次都已经报完了,且都发了下来便就是事实。
难道之前真是自己思想偏颇?想到谢青云说的那番话,吕华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这两人的复杂思绪自然没有传达到曹学正的心里,他正要讲经义的试题。
却见魏学冬又举了手,三番两次的被人打断,曹学正也耐了性子,示意他开口。
“学正,这名次是不是有误?”魏学冬实在心焦难熬,冲动的举手问出口,随即心中就有些后悔。
果然见曹学正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看了魏学冬,“你这话是何意?”
这还是曹学正在国子监任职以来,第一次有监生质疑名次问题,曹学正的心情自然不是很美妙。
魏学冬自知失言,可心中因为第七名实在不甘,既然都已经问出口,那便豁出去了,反正名次比谢青云低,这个斋长也做不下去,干脆争上一争。
心中下了决定,魏学冬脸上露出坚决神色,双手拿起自己的试卷,“烦请学正看看我的卷子可有错处。”
曹学正不明他闹的哪一出,只是冷了一张脸,“这卷子是由我们十位学正亲自批阅,有什么不对的便直说,弯弯绕绕的要如何。”
本来魏学冬的质疑就是对学正的不敬,因此曹学正这个态度没有监生觉得不对,只是不赞同的看向魏学冬,他这个行为实在不妥。
魏学冬自然接受到了众人视线的压迫,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不能再退缩,咬咬牙,继续道,“我这卷上无一错漏,却是为何只得了第七。”
此言一出,其他监生都有些恍然,再看了自己的试卷,或多或少被划出了错处,便也都不解的看向曹学正。
曹学正本来听了魏学冬的话,还真以为是他们的错漏,突然想到一事,反问到,“你真以为自己无错?”
这下轮到魏学冬不明所以了,脑中一下子闪过许多念头,学正这是何意,不免又将试卷从头到尾看了清楚,还是无一遗漏,要是有错又为何不标注出来。
“还请学正为学生解惑。”魏学冬作揖,一如方才的坚持自己的态度。
曹学正叹息一声,“你见你经义第十五行写了什么,再来与我说。”
魏学冬惊疑,难道自己触了什么律条,便很快的找到了第十五行,等看到自己写的字后,心中猛的一颤,他当时难道是昏了头,怎就将那三个字直接写了出来?
“可见到了,如今还有什么要说?”曹学正看他模样,就知道他意识到了,便又问。
魏学冬此时恨不得将试卷直接撕毁,怎还有什么话可说,惨白着一张脸,对曹学正拱手,“多谢学正。”
曹学正眼含深意的看了他,也没应他的话,却是直接对着众位监生道,“你们切要记着答题要仔细,以免违反犯上、犯下之禁,到时且不说中举无望,还会为自己招来灾祸。”
这下此前不明白魏学冬那样反应的众人也都心里明了,怕是他的经义便提了那禁忌。
谢青云和孙番三人则是比别人想的更深点,经义的题目是“法的取舍”,若是说犯了禁忌,那魏学冬多半是写到了先帝崇呈帝。
就像是真正历史上,明朝万历二十六时务策是“论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而崇祯帝则是更为关注策论,便出了“同朕共同治理天下的,是士大夫。如今士风不正,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想要正士风以复古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做到”这题。
士风为何不正?上行下效,可谁又敢说皇帝的不是。
而在这个小说世界也是借助了明朝的一些史实,崇呈帝本就不是大才之人,只是兄弟相争,争到最后,竟只剩了他一个能承大统。
只是崇呈帝根本不适合治国,被朝臣压制,没有自己的主张,让朝代一下子从“严”法到了“松”法,所以宣德帝上位后,才会步步艰难。
谢青云便是猜测魏学冬可能是写的太过尽兴,直接将崇呈帝也给带了出来,而试卷上若无其他大的错处,学正们一般不会标注,可崇呈帝这是禁忌,学正们自然不可能单独划出崇呈帝,这便是
魏学冬最大的过错。
学正没有直接将魏学冬这张试卷关进小黑屋已经是手下留情,却不好直接指出来,怕是也想等着魏学冬自己发现。
只是曹学正应该没想到魏学冬竟然就这么直接质疑出声,所以也没做委婉。
魏学冬此刻背后早已被汗浸湿,吹来一阵风,就是一股凉意,心中仍然是惊魂未定,他不敢想像,若此次是科举,他将会是什么下场。
不说苦读全废,还会招了牢狱之灾,祸从天降。
直到曹学正提醒两次让他坐下,他才神魂不属的落座,曹学正开始讲起了经义,而魏学冬则是直到过了半节课,才堪堪心定下来。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名次之事,若是他没有犯了禁忌,也不是没有可能直取头名,毕竟除了这一个地方,他就没有其他错处。
此时魏学冬心中真是懊悔万分,这个后悔他实在不甘心,谢青云也不算是真赢,论学识他不会比谢青云差。
接下来的半节课,魏学冬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并且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个赌约他不会认的,再赌一次才算公平。
于是在上午的讲课结束后,魏学冬拦住了正和孙番二人结伴要去吃饭的谢青云,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谢青云好笑的看向魏学冬,这是谁给他的自信,以为没有那个错处就能越过自己?
“你又怎知下一次你便能比我厉害?可要记得我是头名,你为第七。”谢青云笑道。
魏学冬心中已经认定,所以也不在意谢青云脸上的玩味,“你我心里清楚,这次是你取巧,不若头名岂会是你?”
这时候堂中的人都还在自己的座位,谢青云进了率性堂的这些天,已经知道他们的习惯,多半是等了半刻钟,才会去掌撰厅,避免人太多。
且趁着这时候能多读会书,这点还是让谢青云感叹的,不愧是能升到率性堂的监生,简直是时刻不离书本。
谢青云不想和魏学冬过多纠缠,“我明了,你若是不想履约便直说,也枉费你找了这样的借口来。”
魏学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挂不住了,有种被人揭开遮羞布的羞恼,“我看你才是诸多借口,怕在下次月考被我压下,才不敢与我赌罢罢了。”
谢青云好笑,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门口处的曹学正去而复返。
“那魏斋长是坚定了自己的策论若是没有意外,一定能取头名?”谢青云眼中闪过狡黠,直接给魏学冬挖坑。
魏学冬不想让赌约成真,满口应下,“自然。”
他话音才落,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了,见到是曹学正,心中一惊,不知道学正听到了多少。
正忐忑中,却听曹学正直接略过他,方才还肃着的脸,温和下来,对谢青云道,“将你的试卷给我,你那策论写的精妙,我与其他学正商量过,便贴在栏榜上,让其他监生也都看看。”
第117章
曹学正这话就是直接打了魏学冬的脸,始终听着全场的孙番和蒙山都是忍不住喷笑出来, 谢青云的脸色也十分古怪。
与之相反的则是魏学冬, 他此刻面色臊红,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去放。
他们这样的表现自然被曹学正收在眼中, 且从刚刚所听到的对话中, 便知这三个孩子与魏学冬怕是不对付。
只是魏学冬的行为也让曹学正不满起来, 上课的时候为了名次就直接质疑, 等自己指了错处, 也检讨,就要寻上谢青云, 都是为了名。
这还是在国子监学堂的时候, 率性堂里的监生可是马上就要下场科举, 且以魏学冬的名次,就算不是前三甲,也能中个进士出身, 谋得小官当当。
但依魏学冬今日展现出来的脾性,怕是国子监培养了这么久, 只送了个昏官出去。
学堂里的名次是小, 到了官场若是不满什么, 或者为了护好自己的羽毛, 怕是不仅找上门, 更厉害的事情都做得出。
也不是曹学正想多, 官场本就是个名利场, 现代朝堂的士风虽然有了改变, 但那贿赂、买官之事也是不缺的。
一则魏学动质疑名次就是质疑学正不公正,便是不尊师长,二则他如此重名,这样的心性岂能为官。
想到此处,曹学正的面色沉了沉,好在还有一年的时间,只能尽力花心思将魏学冬扳正过来。
魏学冬此时还不知道因为个赌约,他就被学正大人给盯上了。
“是。”谢青云将放进布包里的试卷拿出,递给了曹学正。
曹学正接过后,嘱咐谢青云几人早些去掌撰厅吃饭,转过身意味深长的看了脸色不好的魏学冬,才又离开。
魏学冬总觉得学正那一眼中含着警告之意,心中有些惊疑,难不成学正将他们的话从头到尾都听了去。
谢青云可不管他在想什么,“你若是坚决不认,我也强迫不了,我也懒得与你浪费时间。”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只是刚才那一幕,全堂的人多少都看在了眼中,且谢青云的试卷都被学正拿去,还要贴在栏榜上。
可是要知道,每次月考的最好一篇经义和策论才会被贴在栏榜,供其他监生观读学习。
而方才曹学正只要了谢青云一人的试卷,那也就说明不仅是经义就连策论,谢青云都是写的最好的。
这下子魏学冬之前的话根本就是可笑,他只有一篇犯了禁忌,另一篇可是无错处,也没被学正要去,那番自大的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学冬绞尽脑汁想要把这一出揭过去,却又走近了一人,正是与谢青云打赌的另一人。
吕华自从谢青云三人取了前三名就一直心绪难平,又目睹这一幕,心知是自己之前偏颇,课前还不知所谓的说了那番话,想想都能让人羞愧至死。
吕华一句话都不说,对着谢青云三人就是行了一个大大了作揖,抬起头来,脸上慢慢的羞愧,“都是我之前无知,说了那样的话,不求原谅,还请几位给我赎罪的机会。”
谢青云和孙番被他这突然的动作,下意识的往旁边侧了侧,不受他这一礼,蒙山亦是如此。
还真是没想到他能来这一出,谢青云本就看出来他是个书呆子,放在现代来说就是个愤青,容易被别人影响,又坚持自己的观念。
不过事前打了赌,赌约便是吕华输了就要给他们端茶道歉,所以这个礼,他们是受得的。
“既然已经赔过礼,那便是一笔勾销,也互不相干,无需什么赎罪的事。”谢青云挥挥手,再这么耽误下去都赶不上饭点了。
魏学冬和吕华显然是不知谢青云心中所急,魏学冬不满在这个时候吕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这不就是火上浇油,还嫌他的脸丢的不够吗。
心中正是气闷着,却见吕华严肃着脸转过来对他,“魏兄,既是赌约输了,便要愿赌服输,且你自己犯了禁忌,就算因为这个名次下降,也是你自己的过错,不是旁人运气好,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吕华苦口婆心的一顿劝,却是把魏学冬那勉强遮着的遮羞布一下子都给扯了下来。
且他的话说的在理,若是你科举中,犯了这个禁忌,被关进牢里,再来分辩自己是一时失误,不仅不该受牢狱之灾,还应取得第一甲,有谁会理睬你,说不定会罪加一等,也无不可。
这些道理经吕华一说,方才没想到的人,都想到这一点,便对魏学冬方才的那话不耻起来。
“愿赌服输的道理,这个魏兄你该是明白的。”见魏学冬涨红了一张脸,吕华继续提醒道。
魏学冬羞恼的看着他,只恨自己当初怎么选了个这么不会看人脸色的东西来,如今竟打了自己的脸。
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自己方才的借口都没了用处,魏学冬就是再不愿认,又被吕华这个没眼色的逼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咬牙认了。
“方才是我自信太过,这斋长等学正定下来后,便自行辞去。”魏学冬忍痛将这话说出了口。
“那你可要记着了,不要到时又扯了什么由头过来,实在烦人的紧。”孙番直接开口,表示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