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宫里的人想出去获得自由,但对于五岁就入宫的周万全来说,皇宫才是他的家,哪怕在这里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活儿干久了也会变成本能的。
周万全入宫是避开其他人耳目的,待他入得御书房后,刘公公很快就离开了。
没人担心周万全有问题,况且他已经老迈到无人搀扶都站不住的地步了,更没必要担心了。
谢昼特地赐了座予他,要开口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恨先帝了。事实上,早在先帝最后那两三年,跟他片刻不离时,他就已经选择了原谅。
真要说心里的疙瘩的话,大概就是……
“周公公,沙陀国来信告知朕,来年欲前往我国,试图和亲。”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谢昼一眼瞥到桌案上的折子,忽的想起了这个事儿,便以开了口。
沙陀国只是一个小国,实力不算强大,不过和亲这种事情本来就跟实力无关。真要说的话,将和亲公主下嫁一事,本身就是大国对小国的恩赏。
当然,谢昼不打算嫁公主,这跟现有的三位公主年岁不合适没有半点儿关系。只是因为,在当年他的大皇姐被迫和亲远嫁时,他就暗暗发誓,假如他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远嫁。
不过,甭管谢昼心中是何等想法,以此作为开场白倒是挺合适的。
周万全沉默不语的听着,待谢昼说完之后,他才哑着嗓子道:“皇上忽召奴才入宫,是为了当年先帝将长公主和亲远嫁一事吧?”
要么怎么说这些个当奴才的,各个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别人且不提,但凡是能做到皇帝跟前第一人的,绝对差不了。
谢昼沉默的点了点头。
说白了,他对先帝当年的做法是原谅,所谓的原谅,就代表他内心还是有怨愤的,只是选择了放下。
可他还是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如果说,当年的后宫乱象迭起还是有原因的,那么为什么必须是他的大皇姐呢?其他人不可以吗?
“那么多的公主,为什么非是她?”谢昼咬着牙挤出这句话,他当年有着太多的不甘,但甭管怎么说,这些不甘心在他继位之后,都慢慢的缓解了。
像先帝对谢晨极度无视,甚至一度斥责谢晨蠢笨不堪,那又如何?在他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情是赐封太后,第二件事情就是赐封他同胞弟弟谢晨为翊亲王。
他唯一赐封的亲王。
可独独对他的大皇姐,纵使他成为了一国之君,也没办法从阎王爷手里抢走。
“敢问皇上,为什么不能是大公主?”周万全口中的大公主当然是指谢昼的大皇姐,“或许对您而言,大公主是不同的,但对先帝而言,每一位公主都是他的女儿。况且,大部分公主都远嫁和亲了,并不只是大公主一人。”
“可也有人留在了京城。”
“远嫁和亲不一定是坏事,留在京城也不一定是好事。皇上您还不明白吗?和亲之后,能不能保住性命看自己。留在京城,能不能却看先帝。”
谢昼脸色极为难看,的确,先帝亲自下手对付了好几位驸马。甚至一度,先帝都是准备对付哪一个世家,就先将公主嫁过去,再以公主早逝为由,对付那个世家。
“在先帝眼里,什么都无法同江山社稷相比。”周万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况且当年的大公主……”
“你继续说!”
“大公主太出众了,想要求娶大公主的人,无一不是勋贵世族。若是留大公主在京城招驸马,那皇后一脉的势力就太大太大了。”周万全满嘴苦涩,有些话他本不想说的,因为一旦说出了口,他怕是就活到头了。
可他更不愿意让谢昼继续误会着先帝,哪怕先帝是对不起当年的大公主,但确实不曾对不住谢昼本人。
“皇后势力大……”谢昼喃喃自语着,“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朕也会成为活靶子,还不如将已经成年的大公主远嫁和亲,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
在先帝时期,若想保住皇后一脉,就只能由先帝本人对皇后一脉不停的打压,让其他人彻底不将他们不放在眼里记在心上。只有这样,在狂风骤雨之后,才有可能尽可能的保全住皇后一脉的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保全住谢昼。
换言之,他的大皇姐之所以会命丧他国,就是因为要保全他这个弟弟。
“朕懂了。你回去吧,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好好养老吧。”谢昼唤了刘公公进来,让他将周万全送离皇宫。
周万全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那些话的,为了也只是让九泉之下的主子不再被谢昼所误会。
“皇上啊,还是太心软了。”离开皇宫前,周万全抬头望着那一方天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心软对于帝皇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什么都想捏在手里,什么决心都不肯下……
然而这世上却没有两全之事。
周万全走后,谢昼又把自己闷在御书房里想了半天事情,他不是对眼下的情况无计可施,而是非要逼迫自己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来。
皇位他是要的,皇权必须是他的,太子也舍不得放弃,但他不能忍住自己的臣子在自己还未咽气之前,就已经倒向了太子。
所以……
“还是依着原先的想法,先打压皇后一脉吧。”
谢昼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二皇子不堪一击,哪怕有他扶持着,也不可能对皇位造成丝毫威胁。
那么,就让二皇子当这个绊脚石吧,不求他将太子如何,但求绊一绊太子,至少别让太子成长得那么快。
“来人,传朕旨意,赐封二皇子为恒郡王。”
恒,音同衡。
谢昼对二皇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在他的扶持下,能对太子有一定的压制,好保持这个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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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宫内外。
自然,也传到了鸾凤宫中。
锦绣差点儿没被气哭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安雪莲知晓后,又跟几年前那样,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再度病倒、病重……
其实,如果是当初二皇子大婚出宫建府之时,谢昼赐封他为郡王爵位,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仅仅一个郡王的爵位,是绝对威胁不到太子的。
可问题是,当初没那么做,如今却……还偏生选在了太子被谢昼训斥、前往京郊皇庄陪伴太后这个时间点上,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真不是锦绣想太多了,后宫其他妃嫔听了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神情也是精彩纷呈。
对她们而言,谢昼这么做并不是在提拔二皇子,而是在明着打皇后和太子的脸。
可是为什么呢?
一般人其实是猜不出来谢昼的心思的,那种隐晦的嫉妒,甚至是谢昼对年少时候自己的心疼,再看如今的太子却一帆风顺,什么苦都不曾吃过,难免会有些心态失衡。
非要说的话,这种情绪类似于后世的婆媳关系,有些当婆婆的,会将三十年前的月子之仇报复在完全无辜的儿媳妇身上。只因当初我在婆婆手底下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凭什么光享福不吃苦。
谢昼的心态是还没到这个地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快了。
整个九月里,最大的新闻就是二皇子被赐封为恒郡王。之后,仿佛是好事成双,到了十月里,恒郡王侧妃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就是那位出身齐国公府的大姑娘。
早在二皇子被赐封为恒郡王之时,他就请封了自己的侧妃。依着本朝的规矩,正妃则是自动升任的,而侧妃却是要王爷本人向上头递折子申请。
毫无意外的就被批准了。
讲道理,谢昼再怎么闲,也不会对儿子的侧妃指手画脚的,只要名额还够,爱怎么样他都管不着。没想到的是,恒郡王侧妃会这么快就怀上了身孕。
对谢昼来说,这是好事,代表着二皇子一脉的份量增加了一些。
结果,没等高兴多久,那侧妃又不幸的流了孩子。
算上正妃几个月前掉的那个孩子,这算是第二个了。如果还要算上恒郡王府后宅里,那些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掉了的孩子,那就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诚然,每家每户都有怀上了没能生下来的情况,更有生下来却没能长大的。但像这般密集的,且身份还这般高贵的,要说里面没有任何问题,没人会信的吧?
反正二皇子是不相信的。
他勃然大怒。
那些没名没分的侍妾且撂在一旁不提,单说正妃那一胎,再看如今侧妃这一胎,连着两次了,两次都是他喜气洋洋的向上头宣布好消息,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打脸了。
虽然这一次,谢昼是没说什么,但看向他的那种带着明显怒其不争的眼神,却让他如芒背刺,脸上更是火辣辣的,难堪得要命。
连后院都管不好!
连女人都教不好!
二皇子都能想象的出来,那些一贯都站在太子那边的人,在背后是如何说自己的。可偏偏,这还就是事实,他本来就是为了尽快能有子嗣,才纳妾的,结果事与愿违,反而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其实,就像谢昼有心结一般,二皇子也是有的。他最恨的是什么呢?那就是他比太子晚出生了半年。
如果他是皇长子,那么就算不是皇后所出,也照样有一拼之力。偏偏,他就这么倒霉的,比太子晚出生了小半年。就这么半年时间,让他成为了二皇子,彻底失去了对抗能力。
也因此,他非要赶在太子之前,诞下子嗣不可。正好,太子并未纳妾,据说直到如今也就只有太子妃一人。更巧合的是,谢昼还打发太子去了京郊皇庄里陪伴太后,而太子妃则留在后宫里侍奉皇后。
多好的机会啊!
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已经被他捏在手里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当天晚上,他就大闹正院。
这里的正院指的是正妃所住的院子,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哪怕他已经被赐封为郡王了,但府邸修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况且时间上也不对,在京城里,一般修缮房屋都会在开春那会儿,除非是特别紧急的,一刻都等不住的,才会例外。
也因此,他府上只是换了牌匾,换了正大门的颜色,以及在正门口添了两座石狮子,旁的内部却是没太大变化。当然,这不包括摆件装饰,但总得来说,变化并不算大。
又因为正妃是去年大婚的,而侧妃却是今年才进门的。如果是同时,那还能在院子上做文章,但就因为是相隔了一年的,正院归了正妃所有,侧妃不得不住在了次一等的侧院里。
对此,侧妃还抱怨连连,但二皇子让她稍安勿躁,因为他迟早是会成为亲王的,而亲王府的建制跟如今是大不相同的,扩建都是必然的,到时候自然有地方安顿她,她如今只需好生安胎即可。
结果,这话放出去没多久,孩子就没了。
一气之下,二皇子大闹正院,非要逼着正妃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正妃一脸木然。
“解释?什么解释?如果殿下有证据的话,不如直接去皇上跟前告我一桩,要打要杀悉听尊便。若是没有,还请殿下回去吧,好生安慰齐侧妃,安慰她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就像今年年初殿下安慰我那般。”
年初,正妃掉了孩子之时,除了得到二皇子两三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外,还得了一通数落,指责她没能好生保住孩子。
是她不想保住孩子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齐侧妃也一样不曾好生保住孩子,那是不是也要责怪齐侧妃呢?
“你在说什么鬼话?”二皇子气急败坏的将桌上的杯盏砸落在地,“你是正妃,你才是掌管后院的人,没能好生护住孩子,倒是还有道理的?”
想起年初的事情,二皇子非但没有丝毫安慰,反而愈发怒脑起来:“你年初流了孩子,我是不是发作了后宅那些人?你由着你泄愤了,你说怀疑谁,我也打发她走了。这事儿跟齐侧妃有关系吗?那时候,她还不曾参加大选,更不知道会嫁本王!”
“兴许吧。”正妃不痛不痒的回了一句,兴许她没了孩子一事,跟齐侧妃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自保。
并非报复,也非反击,仅仅只是自保而已。
她早就想明白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人捏住了证据,之后就是万劫不复。但她若是不出手呢?上次她不单单是流了孩子,还坏了身子骨,就算太医没明着说,只道是她还年轻好生将养几年就能恢复的。但万一没恢复呢?就算恢复了,到时候府中已经有了子嗣,她就算生了孩子又能如何?
她生不了,干脆其他人也别想生了!
打死二皇子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结果,他是没证据,但不代表他猜不到真相。尤其面对他疾言厉色的指责,正妃竟然连一句冤枉都不说,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昼的后宫□□生了,就算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儿,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平静的。
无论是原主还是穿越后的安雪莲,都对残害孩子没有任何兴趣。
原主是一心扑在谢昼身上,虽然不曾做到爱屋及乌,却也不忍心害了爱人的子嗣。